39.第 39 章

三個月後, 不出李治所料,衛士費盡艱苦將散落在鬼市的所有殘肢挖出,甚至搜到了不少剛剛埋藏好的兵器。

那根手指的主人重見天日, 縱使屍塊早已發腐, 被利器弄得面目全非, 拆得七零八落, 卻依舊有人認出了屍身上獨特的胎記——齊州長史權萬紀。

謀殺朝廷命官非同小可。

李治頓覺胸口就像被大石壓下一般, 小小棺材背後牽扯的一切,遠非自己所能阻止。

看來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是要發生了。皇城之內, 厚厚的宮牆隔絕了溫度,亦割裂了手足之情。

去年冬至郊祭的大蟲無故傷人, 太子一口咬定是魏王所爲, 若不是父皇在上頭壓着, 太子恐怕早已動手解決心腹大患。——兄不兄,弟不弟, 難道這一次,自己真的要親眼見證子不子嗎?自己真的什麼也做不了嗎?

李治蓋上屍布,眼中蒙起了層層陰鬱……

數日後,有人上疏直言齊王結交不法之徒,爲虎作倀, 殺害長史權萬紀。

陛下龍顏大怒, 急命刑部的人前往齊州, 唯齊王是問。

這一年, 魏徵果真如維城所言病逝, 一切暗流也開始漸漸顯露。

魏徵病逝了。起初誰也不相信,就連魏叔瑜也不信, 父親的病剛出現痊癒的苗頭就匆匆倒下,來不及說一句話,可蕭蘭因卻信了。原來維城的話不是玩笑,有些人早已被閻王打上了記號。

說起來,自從年末她就再也沒有見過維城了,已經三個月了,他就像不曾來過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蕭蘭因事後越想越蹊蹺,和維城談起長安時她總能敏銳捕捉到男子一閃而過的厭惡。

一個人無論怎樣隨心所欲,經過自己不喜歡的地方通常都會有意避開。而回來只有兩種情況,一是打算久居,二是另有目的。維城顯然不是第一個……

這般頭腦風暴着,腳底突然傳來了清脆的細響。

她稍稍移開鞋,幾片沾了污漬的紙錢嵌在青石板中,就像溶溶待化的細雪。

看來是魏徵的棺材經過此處。蕭蘭因不甚在意,挪了幾步避開了地上散落的紙錢。

少女低着頭彷彿在避着什麼,忽然小跑了起來,身後那雙緊盯着的眼睛也迅速追上去。

只是還沒等追到,前方的女子一個回身旋即抽出寶刀。

“又是你?”待看清身後的人,蕭蘭因肅殺的眼神頃刻變得清醒,語氣盡是無奈。

“這樣一直跟着我有意思嗎?”蕭蘭因收回刀。

上官庭芝遲疑片刻“你不喜?”

蕭蘭因一臉擔憂,“上官兄,你人長得如此好風采,跟人這種事也太不合你的氣質了。你還是早些聽我的勸,讓晉王現在給你換個好差事也不是什麼難題。”

幾個月的相處她才知道,上官庭芝此人真的就是如此寡言,只要沒有發現就會默默地跟着,被發現了就索性連掩飾都不做了繼續跟着,活像一隻幽靈,好幾次自己都被身後的眼神盯得背胛溼冷。起初蕭蘭因還會問他幾句客套話,他幾乎不會及時作答,而是面目嚴肅地思考着如何組織言語,後來她也覺無趣,便不再聊了。

李治與他,一個是看起來悶,一個是更悶,真好奇那日二人在書房是怎聊起來的,有什麼可聊的。書房一日談後李治便將暗衛她一事交由了上官庭芝,說是爲防生事端。

但她最不喜有人鉗制左右,只想將人打發走,何況越認識上官庭芝便越驚覺他的文采,其父上官儀是陛下賞識的茂才,虎父無犬子,他亦做得好詩舞得好劍,將這樣的人派去給自己當暗衛真是大材小用、浪費資源,大唐到底是有多人才濟濟?

“你,不願我跟着?”上官庭芝沉默片刻冷冷問道。

蕭蘭因私以爲此人多半是鴻鵠之志,如今分給他一個燕雀的活,雖然表面做得兢兢業業,恪守職責,內心必定極不平衡,便順勢說道“我只是憂心明珠蒙塵,你這樣的人來護我,我都替你感到惋惜。”

誰知對方聽了,非但沒有以往的沉默,反而脫口而出“雖是蒙塵,不掩其芒。”

“是嚒?好極。”蕭蘭因一個趔趄,內心哀嚎一片。不掩其芒,不就是暗喻對現狀沒有絲毫不滿嚒,看來自己是甩不掉他了。

本想借着屈才爲由勾起對方內心不快的蕭蘭因吃了個閉門羹,不禁故意加快了腳步。

何處消愁,唯有酒肆。蕭蘭因三步並做兩步入了酒肆,照舊要了一碟九醞春,便聽見身後傳來了剋制着不悅的聲音,似乎欲言又止。

“你……女子不要縱酒。”說罷,上官庭芝急欲要搶,早有準備的少女飛速將酒收進懷裡。

“上官兄,我又沒喝毒藥,你何必那麼耿介?”真是過分,平日被他跟得喘不過氣就罷了,居然連酒也要管。此處是酒肆,縱酒又如何?反倒是他一副正襟危坐的凜然模樣,成了酒肆裡最不合羣的一位。

蕭蘭因得意地白了一眼,心底忽然又生一記,十分體貼地嘖嘖道“既然護着我,就要看得慣,酒肆我是常進出的,上官兄若是不喜還是換別人跟着我罷,不要勉強了自己。”

本以爲上官庭芝會惱怒於自己的挑釁,不想男子直接無視了挑釁,淡然看着自己繼續吞酒下肚。

被酒碗擋住了大半的眼角余光中,蕭蘭因只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略過自己悶悶離去,同點茶的師傅說着什麼,似乎是在買茶。

蕭蘭因揶揄又慶幸,比起酒肆果然還是茶香四溢的地方適合他。只是她還沒喝幾口,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擡眼,原本拂袖而去的影子又殺了回來,悶悶道“此茶解酒,記得喝。”

*****

一個晌午,還沒過午時蕭蘭因便出了酒肆,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早歸家。

她已然有些面泛紅暈、眼如兩壇酒般晃着,但都已是常態,神智是清醒的。可在上官庭芝眼裡卻成了另一番理解,一言不發便想要扶着她,眉弓如川。

蕭蘭因不敢與之對視,怕微醉的眼神若再晃一下,他真的會把自己直接抱出去,那才叫丟人。

宵禁三更,頭岑岑作痛,蕭蘭因不知自己怎麼忽然醒來,躺在臥榻上翻來覆去。一定是後來點了些扶頭酒的緣故,看來日後要多練練酒量。

她迷糊間往榻下摸去,溼冷而陌生的觸感讓她一個激靈,愣是褪去全身酒意。

“唷,又是你啊。”牀底下溼冷的東西發出了虛弱的聲音。

“你你你是誰?怎會在這裡!”

一聲無奈的鼻音傳來“這位娘子,你好好看看這兒是哪兒、我是誰。”

蕭蘭因猶豫再三,撩開覆着那人臉上溼漉漉的頭髮,露出一個被血污浸染模糊的輪廓。

周遭是分不清血與淤泥的凌亂,顯然不在自己的房臥,她倒抽一口涼氣。

“……維城?”

男子投來默認的眼神,蕭蘭因驀地抓緊地上的男子,反反覆覆打量。

“真的是你?!這到底怎麼回事?”

看見被自己拎起衣領的男子有些吃痛,她放輕了手勁將人扶上榻。對了,此處沒有藥材,門也緊閉着,維城身上也只有簡單包紮,定是遭受什麼。

蕭蘭因只得乖乖坐在一旁聽維城慢慢回答。按維城的說法,這本是關他的囚房,他們應當是被關起來了。蕭蘭因想不通,怎有人敢在上官庭芝的眼皮下做這些事,除非蕭府中早就暗藏了內鬼。

“維城,你可知是誰把我關進來的?”

“你真是被人賣了都不知道,”他面露揶揄,擡起下巴示意着緊閉的門“你的婢子,在門外看着呢。”

蕭蘭因懂了,婢子是最對她的作息知根知底之人,只要抓準了作息從府內開門揖盜並非不可能。

“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誰下的手?”維城問到。

“這麼多次了,還能是誰,一定是齊王!”蕭蘭因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若是齊王此刻就站在這裡,她必親手剝了他的皮。這個人到底是有多扭曲,三番四次找自己的麻煩。

見她答得不假思索,維城怔住了,苦笑着搖搖頭,眼若幽潭“你聽外面,也許就知道了。”

她擡頭望去,冷風從高而狹小的囚窗灌入,窗外春雨滴檐,春雷的掩蓋下,殺聲越來越大,像要穿破一切隔膜一般攜來矛戈的相交聲。

“這是……”

“聽到了?陛下發兵齊州了。兵部尚書李勣領兵,而朝中支持者,便有你們蕭家的人。你是蕭氏一支又與皇族有牽連,你在敵軍手裡,至少蕭家和晉王不敢輕舉妄動。”

“發兵齊州,”蕭蘭因湊到維城耳邊悄聲試探道“齊王……反了?”

維城心神具震,彷彿聽到了什麼駭人的話語般,一口心頭血衝上侯間,幾條血色滴落胸襟。

“你的傷……”蕭蘭因再次扶住。

“無礙,我是醫者,自己有數,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罷了。”

先時死士燕弘亮將他帶回齊州,城門外下了厚厚的雪,街道變得一片空曠。他踏雪而入,卻不見上元的燈火紛葩,曾經熙攘的街道宛若泡影,還有那個賣着蓮燈的姑娘也……

燕弘亮說,是舅舅下的令,徵發所有過了舞勺之年的丁壯,戒守齊州。

那日的他快馬加鞭衝入王府,質問舅舅爲何要做這樣的事,不想一場可怕的夢魘正悄然襲來,至今未醒——

他不顧一切衝入王府對質,對上的是舅舅陰弘智平靜如常的臉,彷彿早有預料維城的到來那般,鎮定得可怕。

“阿祐,給你的。”一封信符遞到了他的跟前。

信符上,是父皇的字跡。——齊王背禮違義,天地所不容,棄父無君,神人所共怒。

他反覆確認着每一個字,就像一個無法動彈的木偶,任憑一筆一劃化作封刀,目眥傳來割裂般的痛苦。

他彷彿看見了,在煌煌宮燈中,一朝天子蘸着墨汁,寫下不得翻身的判決……不,不會的,父皇縱然厭惡自己,可他依舊是父皇的兒子。

“父皇是不會輕易說出這種話,舅舅……你幹了什麼?”

他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從上方投來的視線讓他一陣發麻。儘管維城已經見過無數次舅舅的笑,卻沒有任何一張笑臉像此時的笑那般滲人。

陰弘智靠近他的耳邊,意味深長地說道“阿祐,你要知道,不是我做了什麼,而是你做了什麼。”

“你!”維城恍悟。陰弘智是他的人,是他從小關係匪淺的血親,陰弘智秣馬厲兵,司馬昭之心,熟人不知。父皇……怕是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你到底還幹了什麼!怪不得我找不到權長史,也是你所爲?我說的可對!”

“你發現了?”陰弘智微微一怔,隨後立刻回覆了鎮定的神色。

“阿祐,權萬紀此人不除,他遲早會查到我的身上,查到我的身上就會把矛頭轉向你,必認定是你居心叵測,是你指使我在齊州私自徵兵佔地爲王的,到時候舅舅爲你所做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簣你明白嗎?”

“所以你就殺了他?!還叛國私通高麗,本王沒有你這樣的舅舅!”

“你還不明白嚒?阿祐,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知道你現在一副凜然大義的模樣在我眼裡有多可笑嗎?看看那封信,好一個天地不容神人共怒,這纔是你那個權御天下的父皇心中的你。”

陰弘智冷笑道“坐上皇位就自詡大義,任意殺伐所謂的亂臣賊子,他們當初不也是這樣對陰家的嚒,當初我父親效命大隋鎮守長安,李淵逆賊起兵反隋,將我們陰氏夷滅三族!三族啊!長安本就是我們陰家的,是你的!有些東西既然你不懂爭取,我來替你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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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休想!”維城抽劍而出,齊刷刷的利刃亦向他招呼。

他只記得負傷出逃時舅舅冰冷的口吻——齊王留不得了,把魚符拿到手。

他連月逃往長安,精力交猝,身上已是重傷累累,最後一絲氣息尚未嚥下只覺眼落黑幕,追兵的馬蹄聲從地面傳來……

*****

“我們到底要被困在這裡多久啊?”少女抱怨的語氣將維城拉回現實。

他死死抓住腰間的魚袋,卻空空如也。那裡再也不會有魚符了,原來屬於齊王的象徵早就被奪去了。

維城突然笑了起來,蕭蘭因不解,身邊的男子是怎麼了,也許是囚禁太久情緒失控了罷。

“你、你別擔心啊,我們在這裡自然是什麼也做不了。不過我有一個護衛可厲害了,他很快就能來救我們的。”幾個時辰前還在蕭府,此處離長安應該是不遠的,若有異樣,上官庭芝此時早已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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