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幾日沒有收到李治的消息了, 就連自己去找他對方也是各種推脫。蕭蘭因無聊地在榻上打起了滾。
她想了想,催婢女挑了些布料,準備裁些新衣給李治。
雖然身爲皇子自然不可能缺衣裳, 但自己親手送的和宮裡做的總歸是不一樣的, 一來是真的怕他受寒, 二來是她居然開始害怕李治將她怠慢了, 就當提醒提醒他。
“你, 已經幾日沒閤眼。”
“無妨,”蕭蘭因放下尺板,饒有興致地拎起兩個布匹圍着對方, “上官兄快幫我指點指點,你說, 李兄會歡喜哪個顏色?”
如今李貞離京, 鄭國公魏徵薨, 小包子還在服喪期間,李治貌似有不少要事, 素來寡言少語的上官庭芝就成了被蕭蘭因拉來打發時間的可憐人。
上官庭芝似乎又陷入僵局,凝視半晌也沒有開口。
“顏色……看起來都一樣。”
真是個呆子。——蕭蘭因在心中腹誹,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而迷茫的上官庭芝看起來更呆了。
上官庭芝的確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好笑的話,眼前的少女圍着他轉起了圈,像是把自己當成了百年難遇的奇珍異寶般打量。
蕭蘭因收起打量目光, 她記得李治最喜穿荷色的衣裳, 最終選了一匹相似的布料。
這些時日, 蕭蘭因除了打探李治的消息就是專在房臥中製衣。上官庭芝閒時也偶爾會來, 不過與其說是來, 倒不如說那人把做客生生變成了監視,而自己居然有種作監的感受。蕭蘭因製衣時對方就在一旁靜靜注視着, 不說話也不惹事,偶爾守在門外,就像是生怕蕭蘭因一不小心又被誰劫去了。
她真真覺得自己身邊就好似杵着個木樁子,好在衣裳也快完工了,很快就能見到那人了吧,她如是想着。
期月已過,蕭蘭因將衣裳連同布匹命人送去,心中也不免開始犯嘀咕。李治只是偶爾差人往來,莫非是真遇到了什麼事,可惜,她在蕭家,又因爲快及笄阿孃管的嚴了許多,輕易不能出入太極宮的。
就算問上官庭芝,他也只會板着冷冰冰的臉不說話,反而給自己喂口甜餅堵住嘴。
“嗚嗚……嗚”又給她喂甜餅。
茶肆上,蕭蘭因好不容易咬碎甜餅,向罪魁禍首投去數次眼刀。對方只是扭頭眺望遠方,雲淡風輕。
她慢慢嚼咽,心中還在盤算着一會怎麼懲戒上官庭芝,荷色的身影闖入視線。
李治?!是他,真的是他,那件衣裳,還是自己爲他制的,她不會認錯。
蕭蘭因揉揉眼,使出渾身力氣追上前去。
“李兄!”
對方渾然不覺,直到衣服被緊緊一揪纔回頭。
“真的是你?!”
“……”
蕭蘭因心裡一陣歡喜,可歡喜過後呢?所有想說的話涌到嘴邊,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二人就這樣僵持着,兩人皆是相顧無言,尷尬又緊張。
蕭蘭因這才發現李治面色鐵青,整個人都蒼白了許多。
她下意識的去碰李治的額頭,對方看出了她的意圖,不由得握住她伸到半空中的手,將它緩緩放回原位。
“你……”她舔/舔脣,“李兄,你還好嗎?不若來我茶肆歇歇?”
“對不起。”
“什麼?”她有點恍惚。
“阿蘭,這幾日別來找我了。”他的眼神有不捨,有躊躇,最後似乎下定決心一般說出了話。
“爲何?!”她詫異極了,“鴛鴦豆的事,你我一起,高婕妤一案,你我也是一起查的,我想知道你究竟還是信不過麼?你擔心我,但你可知我最害怕你一聲不說,我不怕危險,最怕你沉默。”
“?!”李治的嘴角抽動,不斷地平復呼吸,他艱難地開口,卻像是掙扎着什麼一般,張嘴,也僅僅只是張張嘴,沒有任何言語,慢慢將對方拽着自己衣袂的手握住,而後,放下。
蕭蘭因還想追,一個撤步抵在了上官庭芝的胸膛。
“上官兄……”
“讓開。”蕭蘭因硬衝過去,上官庭芝也跟着向前繼續堵着。
“你讓開!今日他必要與我說清楚!”
“讓開!”
上官庭芝依舊不爲所動。
“我的話你是沒聽見嗎!”
“回去,他已經走了。”
“你……”還沒反應過來,對方一個擡手將她抱起,任她又踢又鬧,帶回了東市。
蕭蘭因看向李治早已消失在天街盡頭,氣的牙牀直響。
回到茶肆,她二話不說咕咚咕咚灌了幾碗茶。上官庭芝此人,果然是唯李治馬首是瞻!可回想一下,他畢竟救過自己,又有些羞愧自己方纔惡語相迎。蕭蘭因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的麪皮居然也有薄的時候,只低頭吃餅,誰也不說話。
若說她有什麼可生氣的,自然不是因爲與李治一月未見,反而是因相見後發現對方反應怪異得很。李治長了副和煦的面容,眼若山泉,就連自己被劫,她從未見李治的臉這般鐵青。
“不甘?”上官庭芝打破了沉默。
蕭蘭因對上他的目光,“上官兄想告訴我什麼?”
“這一個月聖人屢次傳喚晉王,晉王爲此已經重新搬回了大吉殿,東宮那邊似乎有所動靜。”
“所爲何事?”
從上官庭芝口中蕭蘭因漸漸理清了頭緒,原是齊王之亂牽扯出了一名官吏,本來也處置了便好,哪知那官員爲了活命當即把主子賣了,說齊王與太子都有策反之心,還告發了種種證據只爲將功贖罪。
大唐太子也不會想到此人居然還勾結了齊王陰弘智一類,被自己人被坑得不輕,陛下如今對他什麼反應也可想而知了,眼下正是魏王與太子彼此清除黨羽的節骨眼上,少不了被魏王抓着把柄一陣猛打。至於李治,大理寺李郎君,這名官吏在大理寺就審,李治也接手過,陛下自然要召見他。
“不對,”蕭蘭因捏起下巴,轉了轉腦子,“宮裡的事,你沒有必要冒着風險將消息透露給我,上官兄完全可以不告訴我,可你爲何告訴我?”
上官庭芝悶聲不語。蕭蘭因相信他不會騙自己,魏王李泰司馬昭之心,奪嫡的慾望人盡皆知,李治素來不插足兩邊的事,爲何要將那名官吏的事弄得板上釘釘的?就好像是……故意把注意力引到太子身上一般。
暮色封城,偌大的長安比太極宮裡的花還脆弱,八卦以宮城爲盤,輪流運轉着,不知今夜又是哪一掛。
蕭蘭因睡得不踏實,翌日就見父親蕭鍥踉踉蹌蹌趕回蕭府,口中含含糊糊說着出事了出事了。
“你慌什麼!再天大的事還能吃了你不成?”蕭夫人沒好氣地吼着。
“夫人慎言!”蕭鍥抖抖衣袖,坐在席間凝眉,“東宮那位昨夜雞鳴出事了,這幾日你就讓阿蘭少出門走動罷,外面全是兵。”
這邊蕭氏夫婦還在說話,蕭蘭因正命人把門栓拿開。
“阿蘭,站住。”蕭蘭因被冷不防一喊,回頭就看見蕭夫人沉着臉向自己走來。
“誰準你出去了?”
蕭蘭因不知母親這又唱的是哪一齣,疑惑道“阿孃,我不過是出去走走。”
“快及笄的人了還這麼沒規矩,”蕭夫人冷哼一聲,“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
蕭蘭因更疑惑了,推開了一絲縫隙伸頭往府外探去。
蕭府外皆是兵,坊內大大小小的十字街圍滿了身披冑甲的士衛,不時有身着官服的男子,闔家百口有的面露懼色,有的匐地哭喊,四周的庭院彷彿與主人遭遇格格不入,一片死寂。
“看夠了?”蕭夫人上前將女兒拎走。
“阿孃,這是怎麼回事?”
見女兒這麼發問,蕭鍥實話實說,“東宮要變天了。”
“變天?”
“看見那些兵了?”蕭鍥瞧着女兒的神情,讀出了肯定的答案,“那是陛下的兵。太子的人昨夜雞鳴,太子與親信在玄武門逼宮奪權,敗了,陛下正派兵清剿太子同黨,你莫要出去添亂。”
又是玄武門,玄武門這一詞對蕭蘭因這個年代的人在熟悉不過了。當年還是秦王的陛下就是在玄武門獵殺隱太子於齊王,逼先帝退位。沒想到如今,他的兒子也會效仿當年的自己在玄武門逼宮,陛下千防萬防事情還是發生了,真不知該說是因果輪迴,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太子李承乾到底不像當年的秦王,一次帶兵的經驗都不曾有,得知手下的人因爲齊王之亂而牽連出了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大理寺查明之前直接一舉反了,結果就像繃了弦的箭一般,開了弓就無法再回頭。
“宮裡邊想必熱鬧得很。”蕭鍥的語氣略帶嘲諷,就算陛下對太子再怎麼難以割捨,經此一事也斷不會把天下交給太子了。且不說逼宮造反的事,光這一舉動也讓陛下認出了太子暴虎馮河的劣性。
“阿爹是說太子將廢?”
蕭鍥點點頭,將一碗茶遞給女兒,“這幾日街道亂得很,都在抓人,你好生待在家裡就行。”
“那東宮的事會找上我們嗎?”蕭蘭因問道。
“不會。”蕭鍥方纔只是事發突然才受了點驚,如今慢悠悠道:“流水的皇族,鐵打的氏族。真正該牽連的人,都在太極宮裡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