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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是阿洵的生辰,當年周氏生下他後大出血,勉強拖了兩日纔去的,因不在同一天,給阿洵過生辰避諱不大,楚傾就決定今年給兒子辦一場三歲生辰宴,只請程鈺與周家衆人過來,連同侯府三房人,小小熱鬧一場,等來年孩子們出了孝再大辦。

宴席擺在中午,晚上還有煙花,老太太這兩日身上不大舒服,就不湊熱鬧了,早飯後讓人來請含珠姐弟過去一趟。

當時楚傾與一雙兒女在一起,聽老太太房裡大丫鬟石榴說完,瞅着阿洵道:“你伯祖母肯定又有好東西要給你,阿洵過去後嘴甜點。”

一聽有好東西,剛剛還在榻裡面玩的阿洵立即走到邊沿上,好讓姐姐幫他穿衣服。

這孩子越來越聰明,含珠笑着替他披上斗篷,朝楚傾告辭,“那我們先過去了。”

領着四喜與另外兩個小丫鬟一起前往東院。

老太太確實準備了好東西,一塊兒玲瓏剔透的紅玉馬雕,宛如上等良駒汗血寶馬。

“阿洵屬馬,這個也是馬,瞧瞧喜歡不?”老太太抱着阿洵,笑眯眯地道。其他小輩都長大了,就這麼一個男娃娃,老太太喜歡得緊,捨得送好東西。

阿洵最喜歡這種禮物,不管雕成什麼形狀,老虎麒麟牛馬狐狸狼狗,他都能自得其樂的玩一會兒,假裝跟它們說話。愛不釋手地從馬頭摸到馬尾巴,小傢伙乖乖地道謝,“喜歡,伯祖母真好。”

旁邊大夫人笑道:“不行,老太太這禮物送的太出挑,我們娘倆還是等晌午跟大家一起送吧,免得這會兒獻醜,被老太太的寶貝比到天邊去。”

楚薔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大家一起送,我的或許不會墊底。”

“大伯母二姐姐送什麼東西阿洵都喜歡,是不是?”含珠笑着問阿洵。

阿洵一本正經地點頭,眼睛還沒從馬雕上離開呢,呆鳥般學舌:“都喜歡,送什麼都喜歡。”

楚薔就問他:“姐姐送阿洵什麼了,有老太太的好不?”

阿洵扯扯身上繡仙鶴送桃的衣裳,得意的指給她看,“姐姐給我做的!”現在他愛吃姐姐做的飯,愛穿姐姐做的衣裳,愛聽姐姐柔聲哄他睡覺,反正姐姐什麼都好。

說了會兒話,老太太知道含珠還有事情要忙,對親孫女道:“薔薔去送送你大姐姐。”

楚薔笑盈盈應下,與含珠一人牽着阿洵一隻小手,一起往外走。

丫鬟們都跟在後頭,楚薔摸摸阿洵肩膀上的雲紋,好奇詢問含珠針法。含珠側頭答她,正好走到拐角,冷不丁從一側走出一道高大身影,因他走得快步子大,直接撞在了含珠身上。含珠嬌嬌弱弱的姑娘,哪被人這樣撞過,低呼一聲,身子就朝阿洵楚薔歪了過去。

“小心。”楚淵眼疾手快將她往回拉。

含珠驚魂未定,他又沒掌握好力道,就撞到了男人懷裡。

她聞到一股清冷的氣息,楚淵聞到一縷淡淡幽香,比妹妹母親身上的脂粉香多了自然味兒,又比花香多了一種他不知該怎麼形容的味道,像是女兒家的溫柔嫵媚。

他低頭,看到小姑娘紅了面頰,慌亂從他懷裡掙了出去,而後迅速站好,垂着眼簾賠罪:“剛剛我只顧着說話了,不小心撞了大哥……”

楚淵終於回神,自責道:“不怪妹妹,是我走路分心,沒聽到你們過來。”方纔他在想事情,否則這麼近的距離,他肯定能聽到兩個妹妹說話或是腳步聲的。

“姐姐疼不疼?”阿洵不敢瞪這個高大不愛笑的堂哥,緊張地問姐姐。

含珠臉更紅了,她疼,左邊胸口疼,可她怎麼好意思說被楚淵撞了胸?

“姐姐沒事,”含珠忍痛掩飾道,朝楚淵楚薔兄妹點點頭,“一場意外,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二妹妹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改日咱們再聊。”

楚薔笑着目送她們姐弟。

楚淵也望着堂妹的背影,眼裡有困惑。她臉紅什麼?羞澀尷尬的樣子,像他去旁人府裡無意巧遇的外姓姑娘,可他是她大哥,生氣委屈他能理解,臉紅……

突然想到什麼,楚淵不自覺緊了緊右臂,好像,碰到一處柔軟了?

念頭一起,楚淵迅速拋了開去,邊往榮禧堂走邊問楚薔,“阿洵他們怎麼過來了?”

楚薔根本沒將這點小意外放在心上,輕聲跟兄長解釋,“今日是阿洵生辰……”

那邊快走到正院門口了,含珠的疼才徹底消了。含珠不看重衣裙打扮,得體就好,對身上卻很在乎,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生病了沒法照顧妹妹,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擔心胸口傷到了,含珠哄阿洵在外面等着,她自己進了內室,放下門栓,再從梳妝鏡前拿起一把小銅鏡,快步坐到了牀上。

放下紗帳遮掩,含珠褪下半邊衣裳,再撥開肚.兜,忍羞舉起鏡子照。

入眼如細玉白雪,中有淡粉遺珠,更有幽幽香。

含珠自己看了都羞,紅着臉簡單瞧過,確定沒有淤青,飛快將衣裳穿好。

日頭升高,武康伯府一家來了,楚傾派人請姐弟倆去前院見客。

堂屋裡,楚傾請周寅在他旁邊主位落座。以前他跟孩子們關係僵,現在好了,也該對周寅夫妻客氣些了。

“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郭敏犯了錯,丟了差事,你有沒有興致接下來?”雖然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只是正六品官,但有他在上面照着,只要周寅穩穩當當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總能往上拉他幾把,強過他在光祿寺的六品閒置。

周寅挺喜歡現在的差事的,清閒自在,再者他也不想承楚傾的情,日後被人議論靠裙帶關係,就道:“我才疏學淺,怕是應付不來。”

楚傾哼了聲,看向坐在周寅下首的方氏。

方氏臉上沒什麼表情。旁人都希望丈夫有本事,她不強求,丈夫這樣老實的人,去六部那種人人牟着勁兒往上爬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被人當絆腳石替罪羊了,因此丈夫推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她反而鬆了口氣。

夫妻倆都沒出息,楚傾不悅地看向周文庭周文嘉兄弟。

年一過,周文庭十七了,一看那模樣就是要走科舉的,而十五歲的周文嘉,濃眉大眼,身上有股英氣,比較順楚傾的眼,但也只是當小輩順眼,想當他的女婿,差得遠呢。

“文嘉功夫練得如何了?”楚傾夫子般盤問道。

周文嘉怕他,悶悶道:“師傅說還成。”

楚傾點點頭,“你也不小了,東院你楚淵大哥十二歲便去了軍中歷練,你想不想去?”打發他去學本事,免得他總惦記他的好女兒。

周文嘉纔不想去,正愁如何拒絕,含珠姐弟倆來了。宛如見到救星,周文嘉飛快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金燦燦的壽桃,蹲下去哄阿洵,“阿洵,這是表哥給你的禮物,喜歡不?”

阿洵瞅瞅那個金壽桃,老老實實搖頭,“不喜歡。”

周文嘉就料到會這樣,其實他給阿洵準備了一張短弓,母親非說危險,不許他送,周文嘉臨時抱佛腳,才從庫房裡找到這顆金壽桃。其他男娃喜歡的小玩意他不是沒有,只是以前都送過了,阿洵肯定更不喜歡重樣的。

嘉表哥的禮物不合心意,阿洵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了另外四人。

長輩們注重實惠,周寅準備的是封紅,方氏給的是赤金長命鎖,阿洵都不喜歡。

周文庭送了一個小木馬,馬蹄子做成車輪狀,可以用繩子牽着走,凝珠送的是她親手繡的小馬衣裳,已經套在了木馬身上,兄妹倆合着送的。阿洵喜歡極了,當即就一手拽着凝珠,一手牽着木馬出去玩了。

含珠與周家兄弟跟着出去,站在臺階上,看他們在院子裡玩。

小廝引着程鈺走了過來。

阿洵正好牽着木馬跑到那邊了,最先看到表哥,高興地喊:“表哥,看我的馬!”

程鈺朝他笑笑,目光卻投向了廊檐下,就見那道纖細身影轉身進了堂屋。

程鈺頭疼,她分明還在氣他,可他並沒想逼她與誰成親啊。

有心解釋,苦於找不到機會單獨見她,上次楚傾在東院待客,今日只有他與周家人是客,楚傾大概是防着周文嘉的緣故,把男客們請到練武場,要考校小輩們的功夫。

周文庭楚淮楚泓是書生,只有程鈺楚淵周文嘉練武。

楚傾抱着阿洵坐在太師椅上,朗聲對幾個小輩道:“你們三個切磋,勝出的我有賞。”

阿洵以爲要打架,急得嚷嚷不許,楚傾怎麼解釋他都不放心,最後還是程鈺將男娃接到懷裡親口給他說,阿洵纔信了。得知不是打架,小傢伙依然憂心忡忡的,瞅瞅東院的大堂哥,趴在程鈺肩頭,小聲告狀:“表哥打大哥,他把姐姐撞疼了……”

姐姐說不疼,但他看見姐姐皺眉了。

程鈺目光微變,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楚傾等得不耐煩了,讓他趕緊去比試。

三人纏鬥,周文嘉很快就退了下去,他功夫確實還可以,但跟兩個帶過兵打過仗的比,根本不是一個水平。

剩下的兩人,楚淵小程鈺兩歲,但他常年習武,身體高大結實,只比程鈺矮了一點點,因此從身形上兩人是旗鼓相當的,說不上程鈺以大欺小。一個是楚傾親自栽培,一個與定王師從明德帝爲兒子精心挑選的武學高人,兩人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

楚傾微微眯了眯眼睛。

楚大老爺低聲問他:“如何?”

一旁楚三老爺與周寅也豎起耳朵聽。

楚傾沒有說違心話誇讚自家侄子,盯着二人道:“論外家功夫,博遠略勝懷璧一籌,但懷璧練過內家功夫,博遠想勝他,難。”

程鈺的動作,行如游龍,拳腳剛柔並濟,假以時日,連他恐怕都鬥不過這小子。

“好了,你們倆旗鼓相當,這樣打下去不知要鬥到什麼時候,罷手吧。”楚傾還是偏袒侄子的,怕楚淵輸了沒面子,自己顏面上也不好看。

楚淵與程鈺同時罷手,對視一眼,楚淵坦然道:“楚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程鈺逆着光看他。

燦爛陽光下,剛剛纏鬥一場,楚淵臉不紅氣不喘,長身而立,英姿勃勃。楚家兒郎都是好相貌,楚淵不如楚傾俊美,身上氣度卻不俗,年少有爲又潔身自好,聽舅母說,好像有不少勳貴想把女兒嫁給他。

“博遠客氣了,若我與你同齡,未必如你。”對方落落大方,程鈺同樣謙遜有禮。他跟楚淵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爲人,撞到含珠應該是巧合,別說現在楚淵不知含珠身份,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是會這般調.戲女子的人。

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能讓阿洵看出疼來,定是撞得不輕。

夜幕降臨,要放煙火了,程鈺纔再次看到含珠。

她披着淡紫色的斗篷,牽着阿洵從遠處走了過來,扭頭與方氏說話,臉上帶着淺笑。園子裡搭了兩個棚子,分男女坐,很快她就走了進去,身影被棚壁遮掩,叫他再也看不見。

“表哥在看什麼?”身邊突然傳來少年暗含不快的聲音。

程鈺平靜道:“阿洵。”

周文嘉不信,但也不好挑明,起身道:“那我去把阿洵抱到這邊來。”說着往隔壁棚子裡跑了過去,難得楚傾還沒到,沒人管他。

程鈺抿了抿脣,遙望湖邊,耳朵卻聽着隔壁的動靜。

阿洵白天幾乎都是跟男人們在一起的,這會兒就想被姐姐抱着,聽周文嘉要抱他,小傢伙扭頭往姐姐懷裡縮。周文嘉哪是來找阿洵的,趁機關心含珠,“表妹怎麼不多穿點?小心凍着。”

棚子裡掛着燈籠,柔和燈光照得美人更美,低垂眼簾,似羞似怕,看得周文嘉也想像阿洵那樣賴在她懷裡,讓她抱着,感受她身上的暖,感受她如水的溫柔。

避開少年灼灼目光,含珠勉強笑道:“我不冷,馬上就要放煙花了,嘉表哥快回去吧。”

周文嘉火熱的心冷了下去,還想再說,旁邊方氏笑着催他,“快去快去,阿洵不喜歡你抱。”話是打趣,眼裡含着警告。她若縱容兒子糾纏含珠,小姑娘心裡會怎麼想她?緣分這種事,強求不得,她盼着兒子癡心能打動含珠,可不希望兒子死纏爛打,惹人煩。

母親發話,周文嘉只得轉身,遠遠瞧見楚傾,腳底便瞬間抹了油,趁楚傾發現自己之前坐回了兄長身邊。

程鈺看看他,心中複雜。

楚傾等長輩落座後,湖邊開始放起了煙火,如繁星點點齊齊聚了過來,再在夜幕裡消散。

含珠一手抱着阿洵,一手握着右側妹妹的小手,一起仰望煙花。

“我也想放。”一波煙花落了下來,周圍安靜了不少,阿洵仰頭朝姐姐撒嬌。

含珠低頭,用額頭頂了頂他的,“阿洵還小,等你長凝姐姐這麼高了,就可以放了。”

阿洵轉過腦袋看凝珠,眨眨眼睛,又道:“姐姐,我想拉臭臭。”

話題轉得太快,一棚子女眷丫鬟都笑了,含珠點點他鼻子,起身同長輩們道:“我帶阿洵過去,舅母與大伯母三嬸先看吧。”

說完領着阿洵走了,如意四喜提着燈籠照路。

棚子搭在花園裡,回蓮院得走一刻鐘左右,半路阿洵憋不住了,指着路旁道:“就在這兒吧!”小大人似的拿主意。

他人小,做這種事也沒什麼,回頭讓丫鬟收拾了就是。含珠想牽他過去,如意看一眼後面,搶着道:“天黑看不清楚,姑娘在這等着,我抱小少爺去。”

含珠自知手腳不如她利索,就問阿洵行不行。

阿洵着急呢,主動牽住瞭如意的手。

一大一小就躲到了十幾步遠的枯叢後,阿洵蹲下去,怕姐姐走了,大聲喊她,“姐姐?”

含珠懂小孩子的心思,笑着應道:“阿洵不怕,姐姐就在這兒等你。”

剛說完,四喜指了指她身後。

含珠回頭,恰好遠處有煙花升起散開,藉着那璀璨光芒,她看見程鈺俊朗的臉,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有尷尬,有歉意。含珠心跳停了一瞬,還想探究,煙火落了,燈籠黑了,這裡陡然暗了下來。

“四喜?”含珠本能地退後,低聲喊她。

“你別怕,我只想與你說兩句話。”聽出她話裡的慌亂,程鈺快速解釋道。

含珠咬脣,側對他道:“你又想說什麼?”說什麼安排如意四喜保護她與阿洵,實則是爲了他自己方便吧?

到底是在路上,怕有人經過,程鈺將她拉到旁邊一棵樹後,站好了,他馬上鬆開她手腕,聲音更低了,“我說文嘉不錯,只是提個人選,嫁不嫁全由你做主,我絕不會強迫你嫁你不喜歡的人。”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含珠瞅着阿洵那邊道。

程鈺不懂她爲何還在生氣,想知道,問不出口,想走,邁不開腳。

“阿洵說,你被楚淵撞了一下?”不走,就得找話說,程鈺只找到了這個,“可有傷到?”

“沒……”

含珠剛要答,阿洵又喊了她一聲,含珠連忙先回他,“姐姐在呢,阿洵不怕。”

聲音不知道溫柔了多少。

程鈺苦笑。

她不生氣的時候,與他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譬如趴在他背上輕聲問他累不累。現在她生氣了,聲音冷冷的,他不怕,一直都不怕她生氣,因爲那點怒火沒有威力,可他心虛。當初強迫她假扮表妹是無可奈何,說是要她報恩,其實只是爲了讓她答應,而她真答應了,他的愧疚就開始了,堂堂七尺男兒,竟欺凌威逼弱女……

所以程鈺希望解釋清楚,消了她的氣,讓她別再受委屈,特別是他給的委屈。

“只是無意撞了一下,沒事,你快走吧。”應付完阿洵,含珠又催他,往前面走了幾步。

程鈺無奈,匆匆離去。

聽他走遠了,含珠才慢慢回頭,對着夜空裡此起彼伏的煙火發怔。

其實他都是好意吧?

提醒她與楚傾保持距離,爲了她的下半輩子着想,可他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她那點悸動本就來得沒有道理,她都決定忘了,又何必讓他知道。

她想得通,看完煙火回到蓮院,哄哄阿洵,姐弟倆很快就睡着了。

靜王府裡,程鈺輾轉反側。

次日上午,陳朔進來回話,“二爺,你讓我盯着的那個舉人,剛剛進京了。”

二月中旬春闈,從去年九月開始,各地舉人們就陸續往京城趕了。

程鈺聞言,想了想,吩咐道:“備馬,去定王府。”

來京路上,定王跟他念叨過顧衡所作所爲,時隔數月,程鈺得去給他提個醒,免得過了一個安穩年,那傢伙貴人多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