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慾望總是不斷變化的。
在逃出劉松林他們的控制之前,大器最大的盼望是自由,即使在大雨中狂奔也心甘情願。在飢寒交迫之時,大器最大的盼望是吃飽,就算生吃幾隻蜥蜴也心滿意足。
但是在有更多選擇之時,大器卻感到烤蛇還不夠充足,不夠美味,他還想要吃更多的烤羊肉。在吃飽了烤羊肉之後,他最大的盼望是長期和凌雲在一起,成爲無話不談、朝夕相伴的好朋友。雖然某些方面凌雲不如邵軍寧,但是在另外一些方面,凌雲卻勝過邵軍寧千百倍,他的聰明,他的天真,他的義氣,都讓少年大器被一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幸福所主宰,爲了這種幸福,他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如果這個願望能夠實現,他會萌生更新的願望;如果這個願望不能實現,他又會陷入新的痛苦,這種痛苦並不亞於蘭鳳花背叛、蕭學洪陷害所帶給他的。在凌雲返回自己在省城的家之前,大器一直被這樣的痛苦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割着。
吃完燒烤,在太陽爬上東山之前,大器跟凌雲離開了營地,坐上了凌先生的吉普車。那車底盤很高,輪胎很粗,和大器平時見過的不太一樣。凌先生的幾位同伴——商人打扮的三男兩女,則乘坐另一輛黑色奧迪緊隨其後。
經過一番顛簸,半個小時後,大家來到一個大院,這個大院和別的院子不同,牆都是用石頭壘成的,煞是古樸。還沒進門,就聽到一陣刺耳的機器聲,進門一眼看去,一個年齡和大器差不多的少年,正在拿一個切割機,把一塊石頭一分爲二。少年名叫玉鎖,他的臉上許多灰色粉塵上,一道道汗水,但是這一切都掩蓋不住眼睛的明亮。
凌雲動了好奇心,也想試一試,玉鎖回頭問爺爺。爺爺說:“不行,危險!你帶他們看看做好的東西。”
玉鎖吐一下舌頭,招一下手:“來這裡。”
大器遺憾地放下手裡的切割機,收回了要征服凌雲和玉鎖的心思。
凌雲在左,大器在右,兩個人手牽着手,跟着玉鎖參觀。玉鎖幾年來一直跟着爺爺邱金虎幹活,地上擺着形形色色的石頭製品,有石象,石馬,石虎,石猴,石獅子,千姿百態。多數是灰色的,也有白色的,個別是黑色的。
凌雲滿地上踅摸了半天:“爲什麼沒有石駱駝?”
玉鎖慢條斯理答道:“十二生肖裡沒有駱駝呀……其實我啥都能刻,只要顧客有訂單,刻人也沒有問題。”
大器卻對這些動物毫無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石碑。這裡的石碑,基本上都是墓碑。上面不是“先父某某某大人之墓”,就是“慈母某某某之墓。”
大器卻想起了西子湖畔的四座跪像,奸臣秦檜夫婦和另外兩個害死岳飛的傢伙的跪像,和那副著名對聯:
“青山有幸埋忠骨,黑鐵無辜鑄佞臣。”
陷害蕭大器的人渣們,都應該享受這種待遇。
大器給腦海中這些念頭按下暫停鍵問:“刻碑難不難?”
玉鎖少年老成地說:“說難不難,主要是費力氣,費時間,用鏨子慢慢錘。現在聽說有的工廠可以用機器刻……你問這個幹什麼?”
大器說:“想給老師刻個碑。”
凌雲好奇地問:“教什麼的老師?”大器詭秘地一笑:“教思想品德的。”
正在這時,凌雲一驚一乍地尖叫起來:“哇!這麼多!簡直是回到了石器時代!”
玉鎖說:“這邊都是爺爺到農村收來的各種老物件。”
凌雲遺憾地說:“可惜我的地方太小,要不然……”
大器向旁邊地上看去,到處鋪擺得滿滿當當,有石磨,石碌碡,石槽,石碾,石臼,石桌,石凳,石棋盤,石碾槽……絕大多數都是在村裡見過的,灰色的石臼子,大器家裡還有一個。爺爺有時候幫人改運,會把寫有仇人名字的字條放在裡面用石頭錘子砸。
凌雲愛不釋手挨個看着,把玩着:“要是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那該多有意思!”
大器說:“我們奮鬥的目標是爲了永遠離開這些破爛,你倒心心念念嚮往這些破爛……”
凌雲道:“我就喜歡簡單古樸的生活,現代人生活太複雜了,壓力太大了……”
還沒說完,凌先生和他的朋友們在別處走馬觀花地看完,並且預定了六個石獅子,過來催凌雲回家了。
凌雲給他爸撒嬌道:“嗯,我還想再好好看看嘛,我還想跟玉鎖學學石刻……”
玉鎖點點頭,表示確有其事。
凌先生一臉慈祥:“石刻,那可不是半天功夫能學會的。”
凌雲:“那就多學些日子,直到學會爲止。”
凌先生:“恐怕沒有十年八年是學不會的,石刻,可不是電子遊戲……”
凌雲信誓旦旦:“那我就用二十年去學習!”
凌先生:“二十年就學這個?二十年博士都畢業了!孩子都能升中學了!”
凌雲臉一沉,嘟起了紅紅的小嘴:“我纔不讀什麼大學,我小學都不想讀。”
談話進入了僵局,眼看一場新的衝突又在醞釀,凌先生的朋友們出來勸解:
“凌總,要不你留下來陪孩子,我們自己去考察。”
凌先生:“那怎麼行?都是計劃好的事情,我不能缺席。”
凌雲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你們都去,我和大器在這裡呆着。”
凌先生面露難色,但是仍然很快答應了:
“好吧,爸爸晚上來接你。”
凌雲並不領情:“事情太忙就不要接了,該喝酒喝酒 該唱歌唱歌,千萬別耽誤了你的正事。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凌先生嘆息一聲:“你永遠都比三歲小……”
說畢,轉身和幾位客人離開。
看着凌先生的身影進入吉普車,凌雲激動得跳起來,他和大器擊掌 和玉鎖擊掌,最後又和自己擊掌,嘴裡一邊發出“耶耶耶……”的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