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一走,黑洞就把小巧精緻的黑色“松下”採訪機重新打開,放在了顧盼盼跟前。他想從顧盼盼身上再挖掘些料。
但是問來問去,顧盼盼也說不出更多內容,繞來繞去,無非都是“世上還是好人多”、“鄭叔叔特別善良”之類。
牛一點不滿地說:“你們兩個人,問的和答的,思路都還沒有打開。思路要開闊啊。”
黑洞一臉茫然。
牛一點說:“你採訪了半天,也累了,你先去休息,我接着採訪。”
說完轉臉看着顧盼盼:“盼盼呀,你都有什麼特殊才藝?”
顧盼盼搖搖頭:“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不害怕……”
牛一點沉吟半秒鐘:“數理化是標配,不是特殊才藝。你畫畫怎麼樣?”
顧盼盼想了一會兒:“我小時候喜歡畫畫,可是爸爸媽媽說畫畫沒有前途,不如數理化,我就放棄了。”
牛一點讓黑洞拿來紙和筆,顧盼盼抓起來,半天不知道如何下筆。
牛一點循循善誘:“你畫個房子看看。”
盼盼畫了個房子,一個長方形,上面頂一個三角形。
牛一點看了一下就丟在一邊:“太中規中矩了,你再畫只鳥。”
盼盼又畫了一隻小鳥,完全是那種兒童式的簡筆畫,圓腦袋,大眼睛,毫無生氣。
牛一點沉吟:“那……你喜歡音樂嗎?”
盼盼說:“我喜歡唱流行歌曲。”
牛一點說:“那你都會唱什麼歌啊?”
盼盼唱了一支《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牛一點搖搖頭:“那你會什麼樂器嗎?”
盼盼說:“會吹口琴。”
牛一點眼睛一亮,到抽屜裡拿出一個銀光閃閃的國光口琴,遞給盼盼。
盼盼吹了一支《一閃一閃小星星》。
牛一點問:“還會別的曲子嗎?”
盼盼又吹了一支《兩隻老虎》。
牛一點有些煩躁地滿屋踱步。
連黑洞也搖頭嘆息:“每況愈下啊。”
牛一點突然靈光一閃:“那你喜歡寫作文嗎?”
盼盼說:“喜歡!我最喜歡寫作文了。我的作文老師經常表揚,還拿到別的班級念!”
牛一點說:“那你能不能現場給我寫一篇文章,就寫你幫奶奶籌集醫藥費的故事?”
顧盼盼拿着紙筆,在桌前枯坐,略加思索,就刷刷刷開始在紙上打草稿。
大半個小時後,拿出一篇文章。
牛一點看了幾眼,不置可否,又遞給黑洞。
黑洞花兩分鐘看完,不斷點頭:“情真意切,聲情並茂,催人淚下!盼盼寫作文比畫畫和唱歌優秀!”
牛一點聽黑洞評完,又把那幾頁紙拿了過來:“這篇文章,好確實是好,但是還沒有脫掉作文的尾巴。”
黑洞說:“新聞要有五個W,何時(when)、何地(where )、何事(what)、何因(why )、何人(who )……這篇作文裡都有了啊。”
牛一點搖頭:“那是八股文,不是新聞。‘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纔是新聞。要寫一篇好的新聞,得調動人的情緒。想想看,通過盼盼這個事兒,讀者能調動起什麼情緒?”
黑洞:“同情弱者,調動起內在的崇高情懷?”
牛一點:“僅僅同情弱者是不夠的,還需要昇華!”
黑洞:“如何昇華?”
牛一點:“世人如何看弱者?弱者是與生俱來的,既然是與生俱來的,屬於‘狗咬人’,聽天由命就好了,爲什麼要同情?”
黑洞問:“意思是,必須把‘狗咬人’,變成‘人咬狗’?”
牛一點:“對了,你還挺有悟性嘛。繼續開動腦筋。”
黑洞眨巴着眼睛:“把盼盼包裝成才女,這就讓新聞有了獨特性,才女肯定比普通的女生更吸引眼球,這就是“人咬狗”。看來世界上真不缺少新聞,而是缺少發現新聞的眼睛。”
牛一點:“這雙發現新聞的眼睛還得繼續練啊。才女失學,是一個悲劇。但這個悲劇是誰造成的?誰來爲她的失學背鍋?是她自己嗎?是她的老師嗎?是她的學校嗎?是她的父母嗎?好像都有責任。但是,除非有特別令人髮指的情節發生,否則誰也不會覺得應該讓他們背鍋!如果沒人背鍋,雖然也是‘人咬狗’,但是沒‘咬’疼,沒‘咬’出血,沒‘咬’出人命,沒‘咬’出圍觀羣衆……”
黑洞:“必須得有人背鍋嗎?”
牛一點:“當然!一齣戲裡,如果缺了反派,就像一道菜裡缺了鹽一樣,沒滋沒味。一個新聞裡,也得有反派。有了反派,‘人咬狗’,才‘咬’出了效果,‘咬’出了規模。想想看,誰來當個這反派?”
黑洞:“警察?”
牛一點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黑洞:“再想想。”
黑洞想想:“那個甄恨天?也不應該是他啊,他也是個孩子,難道是醫院?”
牛一點:“黑狗、白狼、眼鏡蛇,天然的三大反派,都要曝光,不過不是這次。”
黑洞試探着說:“難道是那個鄭……”
聽到此話,顧盼盼嚷起來:“鄭叔叔是好人!”
牛一點說:“盼盼你先不要激動,等他講完!”
黑洞接着說:“爲了拯救自己的奶奶,一個有才華的女孩失學,流落街頭,正在這時,我們的反派,一個爲富不仁的猥瑣奸商出現了,他趁人之危……對,就這麼寫,這樣一定能煽動讀者的情緒!”
牛一點:“嗯,這纔是‘人咬狗’。你有進步應該表揚,但是用詞不當還得批評,不是煽動,是調動!社會需要正氣、正義!只要情緒調動起來了,新聞就會轟動;新聞轟動了,趁熱打鐵,給盼盼發動弄點捐款什麼的,不就手到擒來了嗎?”
顧盼盼抗議着:“牛叔叔,鄭叔叔不是爲富爲仁的奸商!”
牛一點:“如何證明鄭老闆不是爲富爲仁?沒法證明!如何證明他是爲富不仁?根本不用證明,他本來就是!無商不奸,無奸不商,用一個公式就能推導出來!社會需要他爲富爲仁,輿論需要他爲富不仁,讀者需要他爲富不仁……這個反派,他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
顧盼盼急了:“可是,可是,新聞不能冤枉好人、顛倒黑白呀!”
牛一點:“沒有人顛倒黑白。在公衆的眼裡,奸商是有原罪的,他們生來就是黑的,永遠都是黑的。”
顧盼:“可是,可是……”
牛一點:“盼盼呀,你現在年紀還小,等你長大了,慢慢就都懂了。社會黑暗,人心複雜,叔叔也是爲了幫助你、保護你!”
顧盼勉爲其難地點點頭。
牛一點又交給黑洞一個任務:“你抓緊寫一篇報道,爭取明天晨報、生活報、都市報都見報。”
半小時後,黑洞在電腦上敲出一篇三四千字的長篇報道《爲救絕症祖母,女中學生街頭賣身》。
牛一點看後,示意黑洞起來,自己坐在電腦椅上,邊打字邊說:“標題還不夠醒目。《奸商趁火打劫,警察雪中送炭——小才女救祖母,路漫漫其修遠”。
黑洞看後,拍手叫絕。
正在這時,夏小暖端着一杯奶茶從樓下的打字室上來了,她看着電腦上一排醒目的大字標題,問了一聲:“黑洞,這是你的小說?”
黑洞微笑着看看牛一點:“不是我的小說,是牛大師的新聞。”
“新聞?”夏小暖看看牛一點,又看看黑洞,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僞裝成新聞的小說,還是僞裝成小說的新聞?世人自有評說。”牛一點頗有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