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大業又一次“失蹤”的這一夜,蕭卓倫、美玲、大器,還有已經回到家裡的大紅,四個人都給他打過傳呼。
雖然面對大業時,美玲總是漫不經心,但是大業大半夜都不回來,她還是難以接受。
她的冷汗一下就下來了,糊住了幾根頭髮,看上去頗有喜感。她急得滿地打轉,直說大業一定是被壞人害死了,哭着鬧着要報警。
蕭卓倫和大器卻不以爲然,對於大業夜不歸宿,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可能這孩子貪玩,肯定找他的狐朋狗友喝酒去了。”蕭卓倫拍了拍美玲的肩膀,溫和地安慰着。
美玲卻不相信,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他說過在省城一個人也不認識,哪能一到就跟人喝酒?跟誰喝酒啊?”
這一問,反而讓蕭卓倫有些無法回答了,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又捋了捋鬍子,像一大坨化開的黃油一樣不言不語地趴在了電腦桌上。
就連大器也覺得有些蹊蹺。
無論如何,再多等一會兒吧。
這一夜,大家原計劃都要趴在電腦桌上睡的,美玲嬌氣,趴了一會兒,就喊着腰痠背痛脖子抽筋,朱經理不得已,把小屋裡那張牀騰給她,自己則找了把電腦椅癱坐在上面。
蕭卓倫和大器兩人則守着電腦,孫子教了一夜,爺爺就學了一夜,一夜不曾閤眼。
凌晨五點多,天邊剛現出一片片的魚肚白時,蕭卓倫撐不住了,趴在那裡睡着了。
大器看了老頭子一眼,打了個哈欠。這個哈欠帶出了他的幾滴生理性鹽水,晶瑩剔透地掛在睫毛上,大器卻不覺得困,繼續自學。
直到日出三竿,大器才感覺有點睏意,他偏頭看了看睡死過去的蕭卓倫,揉了揉有些充血的眼睛,趴在電腦桌上睡着了。趴在硬邦邦的桌板上睡得甚是香甜,耳邊噼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也渾然不覺。
他睡了三個多小時,是被朱經理的歇斯底里的鬧鐘吵醒的。大器滿頭整整齊齊的青絲亂成了他哥的雞窩頭,一簇不聽話的頭髮桀驁不馴地豎着,像是腦袋上插了根天線。
朱經理趿拉着拖鞋過來了,這是他的習慣,每天早起,巡視自己的領地一週,纔會安心去洗漱。
他見大器已經醒了,帶着笑說:“早啊小夥子,今天你看上去和你哥特別像,我是說髮型。”
大器聽了半天,沒反應過來,他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儘管他沒有強力殺蟲劑可以將瞌睡蟲徹底根除,仍然有口無心地打着招呼:“老闆,早啊。”
到上午十點左右,大業才提着一個塑料購物袋,大搖大擺進來了。
他直奔正在電腦跟前笨手笨腳打撲克的美玲跟前,親密地摟住她的肩膀吧啦吧啦解釋着,昨天本來出去想買包煙,趕巧路上巧遇一個在縣城經常一起玩的哥們,死活要拉他去吃飯,吃完飯又去唱卡拉OK,唱得太晚,偏偏呼機電池用完了,買不到新的。電話本又忘記帶了,幾個人的呼機號一個也沒記住,就……
爲了證明自己說的全是實話,大業沒忘把電池的塑料包裝杵到美玲鼻子跟前。
美玲電腦沒學會,卻學會了坐在電腦椅上打轉轉,大業來這邊,她躲那邊;大業追這邊,她又躲那邊,動作過靈巧輕快,宛然變成了遊樂園中小孩玩的衆多旋轉木馬。
“事不過三啊!”大業歪七扭八地站着,伸手扒拉了美玲一把,板着臉假裝生氣叫了一聲。
美玲仍然不理他,對着屏幕一言不發。
大業從購物袋裡掏出一支雪糕:“你再不說話,雪糕可就沒你的份兒了!”
聽見有雪糕,美玲騰一下站起來,伸着手撲向大業,大業邪魅一笑,把雪糕往高一舉,美玲跳着搶,大業趕緊站直,乘機一把將她抱住,微微舉起來些,想抱着美玲在原地轉一圈,無奈他不是大力水手,場地又不夠寬敞,轉不開身。只得定格在那裡,把懷裡人兒放下,猛不丁在毫無防備的美玲臉上捏了一把,嬉皮笑臉說:“下次有人請我喝酒唱歌,我第一個就來接你,好不好?”
美玲默默地翻下白眼,從鼻子裡噴出一聲帶着細小氣流的“哼”,就不再說話,面無表情地坐回電腦椅上,腳一蹬,椅子就帶着她轉回了電腦跟前。
她三下五除二拆了雪糕包裝,抖着腿,按亮了屏幕,吃着雪糕繼續打撲克。
大業又從購物袋裡掏出兩盒煙,給朱經理和蕭卓倫各塞了一盒。
蕭卓倫拿着煙反反覆覆看着,又拿到鼻子跟前聞了聞。他撓撓頭,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夜之間,這個不是要煙、就是要錢的孫子,突然變得如此出手大方?
美玲吃完雪糕,又厭倦了打撲克,就嘟着小嘴,讓大業帶她出去逛街。
大業本想繼續到聊天室玩,但爲了掩飾昨夜的闇昧勾當,就裝出爽快的樣子,立即站了起來,跟蕭卓倫說要出去逛逛,就挎起美玲的胳膊,兩人卿卿我我走出了“穿越時光”。
大器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大業和美玲這對活寶,一直讓他感覺壓抑。他們不在,他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一陣。
而這時,蕭卓倫又把大器纏住了,他想把從網上查到的那些算命資料打印出來。
大器建議把這些資料拷貝到軟盤裡,再拿到外面的打印店打印出來。
於是爺孫兩個人再度忙碌了起來。
快到午飯時刻,大器已經爲蕭卓倫下載拷貝了一百多個文件,送到打印店時,足足花了一百塊,打印了近五百頁,沉甸甸裝了一大袋。
聽到價格的那一瞬間,蕭卓倫把眼睛瞪得有原來一點五倍大:“這麼貴?”
“我請。”大器說着付了錢,拎着包出了門。走在大街上的時候身後帶了嗖嗖的一陣小風,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霸氣極了。
剛剛帶着蕭卓倫回到“穿越時光”,大器的呼機又響了起來。
是牛一點打來的,讓他過去見個面,接受下采訪。
“一定打個出租,我給你報銷!”牛一點中氣十足地衝着大器耳朵喊。
大器一臉莫名其妙地捏了捏鼻樑,不知道什麼事情這麼急,仍然厚着臉皮向朱經理請了假,就打了一輛車,匆匆到達牛一點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坐着四個人:牛一點,黑洞,顧盼盼,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小暖不在,她肯定又在樓下的打印店裡操持了。
牛一點盯着那個中年男子,目光像利劍一樣。
大器印象中,牛一點一般都是熱情、開朗的,但今天他和往日迥然不同。對上他視線的一剎那,大器覺得自己像是對上了冷血動物的眼睛,居然莫名有些腿軟。
“鄭先生,恕我直言,你剛纔講的我還是不太明白,請再講一遍。”牛一點的言辭語氣都很客氣,但眼神陰鷙冰冷,像是在奮力壓着滿腔怒火。
鄭先生把他幫助顧盼盼的事情又做了一番詳細的講述。
“顧盼盼的奶奶得了白血病,需要鉅額醫藥費,家裡早已無能爲力,困在醫院裡,馬上要被趕出去。這孩子有孝心,就寫了一個大牌子,在街上跪着求助。牌子上還寫着,如果誰願意幫助她,她將來一定知恩圖報,做兒媳婦、做乾女兒……做什麼都可以。當時好多人圍觀,卻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都當成騙局。我看這孩子孝心可嘉,事情不會有假,就幫了兩千塊錢。本來想給她更多幫助,可我只開個小工廠,能力有限,就想向親友借一點錢,再借給她。這錢不是送給她的,是借給她的,她以後工作了得還給我,我好還給那些借錢的親友……”
鄭先生講幾句,就回頭看顧盼盼一眼。那少女有些緊張,肩膀不自然地微微聳着,隱約可見她眼裡水光瀲灩、她時不時偷瞄牛一點一眼,頻頻點頭。
“鄭叔叔特別善良,我真的感激他。只是錢鄭叔叔還沒有湊齊,我就、我就……”顧盼盼想說偷呼機的事情,但是有些欲言又止,微微停頓了一下。
沒容她說完,牛一點就把她的話打斷了:“那些事就不要講了,不能寫,更不能報。新聞嘛,要有主旋律,要多寫正面的、正義的,縱然有黑暗,也是光明戰勝黑暗……”
說完,就面無表情地對着鄭先生說:“好了,謝謝你親自來一趟。現在採訪完了,你肯定工作很忙,先請回吧。”
鄭先生站起來,回頭又叮囑盼盼道:“盼盼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辦到!”
顧盼盼點頭,飄忽不定的目光落在了大器身上,就沒再移開眼了。
大器覺得心跳一滯。
他別過臉去,生硬地乾咳了一聲。
鄭先生回頭笑了笑,把門拉上,就離開了。
鄭先生走後,牛一點盯着顧盼盼問:“這個鄭……他可靠嗎?”
“鄭叔叔特別特別善良,”顧盼盼眼裡像是掉了星星進去,亮晶晶的:“是個像牛叔叔一樣善良的好人!”
“他有沒有提認乾女兒的事情?”
顧盼盼像電風扇一樣搖着頭,有幾縷長髮呼在了她臉上,被她撩開,別在耳後:“那是我提的,他沒有提。”
牛一點皺眉道:“你都提了,他還沒有提?!”
“沒有啊!”顧盼盼焦急地左顧右盼:“他說咱要堂堂正正做人,不搞那些曖昧之事……”
牛一點哈哈大笑,寬闊的肩膀也隨着笑聲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好個堂堂正正!他有沒有提出包養你?”
大器一頭霧水地聽着,一會兒看看牛一點,一會兒看看顧盼盼,不知道該不該在這莫名詭異的氣氛下開口。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三緘其口。
顧盼盼接着搖頭,這次她不再理會不斷打在她臉上的長髮了:“鄭叔叔很正派!”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牛一點若有所思地抱着手臂,往後一靠,自言自語似的說着:“對於人性,沒有人比我更用清楚!”
大器皺了皺眉,終於明白今天的氣氛爲什麼這麼詭異了,原來是他覺得牛一點像個審訊的警察,而不是採訪的記者。
也許是看透了大器的心思,牛一點把臉扭到大器這邊,撐着下巴微笑道:“恨天,盼盼剛纔說想給你當面道謝、道歉,就呼你過來一趟。估計你工作特別忙,現在盼盼你也見到了,可以回去了。注意哦,三天之內,必有重磅新聞!”
大器看看盼盼,點點頭,決定打道回府。
十分鐘後,他坐着牛一點出錢打的出租車回到了“穿越時光”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