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亭亭如此依依不捨的挽留之前,凌雪峰對自己的理性還是有着百分之百自信的,戰勝誘惑總比戰勝恐懼容易。
然而他錯了,雲亭亭那麼簡單的一句話,讓他卸掉了全副武裝,俯首甘爲孺子牛。
正常的男人多多少少都有英雄救美的情結,但是這往往都是一時衝動,能夠把英雄救美的狀態長期保持下去,這不僅需要男人有足夠的勇敢,足夠的情懷,足夠的能力,還需要女人足夠的柔弱,哪怕是裝出來的。
在這個意義上,一個小鳥依人、弱不禁風的女人永遠比一個衝鋒陷陣、叱吒風雲的女人更有力量。
任何一個男人都像鴛鴦火鍋,一邊撈出來的是愛女人的英雄,一邊撈出來的是怕女人的懦夫。雲亭亭撈出來的是前者,丁焱焱撈出來的卻是後者。
男人更加需要的是不斷成長,成長爲頂天立地、敢作敢爲的父親,而不是搖尾乞憐、唯唯諾諾的兒子。
爲了成爲優秀的父親,在孩子出生之前,他會拿女人練手。
相形之下,丁焱焱能爲凌雪峰提供的實在有限,除了第一次見面那個晚上,她讓他大放異彩之外,更多時間她都是處於主導地位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主體,他是低三下四的客體,她是必不可少的,他是可有可無的,這一點,甚至在他從舞場上救她那天晚上都可以看出端倪。
加上她的父親母親,都是大學領導,而他只是大學裡一名普通老師,連個職稱都沒有,這更增加了她的壓抑感。
而云亭亭則完全不同,一直處於很無辜、很弱勢地位,在那裡期待着他的保護。她尊重他,膜拜他,願意長期把他放在英雄和父親的地位上。
這讓他長期以來被轄制、被操縱的內心,得到了極大的釋放和滿足。
他需要的是草原,而不是馬廄。
對於雲亭亭,他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正是基於這樣的心理,在聽到她挽留的時候,他完全走不動了,他要留下來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首先是來自他自己的傷害。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撿起來,重新給她裹上,並把她抱回牀上。
那是寒冷的一夜,也是溫暖的一夜,那是放縱的一夜,也是浪漫的一夜,他真希望雨永遠不要停,天永遠不要亮。
然而雨早已停了,天也很快亮了,那一夜兩個人都沒有閤眼。
第二天,兩個人都是匆匆忙忙回到各自學校的,分別以前,兩個人緊緊擁抱,誰也捨不得鬆手。
他們約定,今後都把這個晚上忘掉,各自回到彼此的正常生活。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錯字都可以用橡皮擦掉,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真實發生過的,痕跡再淡,證據再少,它也發生過。
更何況有的事情發生過,會留下深刻的痕跡,鐵鑄的證據,比如凌雪峰和雲亭亭的這一夜。
那天之後,他本來以爲一切都會風平浪靜,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爲了打消丁焱焱的懷疑,他在家裡表現得更恭順,這種寧靜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
一個月裡,雲亭亭沒有找他,丁焱焱也沒有發火。
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有一天,丁焱焱一臉詭秘,給他拿來一疊信,那些信,都是從鄰校寄過來的。
每一封信上都寫着娟秀的字體,每一封信裡都流淌着溫柔的話語,每一封信中都散發着花朵的香氣,每一封信的稱呼都是“親愛的爸爸”。
毫無疑問,那是雲亭亭寫來的,而他一封也沒有收到。
很明顯,丁焱焱利用父母的職位,用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方式,截留了他的私人信件。
他既羞愧,又氣惱,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囚徒,不僅是丁焱焱一個人的囚徒,也是丁焱焱這個家族的囚徒,他以功臣和恩人的身份跨入這個家族,但這一切都限於他進入她家的那個晚上。
可是自從他和丁焱焱的關係確定之後,他就失去了自由和尊嚴。
他寧願命運的篩子,把他漏到縣城,而不是漏到省城,漏到這所大學,漏到丁氏家族。
但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並非完全無辜,他實在是一個罪人,不僅是丁焱焱的罪人,也是雲亭亭的罪人。
“我說那天夜裡你怎麼沒回來,還口口聲聲去郊區和同學喝酒,想不到你尋花問柳去了,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丁焱火冒三丈。
他想承認自己錯了,但嘴卻很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她是清白的。”
“哈哈!”她冷笑一聲:“清白?茅坑裡的石頭都比你清白。你看那些信寫得多肉麻,多噁心!”
“那都是她單相思,犯神經……”他抵賴着,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不惜暫時把髒水潑到雲亭亭身上。
“啊?你就這麼點出息?還沒上老虎凳、灌辣椒水、十指穿籤呢,就把親密戰友出賣了?瞧你這沒出息樣兒,給人家當‘爸爸’,原來是這麼當的?我呸呸呸!”她打了仔個耳光。
“焱焱,小點聲,小點聲!”
“哈哈,你害怕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什麼?”
“別吵着孩子……”
“你們凌家的小兔崽子,我纔不稀罕帶呢!離婚以後,你帶着你的小兔崽子滾回你們的縣城……”
“孩子是無辜的!”
“看來你不無辜了,是不是?”
“我雖有錯,但我無罪,焱焱你千萬別誤會,千萬別冤枉好人……”
她提高了嗓門:“好人?你是好人?我誤會了你?一切都成我的錯了?”她怪叫一聲,像一頭丟了崽子的母狼,雙手掐腰,手指點着他的鼻尖:
“姓凌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也不想想你是怎麼留在省城的,想當初,你就像個喪家之犬,是我收留了你!是我們丁家收留了你!沒有我們家,你早滾回你的縣城了,能娶個狐臭麻臉瘸腿的獨眼龍老婆就算燒高香了!現在倒好,吃着不要錢的軟飯,幹着不要臉的勾當。自己在外面搞破鞋,還要倒打一耙,怪我冤枉了你!我是冤枉人的人嗎?不是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我都絕對包容的!”
這一串惡毒的話,像憤怒的機槍子彈,從她嘴裡傾瀉出來,讓他毫無還口的餘地。
一通激烈的宣泄之後,她又抱着嗷嗷大哭的孩子,震耳欲聾地嚎啕起來。
他還在努力壓低嗓門勸她:“焱焱,別讓鄰居聽見了……”
她跑過去把房門拉開,音量提到了最高:“哼,凌雪峰,你這個禽獸不如的老流氓,我就是要讓鄰居聽見!我還要讓你的同事和學生聽見,你在外頭和女生胡搞,還懷上了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