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一路向南,飛馳而去。
美玲毫不謙讓,直接上了臥鋪車廂,大業想和她多呆一會,就尾隨她過去。
一名白淨的男列車員卻死死把車門把住,要查他的票。
大業吸了吸鼻子,掏出硬座票,列車員說要臥鋪票。大業反覆說自己是前面那位女旅客的家屬,央求人家放行。
列車員面無表情地說家屬也不行,除非補臥鋪票。
大業撇撇嘴,不假思索就返回硬座車廂,把補票的想法對大紅說了。
大紅氣笑了,直接一句話就給他頂了回來:“這幾個小時,別說坐着,站都站過去了,要什麼臥鋪!你看爺爺那麼大歲數都坐着呢。”
她本來以爲車站只有一張臥鋪票,可以把大業打發走,想不到剛剛上車,他又生出這樣一出補辦臥鋪票的鬼把戲來,這着實令大紅十分憤慨。
大業尖酸刻薄地說:“你明明知道我想和美玲在一起,還故意刁難我。你是是不想出嫁,找不到對象,嫉妒我有女朋友呀?”
大紅肩膀抽了抽,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埋頭看一本雜誌。
見此,大業又把目光轉向蕭卓倫。
蕭卓倫看不下去了,把手裡把玩着的兩枚硬幣往桌上一拍,責備大業道:“你這娃,怎麼這對姐姐說話?你能找上女朋友,大家都爲你高興,但是我看這個姑娘,不大合適。”
大業輕輕“嗤”了一聲:“又講你那套封建迷信?”
“你們這確實陰陽不調呀,這個姑娘你壓不住,整個陰陽秩序都不對了。”蕭卓倫嘆了口氣,把硬幣一把抓起來,在指尖靈活地轉着:“宇宙間啥都要講究個平衡,陽盛陰衰不行,陰盛陽衰也不行。你們倆在一起,陰氣太重。”
大業對此嗤之以鼻,他嘴角抽搐幾下,不滿地瞪着蕭卓倫:“啥陰氣太重?其實就是男女不平等那一套。你看人家上海人,家家都陰盛陽衰,男人負責掙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人家還成了中國最發達的城市!再看看咱們北方,男的一個個高高在上,可最經濟要多落後有多落後!”
蕭卓倫被孫子說得瞠目結舌,手指尖動勢一滯,硬幣“啪啪”兩聲齊齊掉在了地上。
大紅緩緩把頭擡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大業,一語不發。
大業被看得有些發怵,裝作面無表情地與大紅對視幾秒後,實在繃不住了,就默默偏過頭去,看向車窗外風景,努力不去看姐姐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大紅見大業這個慫樣,嘴角微微上揚,在不經意間勾勒出一絲冷笑,然後她默默收起臉上一切表情,輕輕“嗤”了一聲,淡淡地道:“你倒是承認北方大男子主義了?有的人在家裡上啃爹媽,下啃姐妹;到了外面,又假裝自己反對大男子主義,想寵着慣着自己的女人?這很好,不過錢要自己掙,自己掙的錢愛咋花咋花。”
大紅這番話擲地有聲,引得鄰座的旅客,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他們都想不到這樣一個鄉下姑娘竟然說話如此犀利,如此潑辣。
大業遭此搶白,一時語塞,半天想不出反擊之詞,他覺得自己頭頂已經緩緩冒出了一股白煙,像是蒸包子時的蒸汽一樣慢騰騰向上飛去。
蕭卓倫看空氣有些緊張,不想讓外人看自己的兩個孩子爭吵,就趕緊掏出二十塊錢遞給大業:“你去補個臥鋪。”
大業一把將錢抽過去,看着上面面額,嘴角抽了抽,他一攤手,道:“這哪夠!?”
蕭卓倫又掏出二十,大業又一把搶過去,終於笑了,而且鞠了個躬:“謝謝爺爺!”
他立馬起身,就又快速來到臥鋪車廂,剛纔的列車員見大業要補臥鋪票,態度馬上緩和下來:“補辦臥鋪,要到列車辦公席,九號車廂。”
大業又穿過幾節車廂,把臥鋪票補辦下來。讓他驚喜的是,這個鋪位還和美玲在同一節車廂,正好可以多說說話。
但是當他興奮地拿着臥鋪票來到美玲的鋪位時,發現美玲已經和旁邊一箇中年旅客熱火朝天聊了起來。看到大業來了,不僅也未表現出任何的高興,反而皺着眉頭:“你沒有臥鋪票,咋能進到這裡?”
大業諂媚地一笑:“想你了,我就補辦了張臥鋪票。”
美玲似笑非笑,盯着大業:“我看你不是想我,你是想監視我。”
中年旅客看這陣勢,自覺沒趣,就推說要上廁所離開了。
美玲抱着胳膊,也不理大業。老半天,她都一臉冷傲。直到那個中年旅客返回,她緊繃着的臉上才綻放出一朵笑花:
“帥哥,咱們接着聊呀。你剛纔說黑龍江、吉林和遼寧省的好吃的,那邊還有啥好吃的?”
中年旅客笑笑,在美玲身邊坐下,說:“東三省好吃的太多了,一時半會哪能說得清啊。”
美玲興奮得拍手:“那你就給我講講東三省的好吃的!不過,帥哥,你得先告訴我,東三省在哪啊?”
中年旅客一笑:“東三省在東北。”
“東北不是就三個省嘛,怎麼又多出個東三省?那不就變成東北四省了嗎?”美玲一臉純潔。
中年旅客一臉吃驚。
大業忍不住插了一句:“東三省就是東北三省,東三省是簡稱。”
美玲狠狠地白了大業一眼:“就你聰明,家裡長輩沒有教過你嗎?女人說話的時候,男人不能插嘴!”
“是,老婆大人所言有理,屬下明白。”大業吐了吐舌頭,表達着歉意。
美玲淡淡地道:“說人話,不然我聽不懂。”
然後又把目光轉向中年男人,期待地打量着對方。
中年男人倒是被大業剛纔一番話逗樂了:“剛纔這小哥說得對,然後就是……”
“……”
大業狠狠瞪了中年男人一眼,心說小哥你大爺啊,你要有本事,跟老子坐下來,促膝長談一番,別在這老子這礙老子眼。
中年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大業這個銳利的眼神,繼續和美玲談笑風生,看得大業覺得真是人在車中坐,帽從天上來,恨得有些牙癢癢,牙齒不可察覺地互相碰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響。
然而對面二人毫無察覺。
大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自覺沒趣,就又到兩節車廂的連接處,點了一根菸。
剛吸了兩口,就被另一個巡查的女列車員發現,以爲他是逃票的,仔細看了他補的臥鋪票後,纔打消了懷疑。
大業這纔想起自己是有臥鋪票的,爲什麼不躺着,還要在這裡像罰站一樣傻愣愣站着呢?
他找到了自己的鋪位,這是個上鋪,又窄又擠,一坐就頭就會碰到車頂,大業感覺自己像個關在籠子裡出售的動物一樣,很是難受。躺了幾分鐘,身上就開始呼呼冒熱氣,索性爬了下來,回到了硬座車廂。
大紅見大業回來,揶揄地問:“不是和女朋友坐臥鋪很舒服嗎,怎麼又回來了?”
“躺了半天躺餓了。”大業不好意思說自己受到了美玲的奚落,就推說自己餓了,想吃點方便麪。
大紅打死旅行包,掏出方便麪和不鏽鋼飯盆,遞給大業。
大業打來開水,把面泡好,剛想吃,就又想起了美玲。
於是小心翼翼端着方便麪,穿過幾節車廂來給美玲。
美玲一看,兩眼放光,緊跟着又開始責備:“怎麼只端一份,還有嗎?再給這個帥哥來一份!”
中年旅客連連搖手:“我不吃,我不吃,我快下車了。”
大業皺了皺眉,心說你算哪根蔥,瞧你那癟三樣,趕緊滾下車吧。但是礙於美玲畢恭畢敬侍立一旁,等美玲把方便麪吃完,把飯盆接過來,喝了底子剩的湯,又去把飯盆洗乾淨。
這時車停了下來,又一個城市到了,那個中年旅客匆匆忙忙地拉着自己的旅行箱下車了。
終於滾蛋了,大業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
接着,他看到了能讓他震驚半生的一幕。
美玲的目光一直尾隨着那中年旅客。中年旅客頭也不回,匆匆出站,美玲還不斷隔着玻璃窗向他招手。但是他完全沒有察覺。
三分鐘後,車緩緩開動。震得美玲猝不及防,向後面倒了一下。
大業趕忙扶住美玲,笑了笑。
美玲輕輕撇了撇嘴,然後抿着嘴矜持地笑了。
她的小包忽然開始震動,美玲掏出呼機看了一下,又塞回包裡。然後把手向大業伸過來,勾了勾手指頭,大業受寵若驚。
“大業呀,你說我們到省城都去哪裡玩呀?”美玲笑着問。
“不是說好去買衣服嗎?”大業柔聲問道。
美玲撩開滑落到額角的一抹碎髮,說:“我又改變主意了。”
“咋?”大業蒙了。她的善變實在讓他應接不暇。
“還不如衣服別買了。”美玲輕輕說,“那些錢我們全部用來旅遊。”
聽聞此言,大業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咳嗽了幾聲,才震驚地問:“都去哪裡旅遊?”
“爬山呀,划船呀,要是錢花不完,再到別的省,比如,”美玲聳聳肩,一字一頓地說道:“東、三、省”。
“錢倒不是問題,主要是時間,我得忙工作……”大業嘆了口氣,嘴上支應着。
“那也好,你工作,我旅遊。”美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