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一衆人等沒能追上雲亭亭,就只好怏怏而歸。
他想向岳母打問雲亭亭的信上寫了些什麼,卻又怕暴露出真實的內心世界。
好在秦沐恩善解人意,主動把信交給他。
他趕緊接過來,手都在顫抖着。
信很短,只有幾行,字體很娟秀,流暢,和她的人一樣。
信是匆匆忙忙寫的,無非是感謝秦姨和弟兄姊妹的熱心幫助,無以回報,後會有期,她不想再給大家增添麻煩,要想辦法自食其力之類。
凌雪峰連續看了好幾遍,想從中找到關於自己的片言之語,卻一個字也沒有找到,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
看信的時候,秦沐恩又拉他和大家在地上跪了一圈,爲雲亭亭和白鴿禱告,凌雪峰跟着又是一番有口無心的應付,他也不指望這套流程會有什麼實際結果,今後的事情只有聽天由命了。
返回省城後,丁焱焱出差還沒有回來。秦沐恩把晨晨帶走,凌雪峰就又投入自己的商店開張地事情當中了。
他顧不得休息,就仍然騎上自行車直奔金屬製品廠。
剛到金屬製品廠,發現大門口圍着很多人,他們有的拉着橫幅,有的舉着牌子,有的交頭接耳,有的情緒激動。
凌雪峰看到了許多字,有紅底白字的,有紅底黃字的,有白底紅字的。
“還我血汗錢!”
“工人階級大團結!”
“孫友光侵吞國有資產!”
“揪出國有企業裡的蛀蟲孫友光!”
……
字體,則有毛體,有顏體,有宋體。
凌雪峰大概聽了幾句,就明白是金屬製品廠的工人在抗議貪腐的廠長。
凌雪峰心裡格登一下,真他媽倒黴,他正在想自己要不要另外尋找購買貨架的地方,突然聽見有人叫他:“凌老師!”
凌雪峰一扭臉,這不是姜鈞嗎?
他把自己差點出車禍的事情給姜鈞講了一遍,又問:“你怎麼在這裡?”
姜鈞笑說:“工人們在維權,讓我給他們做橫幅,多少掙幾個零花錢。”
凌雪峰點點頭:“你倒是蠻有經濟頭腦的啊。”
姜鈞攏了一下頭髮:“這是必須的,一個條幅兩塊錢呢,要不然,我女朋友……凌老師您到這裡幹什麼?”
凌雪峰愁眉苦臉:“跑了半個省城,愣是沒找到賣櫃檯和貨架的,就想來這裡看看。”
姜鈞說:“想幹點事業太不容易了,你看,他們一鬧,也就沒法買了。”
“他們得多久才能結束?”
“不知道,廠長跑了,怕是一時半會不回來,不過,我倒有個主意……”
凌雪峰說:“什麼主意?”
姜鈞說:“可以自己做呀。”
凌雪峰說:“誰做?”
姜鈞胸有成竹:“我就可以做呀,別忘了,我是學美術的。”
凌雪峰想了想:“那工具材料從哪裡來?”
姜鈞說:“可以借呀。”
“從哪裡借?”
“從我導師那裡借。”
姜鈞說他的導師是個雕塑家,經常給外面幹工程。最近有一個村子老百姓在集資蓋廟,裡面要塑菩薩像,塑像的業務都被導師承包了。導師承包,其實都不是自己做,而是利用自己的名氣和地位攬活兒,攬到業務再交給學生。
凌雪峰點頭思索,之前覺得自己想讓學生幫忙打理小店,還有些罪惡感,經姜鈞這麼一說,他倒是釋然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學輔導員一窮二白,最大的財富不就是這些學生嗎?不從他們身上壓榨一點油水,壓榨誰去?而且,像姜鈞這樣的學生,幫導師做工程,不僅可以掙些零花錢,還能增加社會知識,爲未來的就業和人生奠定基礎。
兩個人越聊越開心,突然一箇中年婦女衝過來,她的後面跟了幾個男人,她盯着凌雪峰仔細看了半天,向其他幾個人遞了個眼色,中年婦女說:“就是他!”
幾個如狼似虎的男人一涌而上,把凌雪峰摁倒在地。
凌雪峰一面踢蹬着,一面地在想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切都是徒勞,他們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很快把他控制住了。凌雪峰掙扎聲嘶力竭吼道:“你們是誰?放開我!幹什麼?”
一個三十四歲的大鬍子,噼裡啪啦就給了凌雪峰幾個耳光:“父債子還,你爸欠我們的錢跑了,你是跑不掉的!”
他覺得自己的臉都要被打飛了,耳光還是別人打得更疼。
凌雪峰又掙扎了下:“你們他媽的誰呀?我根本不認識你們!”
但幾個人死死按住他:“別狡辯了!你認不認識我們不重要,你爸認識你就行!”
他們一邊咒罵,一邊把他五花大綁,捆了起來,又用一塊布把眼睛蒙了起來,又把他擡起來一扔。
凌雪峰感到身體撞在了木板上,身上發出咣噹的聲音。
他們應該是把他扔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他感覺自己像一頭豬,而他們像是一羣屠夫。
三輪車啓動了,凌雪峰感到車子在踮。
他的背後傳來姜鈞的聲音:“凌老師!凌老師!放開他,他不是廠長的兒子,他是我們學校的老師!”
但那些人根本不理姜鈞,凌雪峰被拉離金屬製品廠,三輪車哐當哐當響着,其他人一溜小跑,緊緊跟隨。
連接跑了半個小時,三輪車速度減了下來,他聽見前面的騎車人說:“坡太陡,我前面騎,你們大家一起推。”
於是幾個人七手八腳,連拉帶推又走了一程。
二十分鐘後,又有幾個人把他從車上推下來,把腳上的繩子解開。
又有人踢他的腿肚子。
凌雪峰感覺前面有人扯他,後面有人推他,他跟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生怕撲了空,崴了腳。
他再次要求把眼睛上的矇眼布撕掉,但他們不理會他。
突然,他聽到鐵欄杆的聲音,又有人在他腿肚子上踢了一腳,前面一股冷風,夾雜着一股黴味撲面吹來。
他又聽見了擦火柴的聲音,接着,他聞到了煤油味,他們肯定是在點火把。
人羣又開始行動了,他腿肚子又捱了一腳,就跟着他們下了幾級臺階,
他感覺自己應該是被帶進了一個洞子裡。
走了五六百步,前面又有鐵門的聲音,他感覺有人在解開他身上的麻繩。
他可憐的腿肚子再次又捱了一腳,有人把他使勁往前一推。
鐵門又響了一聲,他聽見嘩啦鎖門的聲音。
“等着你爸來救你吧!”鐵門外有人扔過來一句話,然後他們雜沓的腳步聲遠去了。
凌雪峰的手獲得了自由,就趕緊把眼睛上的布撕開,但在這裡,撕不撕矇眼布,結果都一樣,周圍一片漆黑。
他果然是被關在防空洞裡了,他摸着牆走了幾步,摸到了鐵門,摸到了鐵門上的鐵鎖。
這確實是個防空洞,他所知道的防空洞,大都是六七十年代挖的。但爲什麼裡面還有鐵門,像監獄一樣,這是他沒聽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