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醫院的窗外, 雛菊花躲藏在一片似錦繁花裡盛開,一叢又一叢,並不引人注意的充滿生機。
“你蹲在這裡做什麼?”
蒼白纖弱的女孩子看了一眼突然冒出來的男生, 心裡嘟囔着真像個古板的小老頭, “看花, 我自己種的雛菊花。”
“雛菊是野花吧, 需要種嗎?”
正因爲它不夠美麗, 不夠嬌貴,無論怎樣不被在意也能灼灼生機,所以纔不會被人在意吧, 可是——
“每一種花……都是需要溫暖的,即使是野花。”
×
“那天晚上給你打電話, 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跡部景吾收起眼底的黯然, 冷靜高貴的面容上有些深沉。
“是什麼樣子的話?”我淡淡笑着。
跡部景吾擡起眼睛望了一眼對面的我家房子, 二樓手冢國光的房間亮着溫暖的燈光。
手心一涼,是跡部景吾鬆開了緊握了一整條路的手。
微弱的夜風淡淡的拂過, 明明是微弱到僅僅能夠吹動髮絲的風,我卻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涼。
“是永別的話。”
×
耳邊一聲伴着灼熱呼吸的永別——
“小雛菊,我愛你。”
×
時光就像墜入了最漫長的深夜,沒有溫暖,沒有光亮。
當她在黑暗中醒來的時候, 整個世界都陌生了……
“醒了!這小姑娘醒了!國光, 快過來看看!”女人的聲音。
當她慢悠悠睜開眼睛的時候, 眼前有三張臉。一個面色無喜無怒的少年, 一個面色溫柔的女人, 還有一個笑容滿面的老爺爺。
……
“是國光救你的,國光這孩子一向道德觀強烈。”女人指了指面色無喜無怒的少年。
……
“不要這樣說啦, 現在你就當做是我們家人好了,既然你沒意見,那就叫手冢果子吧。”媽媽手冢彩菜微笑的說。
×
下雨了?
怎麼感覺臉上溼溼的,當我慢慢睜開眼睛,進入視線的是跡部景吾緊張繃着的臉——我還是在做夢嗎?
我試探的輕聲叫着:“……景?”
這不是夢呢……
跡部景吾沒有應聲,只是抱緊我的雙臂更加收緊。
我摸了摸自己溼溼的臉頰,“景,你哭了。”
“你知道一個傳說嗎?”我輕聲問。
“……”
我躺在跡部景吾的懷抱裡,伸出手臂撫上他俊美高貴的臉,緩緩的,撫着那顆淚痣:“當死去的時候,戀人滴落在臉上的眼淚,就會在下一世凝成一粒淚痣。”
跡部景吾握住我撫着他面頰的手,沉聲道:“你不能死。”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底,微笑:“好。”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你再一次將我拋棄。
如果你再一次將我拋棄,那樣我也會繼續等下去……
直到——
不能再等。
×××
“這個病人在前幾天來過一次,也是心臟發病,事實上,在那一次發病時她就應該死去。”
醫生的話在跡部景吾的腦海中揮散不去,就像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了跡部景吾的記憶裡。
他把果子送到了家,手指在她的臉上輕輕的描繪着。
“等我,可以嗎?”
她沒有問等什麼,等多久,他說等他,她就溫柔的微笑:“好。”
只一字。
真是個傻瓜呢。
但是小雛菊,不會太久,這一次,即使交出全世界,我也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跡部景吾站在手冢家的門口,看着那抹纖弱的身影走進溫暖燈光的屋子,然後才轉身離開。
×××
客廳裡只有手冢國光一個人。
已經是凌晨十二點了。
“國光,你……”
手冢國光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淡淡的眸子隱匿着焦急和擔憂:“這麼晚了纔回來,我跟爸爸媽媽說你去了櫻乃家。”
手冢國光頓了頓,然後低聲問:“去哪裡了?”
我老老實實的低着頭說:“發病了……然後去了醫院。”
“果子你!”夾雜着怒氣的聲音猛然頓住,然後手冢國光沉默了半晌,緩聲說:“沒事了就好。”
“國光,明天就是青學與四天寶寺的比賽,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會對明天的精神有影響的。”現在輪到我來擔心,我皺着眉輕聲斥着。
“只是想到以前而已,你總是傻乎乎的等我,即便是等到了深夜也依然在等,我只是想知道等待的滋味而已。”手冢國光緩聲說着,低低的聲線有着某種平靜,平靜的讓人猜不出是喜是怒。
我噎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接着有些苦澀的笑了笑。自己好像總是在做着這種等待的傻事呢,即使知道等不到什麼結果,即使知道要等很久很久,可依然還是執拗的等下去。
“明天的比賽我可能沒法去看了……”
“不用去。”手冢國光不着痕跡的淡淡打斷我的話,“看你一臉蒼白的樣子,你難道不知道你現在的臉色有多虛弱嗎?”
就仿若一陣風吹來,她就會散了一樣。
走到樓上,我即將走進自己的房間時,突然頓住腳步,輕聲叫出來:“國光。”
“嗯。”同樣即將走進自己房間的手冢國光停下腳步,淡淡的一個字,一如從前。
“明天的比賽,要百分百的專注心,不管,發生什麼。那天晚上在屋頂說的話,你要記得,還有,我曾經說的話,你都要記得。”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說這麼一句話。
冷靜長挑的鳳眸略略一動,“嗯。”
已經是凌晨的日本,整座城市都安靜着。
不知不覺,我想起那些時候說的話。
——如果是全國大賽的時候,而我即將離開了呢?
我會回來照顧你。
——如果是該你出場了,而且青學的勝利就是在於你這一局,你會怎麼辦呢?
無言。
——這只是假設而已,你想不出來我不怨你,但如果真有這樣一天,要是選擇了比賽就用百分百的認真去比,不要因爲我的事分心,如果你選擇了我就不要再想比賽的事。
……
×××
清晨。
如往常一樣,我和手冢國光坐在一起吃早飯。手冢國光看了一眼我的臉色,有些擔憂的說:“臉色怎麼發青?”
我淡淡的微笑:“昨晚上睡的不好呢。”
其實一整晚都沒有怎麼入睡,心臟一次又一次的刺痛着。
手冢國光吃完早飯,背起網球袋,我站在他的身後,在逆光之中輕盈的微笑,“國光,要贏哦。”
“不會輸的。”沉重的幾個字,帶着對網球這麼多年的執着和渴望。
手冢國光走後不久,折騰了一個晚上的心臟再次一個抽痛,我痛的立即蹲下身去……
***
青學與四天寶寺的比賽,現在正在進行的是雙打比賽。雖然是雙打,但實際上卻是手冢國光與九州雙雄之一千歲千里的單打比賽。
網球精神境界的三道門,手冢國光掌握着千錘百煉之極限,千歲千里掌握着才氣煥發之極限,雖是雙打,卻是一場讓人奪不開目光的單打。
第一局是千歲拿下的。
一直站在觀賽席上的冰帝衆人不可思議的議論着。
紅髮的向日嶽人道:“說是42球,結果真的42球得分了。”
×××
昨天等到了景,卻忘記把生日禮物交給他了。我坐在牀沿上,一張一張的整理着畫紙。指尖一頓,停留在畫面上那個人眼角的淚痣上……真的只是想把生日禮物給他嗎,其實,是因爲想見他吧。
我把畫紙排好順序,然後動手裝訂成畫冊。
上午的陽光很好,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恰巧的照在畫紙上,跡部景吾的臉看起來更加的自信高華。
“君臨天下吶,景。”
我輕輕微笑着,起身從衣櫃裡拿出上次青年選拔賽的正選罩衫,上面繡着他的名字——跡部景吾。
心臟再次抽痛。
我捂着胸口,有些吃力的把罩衫和畫冊整齊的放在一起。
真的很痛啊……
每一次心臟的痛處都像是要將我墜入死亡深谷……可是每一次,都奇蹟般的活了下來,這一次,再也逃不過了呢。
連拿手機的動作都無法完整了,胸口的疼痛讓我想要嘶叫,想要狠狠的捏碎胸口,想要在地上打滾!
再也無法忍受的撕裂……
可是,還有話想要說。
可是,還有事沒有做。
還不能,就這樣的……
×××
“叮叮叮……”
比賽賽館內,向日嶽人聽到手機鈴響後,跳了起來四處張望:“跡部不是不準在球場上開手機嗎,是誰的手機?”
結果跡部景吾順了順自己的頭髮,揚聲道:“本大爺。”
驕傲和自信消失在看見來電顯示的那一刻。
他接起手機,大步的走出了賽館。
“怎麼了?”跡部景吾低下聲來,向來矜傲優雅的聲音,有一些輕盈的溫柔,像是怕嚇到電話那頭的人一樣。
“……”電話那頭沉默着。
“小雛菊,怎麼不說話?”
“……景……”
×××
已經沒有時間了,已經不能再浪費下去了,心臟的痛苦彷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撕裂一般。
我搖晃着身體,意識有些恍惚,心痛的幾乎要暈死過去。
清醒過來!手冢果子,千島嵐光……清醒過來!
“……景……能夠,再對我說一次愛嗎?”我眨着眼睛,輕輕的說。
“我可以……”
“不是永別,”我用力的拽着胸口,全身癱軟的躺在牀上,清醒一下,快點清醒過來,我平穩着聲音不讓跡部景吾聽出一點異樣:“再對我說一次愛吧,景。”
手機用力的貼在耳朵上,想要聽清楚一點,請讓我深深的記住這句話,請讓這最後一句話烙印在我的靈魂——
“我愛你。”
我微笑,仿若開了一整夏季的雛菊花即將凋零前的最後一次盛開,可是眼淚卻從眼角掉下來。
“景,結束比賽之後,來我家一次好不好?”
“好,你說什麼都是好。”
“說什麼都是好……那麼我要你順利的訂婚,順利的繼承跡部家的一切,你也答應,好不好?”
“你在說什麼鬼話!本大爺不會和遠藤訂婚,也不會再拋下你一個人……”
手腳冰涼的過分了,明明還在夏天。
“可是這一次我卻要拋下你了。”我淡淡的打斷了跡部景吾的話,語調輕的就好像凋零的小雛菊一樣,飄散……
一震,“你說什麼。”
沒有時間了,已經沒有時間了,已經不能再清醒下去了,胸口的疼痛劇烈的撕扯着我的每一個細胞。
“比賽結束後,來我家,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一定,要來。”晶瑩的眼淚緩緩的劃過面頰,努力,微笑,“我愛你。”
“即使你拋棄我,即使你不在我身邊。”
世界如此安靜,聽不見我的胸口的撕裂。
聽不見,我想要活下去的祈禱……
我安靜的躺在牀上,最後一眼看見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投影着枝椏的影子斑駁的灑在屋子裡。
再也,看不見這樣明媚的陽光了。
世界漸漸沉入永夜……
“千島夫人,嵐光小姐是您的女兒啊。”
“如果沒有生下你就好了!爲什麼那個時候你沒有死去!爲什麼!”
……
“真是溫柔呢……嵐光。即使是在病痛,即使明知道會很早就會離開,也還是這麼溫暖的微笑。”
……
“雖然是因爲本大爺喜歡網球,但是,你不能再碰網球一次,否則——”
“或許就在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對你用情極深。”
……
我眼看着桌子上相繼端來的飯菜,有些嘴饞的笑了笑,然後跑去廚房拿了筷子來先吃了幾口。
手冢國光忙完一切後,看着我偷吃的行爲,把盛好飯的碗擱在我面前,緩聲說:“要吃飯,又嘴饞了。”
……
我忍着眼睛裡的溼潤,把臉貼在他的左胸口,聽着那裡一聲一聲有力的心跳,“要拿到大滿貫啊,我的驕傲。”
“好。”
“拿到大滿貫之後,要第一個告訴我。”
“好。”
“我最喜歡的花是小雛菊,你要記得。”
“好。”
“我現在不怨你不惱你,但是以後我會越來越任性,越來越嘮叨,那時候也不許離棄我。”
“好。”
……
“等我,可以嗎?”
……
回憶一遍一遍,就像是連貫的電影畫面在一點點的解析,破碎。
聽不見我想要吶喊出來的希望,聽不見我想要說出來的思念。
好想,再見他們一眼,想要得到他們每一個人的愛。
甚至還想去比賽賽館看一眼青學的比賽,可以拿到冠軍嗎,學長們,還是彆扭又可愛的越前龍馬,率真的朋香還有櫻乃。
甚至想要看一眼手冢國光,在那些溫暖霞光暈染着的每一分靜謐,再也回不去的羽毛般輕軟。
甚至想要再見一眼手冢爸爸,媽媽,還有爺爺……
甚至……還想見一眼母親,想問問她,爲什麼,不能喜歡嵐光一點呢……
如果我死去了,我的思念還會盛開。
請原諒我,這最後的一次任性,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好想再看一眼我最愛的人,感受一次他霸道下的溫柔,傾聽一次他的呼吸,可是,身體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不能移動分毫,甚至連我的眼睛,也是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在睜着。
四周好安靜,聽不到呼吸和心跳,眼前的景象也漸漸地模糊不見。
只是,讓我在最後閉上眼睛之前再說一句——
我靜靜的看着牀上自己身邊的畫冊和正選罩衫,讓自己的聲音在劇痛的撕裂中平靜如初。
“跡部景吾,我愛你,然後用一生忘了我。”
請原諒我,這一次要將你拋棄。
請原諒我,這一次不能再等你。
“雖然是因爲本大爺喜歡網球,但是,你不能再碰網球一次,否則——”
“或許就在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對你用情極深。”
“小雛菊,本大爺會讓你心甘情願!”
……
“小雛菊,本大爺會讓你心甘情願!”
“小雛菊,本大爺會讓你心甘情願!”
“小雛菊,本大爺會讓你心甘情願!”
×××
“嘟嘟嘟……”
電話掛斷了。
×××
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斑駁的灑在安靜的房間裡,畫冊的尾端是一排娟秀的字——
花這一生,只開一次,這一次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