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擋在門口不讓他進來,“哥哥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好嗎?”
“小瞳,你還想再逃避下去嗎?”
不想。
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有什麼事說開了也好。
我開了門,柳生已經換了居家的衣服,182的身材,十分俊逸,卻是十分嚴肅。
側身讓開,他進了來,在牀前的小地毯上坐下。
然後拍拍身邊的位置,我乖覺地過去。
“小瞳,你今天到底去了哪裡?”
“我已經說了,和同學玩去了。還能去哪裡?”我敷衍地回答,也有些猶豫。
對於柳生,我的感覺十分複雜。一方面覺得他作爲一個兄長,已經竭盡全力去照顧自己的妹妹,也儘量滿足妹妹的願望。但是,與此同時,他又夾在網球部衆人和妹妹之間,立場非常不堅定,一面想要維護妹妹,一面又希望妹妹能委曲求全,好好地和網球部相處。
可是這個世界哪裡有這麼美好的事!
就算是我答應這麼做,那些人也不會答應的。
今天,也許只是個開始而已。
而我已經厭倦了。
柳生聽不出我的猶豫,他的臉色冷了下來,十分鄭重道,“小瞳,不要對我撒謊。”
“我知道。”
“那麼告訴我,你今天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在你心裡已經認定我的罪名,我說得再多也是徒勞。”
柳生很失望,“你不是很希望能到網球部嗎?你不是很仰慕網球部的人嗎?我現在給你機會,讓你接觸他們,讓你有機會接觸他們,你又逃得遠遠地,爲什麼?爲什麼小瞳?難道就像他們說的,你討厭網球部,連我也一起討厭了?”
我低着頭,不想再看到他失望的樣子,今天這樣的局面,或多或少也是有我在其中有意無意地推動,儘管我只是默然,什麼都沒做,“我沒有討厭你。我怎麼會討厭自己哥哥。”
柳生的確不會惹人討厭,只不過現在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再從他在醫院沒有說話的那一刻,我們就不可能再有機會做到親密無間。即使在血緣上,是兄妹。
我這個人有點精神潔癖,有的東西,如要得到就一定是完美得沒有一絲缺憾,一旦有了瑕疵,我堅決不會再要。
穆安如是。
千旭如是。
柳生亦然。
沒有例外!
“那是爲什麼?爲什麼?小瞳,你告訴我,爲什麼?”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網球部,很不喜歡。不喜歡你的朋友,不喜歡伊田,不喜歡裡面所有的人。”不知不覺就吼了出來,頓了一會兒,我才平靜道,“而且,就算我願意,你的朋友們也不見得會喜歡我。你難道還沒發現嗎?在他們漠視的眼神下,究竟有着怎樣的厭惡!”
柳生沉默着。他一定也發現了吧。或者裝作沒有發現。
“哥哥你知道嗎?哥哥是我醒過來的時候,最近親的人,可是,那一次,你讓我太失望了。”
柳生的情緒徒然起伏,他扭過頭,強按捺住情緒,“誰不會讓你失望?”儘管始終保持着冷靜的語調,但是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質問,每個字,我都能感覺到強烈的撞擊,敲打在我的心裡。
“誰讓我失望我都可以原諒,可是你,我無法原諒。”越在乎就越不容易原諒。因爲是親近的血親,才更加容不下一點點的瑕疵。
就算是說我病態也無妨。
“不原諒又如何,”他嘴角泛起冷笑,就是戴着眼鏡也藏不住他失控的情緒,“不論你原諒不原諒,你都得是我的妹妹。”又像是想起什麼,他突然放緩了語氣,微微帶些同情,“小瞳,你該明白,沈醫生如何照顧你,他,始終是從你身上看到別人。”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人好。就算是因爲其他人,那也沒關係,至少,在我四面楚歌受人侮辱的時候,是他,讓我感到了救贖。而哥哥你呢?你只會站在我的對面,什麼都不說。”
柳生聽了臉色鐵青,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沈南歌從來沒有把你看做柳生瞳,我曾聽他說過,你不過是他逝去的妹妹的替身而已。我柳生比呂士的妹妹,絕對不會是個替身。”
我嗤笑出聲。
“連個替身他都竭力維護,你卻對親妹妹視而不見。”
他的臉色不斷變化,種種情緒從臉色一閃而逝,最後,也只是喃喃道,“你果然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怎麼,難道他也懷疑失憶是假的?
還是柳生瞳當真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
不管怎樣,既然我已經改變柳生瞳的生命軌跡,接手她的身份,那麼,也要對她所做過的事情負責,不論是好的壞的,都一樣。
沉默在蔓延。
看得出來他很傷心,傷心得徹底。卻還是在掙扎,也許他是真的對自己的妹妹很愧疚。
我們就這樣,席地而坐,各自佔據一隅,互不相干,各想各的。
良久,他從打擊中緩過勁來,道,“那個時候,我剛剛被仁王君勸說進了網球部,你很感興趣,卻怎麼也打不好,可是你很刻苦,我知道,你打網球的時候很快樂。”回憶過往,他的目光停留在某處,十分柔和,他的聲音裡帶着絲絲痛楚。
“慢慢地,你開始自暴自棄,我很擔心,卻不知道該怎麼幫你。你什麼都不肯和我說,問你,你只會讓我不要擔心。”
“我忙着全國大賽的訓練,也沒有多少時間。再後來,你變得沉默,常常一個人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我注意到你不對勁的時候,你已經出事了。”
“後來我常想,如果一切從頭開始,我早一點注意到你的變化,多關心你一點,會不會就不會出事?可是,在聽說你失憶的那一刻,我居然覺得慶幸,命運如此厚待我,讓我能有機會補償你。而以前沒有達成你的願望,現在我一定會幫你實現。你喜歡網球部,我便讓你有融入進來的機會,其他的,我也顧不上了。”
沒有方纔的劍拔弩張,沒有質問,沒有憤怒,有的只是靜靜的陳述,溫柔地回憶,還有真誠的關心。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結束了回憶,突然對我說,“你說的,我全都知道,他們看在我的面子上答應你進來,卻不接納你。對你漠視,甚至還帶着厭惡,你知道網球部爲什麼嗎?”
廢話。我一個失憶的怎麼會知道?
“你還記得幸村嗎?我們的部長,天之驕子一樣的人。”
“醫院裡見過。”
“你還記得你對他做了什麼嗎?”
“不知道。”
“我知道。你已經不記得了。你以前傾慕着他,瘋狂地傾慕。”苦笑,“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忽視你太久,那個時候你已經陷進去,不可自拔。”
我換了坐姿,抱着腿,把腦袋枕在上面,歪着頭看他,“然後呢?”
“你找了人,要毀了他。他當時還在醫院做手術,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羣地痞流氓,威脅他要打斷他的手。一個網球選手最重要的便是他的身體,何況之握拍的手。即使這樣,他也不答應。若不是真田和柳及時趕到,我們就永遠失去他了。”
“然後呢?”語氣平平淡淡,彷彿在聽一個不相干的故事。
他看着我,面上晦澀不明。也不知道是驚詫我如此淡然,還是別的。
“所以呢?你很愧疚,連帶着對我也不理不問?”
他沒說話,我接着說,“你說的是我要毀了他,可結果呢?我從天台上摔了下來,差點沒命。現在,就算幸村在住院,那也是因爲他的身體出現問題,而不是因爲我。還有,你是不是說漏了什麼?”
“你也猜到了。”笑笑,“這個消息,在你還沒動手,我們就知道了。只是我們都不相信,一直很乖巧的你,怎麼會認識那些社會上的無賴?”
“我怎麼會知道。那麼,既然我什麼也沒做成,爲什麼會出事呢?被女生們報復?”
“具體的事我也不清楚,夏實說那天你被網球部的後援團騷擾得煩了,就去了天台,不讓她陪。沒過多久,就聽見你出事的消息。”
“你就沒去查清楚?”
那一瞬間,柳生十分難堪。卻不爲自己辯解。
我停止了追問。這種事情,想也知道,不論他有多麼的正直和善良,當他左右爲難的時候,突然聽見我出事的消息,總會有那麼一點點鬆了一口氣的慶幸吧。
突然覺得很難過,於是換了個話題,“你不是問我,今天去幹了什麼嗎?我現在告訴你,我哪裡也沒去,一直呆在學校裡。…哪裡也沒去!我在網球部後邊的女廁所裡,溼着衣服呆了一個下午。”
“小瞳——爲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電話已經浸水了,沒法用。”如果不是這樣,我能在那個對地方呆那麼久嗎?
“誰做的?”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認識她們。”
“她們還對你做了什麼?”柳生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差點就要動手檢查我身上是否還有別的傷,不過到底是忍住了,“她們還做了什麼?”
“請我到天台上談天算不算?那兒風景真不錯。”
柳生聽了臉色一白,十分急切,“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那樣危險的事你還想再經歷一次?”
我十分不以爲然,“告訴你有用嗎?她們讓我不要再踏足網球部,你會答應嗎?還是說你會幫我收拾她們?不能吧!這只是女生之間的戰爭,你一個大男人插進來,有意思嗎?”
“小瞳!”
“再告訴你一件事,從明天起,我就要連夏實也不要了。”擡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我很討厭你們網球部。說幫我矯情也好,任性也罷,反正就是討厭。連帶着夏實也不喜歡。”
“夏實什麼都沒做。”
“我知道。”知道又如何,夏實是柳生瞳的好朋友,也只能是她的。
我突然不想聊下去。
柳生瞳喜歡呆在網球部,所以他就是得罪了所有了隊友,也要帶着我去,不管怎麼忙也要帶着我,給我普及最簡單的網球常識,真田他們打練習賽的時候,他也要一邊關注進度,一邊分神給我解說,全然不管隊友們是如何看他的。
柳生比呂士,看着聰明,實際卻是如此笨拙的兄長。
我突然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如此無力。
不知道該說什麼,千頭萬緒在腦子裡一晃而過,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站起來,結束了這次談話,往外走,卻又在門口又停下來,申明似的道,“小瞳,不論你怎麼樣想,不論你原諒與否,我都只是這句話,你去東京的的事情,絕對不可能。”回頭衝我笑,笑容裡哀傷蔓延開來,“祖父那裡,沒有我的同意,他也絕對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