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定。
竹內面上平靜無波,無悲無喜,我自然不能落了下風,亦是一派自然,淡定從容。日本的茶道通常被認爲日本藝術的最高代表,日本民族的精神象徵。
所謂的茶道,是一種精神修煉,調整身心的儀式,其精義包含在“敬、清、和、敬”四字之中,是一種相當正式的儀式。日常生活並未包涵其中。
這與中國的茶藝有着質的區別。中國的茶,講究的是平心靜氣,悟的是意境,並不拘泥於形式,這一點,但是在幽木薰身上看到過。
他泡茶時十分隨意自然,憑心而動,動作起來乃是一種感官的享受。
而茶道,卻很是嚴肅。它在日本人心中是一種藝術,是以有節奏的動作爲旋律的詩,是思想修養的一種方式。這一點,桐敷在教我的時候,已經向我說得異常明白。
靜靜地守着泉水煮沸。所有的原料都由茶道社友情贊助,茶道社的茶水向來是從深山裡採集的泉水,這一點,茶道社的老師十分堅持。他堅信,只有好的原料,才能彰顯出更爲嚴謹的茶道。
慢慢地,煙霧升騰,水蒸氣向上飄起。
熄了火,溫杯,將要用到的茶具都用沸水淋洗一遍。
把烏龍茶放入或茶壺裡,接着提起開水壺,自高處往蓋碗或茶壺口邊衝入,使壺裡茶葉旋轉,促使茶葉露香;開水衝滿後,立即蓋上壺蓋,稍候片刻,用壺蓋輕輕颳去漂浮的白泡沫,使茶葉清新潔淨。
泡一二分鐘後,用拇、中兩指緊夾蓋碗,食指壓住碗蓋,把茶水依次巡迴斟入並列的小茶杯裡。斟茶時位置較低,以免散香失味。斟到最後茶壺底部最濃部分,輕輕地均勻地一點一點滴到各茶杯裡。
再將品茗杯蓋上已經摻進茶水的聞香杯上,迅速倒轉,動作輕盈流暢,不灑出一滴水。如此多次,將所有聞香杯全倒置。分別放入一旁的托盤上,自由人爲我將這些香茗送到評委的桌前。
三人先揭開聞香杯,識香,拼命。三人不時點頭皺眉,眼神交流頻繁。片刻之後,我和竹內的結果出來了。
不出所料,除了丹羽之外,那兩人對我和竹內各有一票,剩下的,全交給丹羽。
丹羽笑道,“兩位老師客氣,我也就不掖着藏着,姑且點評一番。”
那兩人都含笑點頭。
“先說竹內。茶道之精藝,在於‘敬、清、和、寂’四字,四折缺一不可。竹內泡茶時,悠然入定,不受外界之干擾,十分難得。然我這一票,卻要投給柳生。”丹羽頓了頓,接着道,“正如我所說,竹內能夠悠然入定,但是,你的心亂了。茶道之把握,最難的那一部分便在於此,正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還需要你自己去參悟。”
丹羽的言談之間,不乏惋惜之意。
依着丹羽和竹內的一般年紀,丹羽說這話十分奇怪,可實際上,在場的人並未發現任何不妥。彷佛天生竹內就要次上丹羽一等。
他又接着道,“至於柳生,雖然做到了心如止水,舉止安詳,但茶藝卻有些欠妥,還望多加練習。”
丹羽這話說得十分中肯,不偏不倚,但是結果卻是明顯的偏頗。
這樣的結果竹內並不能接受,於是朗聲道,“丹羽你也不過和我一般的年紀,怎知我是否心亂?”
丹羽道,“茶香。好的作品,澀而回甘,沁人心脾,柳生的正是如此。而竹內你,卻是一澀到底。柳生在整個泡茶的過程,眼睛不曾離開眼前的茶具半分,全身心在上邊。而竹內你,卻是滿眼茫然,不知歸處,兩位老師,是與不是?”
那位投了竹內的老師道,“我這一票給你,卻是因爲你的茶水十分清新,比之柳生要剩上一籌。但丹羽說得不錯,茶道乃是修生養性調理身心的嚴肅儀式,你卻不能夠控制自己的心神,守住內心的平靜,感情明澈,實在是不好。”
竹內騰地站起來,“不必說那麼多。我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幾位的話我自是記載心上,多謝各位的指點。只是柳生,今天是我們第二場而已,還有最後一場,我等着你!”說完就甩手而去。
“真沒風度。”八千草撇嘴。
兩個老師也在桐敷的寒暄之下退場,這下就只剩下茶道社的人和,馬上變了臉的丹羽。沒了外人,他就跟一塊橡皮糖似的往桐敷身上貼,撕都撕不掉。
桐敷已經很會應付他,他腆着臉皮貼上來,直接抄起一本書蓋道他臉上,丹羽被打了個正着,委委屈屈道,“寶貝兒人家都照着你說的做了,怎麼還怎樣對我?”
桐敷就獰笑,“你的意思是我們家柳生還讓你作弊過了的?”
“沒沒沒!怎麼會,我方纔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
看着強悍的丹羽變成了小綿羊,我覺得很幸運,能找到桐敷這麼個靠山,實在是我走了狗屎運了。
然後大靠山桐敷就道,“柳生,網球部的訓練完了對不對?”
我不解,老實道,“嗯,已經結束了。”
桐敷就對着我獰笑,“那就好!從今天起,每天部活就來茶道社報道,我要親自訓練你!居然被說成茶水不怎樣,我們茶道社的面子都讓你丟光了!”
“啊——?是是!”本來想反駁來着,卻見桐敷笑得更恐怖了,沒膽子,只得心甘情願被強迫。
我咋就這麼命苦呢?
還大靠山咧?算了吧!誰我都惹不起。
那邊桐敷和丹羽還在打打鬧鬧,這邊八千草已經和一羣姐姐妹妹們鬧開了。我覺得很懊惱誒,居然沒人來安慰受傷的我。
“嘖嘖,”八千草一巴掌拍過來,“你那副死樣子要給誰看吶?”
我委屈,“明明就是人家贏了,幹嘛還要特訓啊?”
“行了!看看門外吧!”
“什麼?”我探出頭,就見跡部站在茶道社大門外,穿着白襯衫,咖色校褲,雙手插在褲兜裡,迎着夕陽站着。
一如既往大霸道張揚,又是如此的神采動人。
回頭看桐敷,卻見她疲於應付丹羽。心裡歡呼一聲,迅速往外邊跑去,迎着夕陽的方向。在淚痣閃耀的地方。
卻見跡部繃着一張臉,“莽莽撞撞,就不能好好走路麼?”
並不以爲意,“還不是看見前輩來了?不然我怎麼會不注意形象,做這麼不華麗的事對不對?”
“你····走吧!”
“啊——你幹什麼?放我下來!好多人都看着呢。”這裡可是茶道社外邊,桐敷她肯定看見了,那後果······
好恐怖啊!
“他們愛看就讓他們看個夠!本大爺的女人,還要掖着藏着麼?”
第一次聽他如此正式的承認,就算我自覺臉皮夠厚,也不禁紅了臉,“前輩實在是······”實在是什麼我也說不上,就是覺得什麼都不說不好,要說也不知道說什麼。
“笨蛋。”話雖如此說,我卻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溫柔,不由得放軟了身體,安安靜靜窩在他懷裡,圈着他的脖子,將腦袋靠在他肩上。
透過他的肩,可以看見身後八千草她們對着我擠眉弄眼,還有臉色相當不好的桐敷·····
只覺得血液裡有什麼在靜靜地流淌着,無聲無息,卻無所不在。
今生的現在,也許,這就是幸福了。我暗暗地想。
停在外邊的是一輛紅色的相當騷包的跑車,管家大叔站在一邊,見跡部來了便打開副駕駛的門。
跡部坐在駕駛坐上,一心一意開車。前方的景色不斷變化,慢慢地視野變得開闊,已經經行駛到郊外了。
同處一室,又只有我們兩個人,有些侷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看着跡部輪廓分明的側臉,我很是唾棄自己。我都多大的人了,心理年齡絕對快比跡部打上一輪,居然比他還緊張,我這是越活越回去了嗎?
景色不斷變化着,很快就到了一片平原,兩邊栽植着高大的樹木,夕陽之下顯得格外蔥鬱。
唾棄完自己,終於恢復正常,“我們只是要去哪裡?”
跡部神秘道,“送你的禮物。”這樣的回答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不過跡部這樣的人,本就不該用正常的水平來形容他。
然後到了一大片湖光之前,終於在外邊柵欄之前停下來。
大門緩緩打開,跡部將車駛進去。停在湖邊。
他顯現下車,到我的這邊,做紳士狀,“下來吧。”
我很配合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常年握着球拍的手掌,有些薄繭,握上去卻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跟我來。”
沒有懷疑,跟着他慢慢走,穿過白色的小洋房,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園中。花園裡種着各種各樣的玫瑰花,紅色的似火,白色的如雲,藍色的妖嬈,紫色的高貴······花園上空加起高大的花架,上邊纏繞鮮綠色的枝條,垂下紫色的紫藤蘿花,不成瀑布,宛若一道道紫色的溪流,在上空緩緩流過······
如此夢幻。
“本大爺送你的,幻紫玫瑰苑。”
“好美!”各種驚歎之後,我只能用這樣個又俗又貼切的字眼兒來形容。
“喜歡嗎?”
我促狹一笑,“華麗的樣子就像跡部前輩你一樣,我很喜歡。”
他從背後抱着我,嘴脣在我的耳邊廝磨,“本大爺早就知道你喜歡我。不用重複這個。”說不盡的得意。
瞬間這樣的氛圍就被他破壞得消失殆盡,真是沒情趣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