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怎麼了?”帶着試探,並不去扶他,只是坐在牀上,如此問。
“小瞳,小瞳,我對不起你。哥哥沒能保護你,……”壓抑良久,柳生家的哥哥纔出聲,聲音裡帶着哭腔,很嘶啞,“對不起,小瞳,哥哥沒能保護你,對不起……”他只一味地道歉,什麼都不說。
“哥!哥!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
“對不起,……”話未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沒站穩,就衝了出去,只留下我對着一盒點心苦笑,這算個什麼事!
那盒點心是ToshiYoroizukaMidtown出品,那家店和醫院隔着好幾個街區,大概是以前的柳生瞳極喜歡的,作爲哥哥的他也許不知道該如何關心妹妹,但是他的心意是真誠的。
在沈瀾尋還沒有來日本這幾天,我又數次偶遇立海大附屬中學的少年們,他們或鄙夷或厭惡的神情,和那個紅髮少年如出一轍,其中也有一兩個意外。一個是戴着棒球帽的深色皮膚的成熟少年,一個是頂着一頭捲髮申請懵懵懂懂的似乎還少不更事的有點張狂的少年。
一個看着我略帶同情,另一個則是一種想要親近卻又不敢的樣子。
又一次,那個捲曲頭髮的男孩子偷偷摸摸避開別人,來見了我。
那個時候我正在花園裡曬太陽,微眯着眼,望着藍天,一道道劃過天際的白線,像極了彗星的尾巴,看着就覺得心情大好,人生充滿了希望。
他告訴我他叫切原赤也。很單純的傢伙。
也很囂張。大言不慚地告訴我他是網球部的王牌。
簡單直接,可愛得不得了。
這是至今爲止網球部唯一一個想我表達善意的一個。不夠他擔心別其他人看見,然後遷怒到我頭上,所以沒說幾句話就走掉了。
很善良的人。
好在我並沒有指望能聽出什麼來,也不急着向他打聽什麼。所以並不遺憾。
至少還有一兩個人對柳生瞳有不同的認知,這樣已然足夠。
一個人總要有人對她有點善意纔好,簡單的人有着簡單的人獨特的生後方式。他們大多憑着自己的直覺來認識周圍的人。也絕對相信自己的直覺。
單純的切原表達出來的善意,讓我覺得很溫暖。
然而,柳生家的哥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來對待他。
他還是時常來探望,有時候和柳生夫婦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只是每次來話都不多,神色間略顯落寞。我無意開導他,不論是因爲他對待柳生瞳的事,還是關於今後我的安排。
對他如此的作爲我是極度不屑的。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如果他那天能站出來,或者很久前能坦然站在柳生瞳的前面,不要說如今僵持的局面,就是柳生瞳的性命也不一定會丟。
我們之間暗流涌動,就是一般人也能看出來。
何況是柳生媽媽。
柳生媽媽是女人,心細如絲,只需一眼見我們這樣便瞧出了問題。待打發了柳生父子倆,才問我,“你和你哥哥怎麼了?”
我裝作懵懂不知,“媽媽說什麼呢?我和哥哥還能怎麼。”
柳生媽媽雖然柔弱,但是通曉事理,比起伊田那樣的人不知要明白多少,她時常勸我,“小瞳,你和比呂士都是我肚子裡出來的,我怎會連這個也看不出來。我知道以前我們忽略了你。你性子沉靜,不愛說話,想什麼也不會說出來。你父親是個男人,工作又忙,照顧不到你那裡,比呂士也是,喜歡什麼就一頭紮了進去,什麼也顧不得。我也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時時生病,沒有給你們帶來麻煩我就很慶幸了,更不要說照顧到你。”
有事說着,眼角就會溢出淚來。
我既覺得難過,又覺得無奈。
我畢竟只是個頂替了柳生瞳的外來者,要和素不相識的柳生培養出感情,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同時,儘管柳生瞳不是因我而死,但我好歹佔據了她的位置,幫她照顧親人,這也是我的責任。
只是目前,我真的不想喝柳生和解。
除了對柳生瞳的愧疚,我還有對沈南歌沈瀾尋,還有斐墨,爲了他們的努力,他們的付出,還有早日和他們正大光明地相聚,我必須要捨棄一些東西。
愧疚雖愧疚,但是並不能讓我改變立場。
只聽柳生媽媽又道,“你出事的時候我們都嚇死了,你這麼乖巧安靜的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從樓上摔下來,你哥哥解釋的時候說得含含糊糊,我雖覺得疑惑,可你父親和哥哥怕我多想,根本不給我細說。好在你醒了過來,又忘記以前的事,還變得開朗了,話也多了,我很高興,又十分害怕,高興你忘記了以前所有不開心的事情,可以從頭來過。害怕哪一天你想起什麼,怪我們不給你討個公道。”
我欲開口,被柳生媽媽捂住嘴,另一隻手緊緊地握住我的,她纖瘦的手背可以清晰地看見突起的青色血管,這是一位孱弱卻堅強的母親,我由衷的敬佩她,作爲母親,已經很好。
“小瞳聽媽媽說完,可好?小瞳,以前種種是我們委屈了你,相信媽媽,你哥哥也是關心你的,愛你的。只是你過去太習慣呆在自己的世界裡,時間久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關心。他也是個孩子,比起你,也只是大了一歲,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麼能看着你們慢慢疏遠?小瞳,以前比呂士做得不好,你既然忘記了,就不要想起來,媽媽只希望你從現在開始,慢慢地,一點點感受,看媽媽說得是不是真的。小瞳,你是媽媽的心肝兒,媽媽只希望你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媽媽恨不能擋在你身前,所有煩惱憂愁都不要打擾你。”
柳生媽媽垂着頭,淚珠子連串兒地掉,潔白的牀單氤氳出一個有一個水圈,在我手邊泛出漣漪。
我只覺得心痛又心酸,還有一點點的妒忌。不論怎樣,柳生和柳生瞳有一個深愛他們的母親。
“媽媽,哥哥畢竟是哥哥,我也沒道理恨他。我不知道哥哥以前是個怎樣的人,但是如今,哥哥看着我那麼多人面前受着責難卻並不出面。我也知道,他夾在我和網球部之間很爲難,媽媽,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哥哥。”我誠摯的目光看着她,全是迷茫。
柳生媽媽看了我許久,終是嘆了嘆氣,道,“罷了。媽媽再多說也沒什麼用,你們兄妹倆的是,還得你們自己解決。我和你爸爸啊,也就指着你們身體健康,快快樂樂就行。”
然後她主動岔開這個話題,說起夏天的時候去哪裡哪裡度假,又說起東京那條街的衣服最漂亮,待我出院之後一定要帶我去去看看。
直到柳生父子再次來到病房,柳生爸爸把柳生媽媽帶走,留下柳生比呂士。
柳生比呂士只是一味的沉默,或許覺得愧疚,也可能和我一樣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我想了想,對他說,“對哥哥來說,隊友們很重要是嗎?”
“是,很重要。”
“那麼比起我這個妹妹呢?”我說這話未免不帶着責難的一味在裡邊,說完眼前又浮現柳生媽媽哭泣的臉龐,充滿愛意的眼神,忍了忍,還是道,“算了,哥哥不用回答我這樣無理的話。本來就是無理取鬧,哥哥也無須理會。我只是想知道,過去我到底做了什麼,惹得哥哥的隊友們如此憎恨於我?”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眼也不眨地看着柳生,希望他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柳生的眼睛藏在眼鏡後面,可是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的眼光有多麼複雜。
柳生沉默好久,也思慮了好久,最好,才說,“小瞳,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現在想起來只會徒增煩惱。哥哥想你保證,以後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這話頗有些搪塞的意味在裡邊。
我得事情很是蹊蹺。爲什麼不告訴我原因?如果是真是我做了壞事,那爲何受傷只有我?那些被我傷了的人呢?
這件事情疑點重重,可能被人潑了髒水也不一定。
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我自然是心有不甘,冷笑,“那樣的事?哥哥說的是什麼事?啊,我記得了,是那天哥哥看着我被那個伊田還有那個紅頭髮的冷嘲暗諷去無動於衷是吧?還是說還有其他的,我不知道的?”
柳生比呂士擡起來來,靜靜地看着我,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臉上的痛惜與難過。他的脣蠕動,只說了一句,“小瞳,別這樣。”
低低的聲音,有着不難發現的懇求。
他越是這樣,就越讓我覺得,他是在心虛。
想到此處,氣不打一處來,“別這樣我該怎樣?”暴怒,甚至可以說是氣急敗壞了,“難道我連知道自己曾經發生了什麼的權力都沒有麼?就算是我以前做了什麼,我也該知道得清清楚楚不是,我做錯了,我便會好好地道歉,不管他們要不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卻還要承受別人的憎恨。”
聽我如此說,柳生倒也不再是那般愧疚的神色,“小瞳,你把過去忘記了是好事,就像媽媽說的,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糾纏着過去對你不好。而且,像你說的,他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他們是心虛吧?”我冷冷道,一點也不給他留情面。
柳生避開鋒芒,只道,“你知道你過去做了什麼嘛?就算知道,對整件事情沒有一點好處,他們也絕對不會原諒你。小瞳,你何必這樣作踐自己?”
我緊緊咬住不放,“什麼叫作踐自己?你不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平白無故受了怨氣纔是作踐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卻還要承受他們的責難,這纔是作踐自己。”
柳生終於說不說什麼,語氣徒然森冷,“我不告訴你是爲你好,你再無理取鬧就別怪我不客氣!”
“哈!你不客氣,真是好笑!哥哥這麼做莫不是在包庇誰吧?!”對於我的大膽猜測,柳生比呂士終於失去了耐心,沉着臉,抿着脣,不再說話,緊接着便奪門而出。
看起來,真是柳生瞳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按着伊田說的,柳生瞳還把人部長給怎麼怎麼了!可到底是怎麼怎麼,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現在只剩下兩個可能:
一,就是真的柳生瞳把他們部長怎麼怎麼了,這個可能性極大,依着那部長那樣的相貌,還有那樣脾性,不動心的女子本就極少極少。就是那伊田經理,也是看似義正言辭的話裡面,還有着隱隱的妒意。
二,便是柳生瞳被陰了。至於被誰給陰了,那就有待商榷了。柳生比呂士可肯定不是,那麼伊田呢?她是很可能的,東西手段還有那個性子。只是還有一個人,——那個部長,如果是這個人,他又是爲了什麼呢?沒道理啊。難道是我想多了?
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際,一個人影在我面前晃動,我一回神,嗬,好傢伙,來一部長。
只見來人頂着一頭風流的紫灰色頭髮,右眼眼角一枚淚痣,華麗而妖媚,嘴角泛起嘲弄高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