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老狐狸一一下轎,爲首的田家主大腹便便狀,頭上戴着一頂金光閃閃的富貴帽,身上穿一襲深紫色的大裘衣,儼然一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模樣。
事實證明了,田家主的品味也跟他本人的打扮一樣惡俗,在洛夜叫人替他上茶之際,田家主喝了一口就哇地一聲吐了出去,說這是什麼苦楝水?實際上那是上好的春前歲月,千金難得一盅,洛夜自覺拿給他們喝都是暴殄天物。
但是這些人裡,那個姓絡的比較難搞定,首先是他的底子很深,叫人摸不準是何方神聖,甚至在踏進酒樓的第一步就對樓主人大逆不道地來了一句:“兄臺既是誠意相邀,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一個大老爺們,戴着這麼個面具所爲何事?”
洛夜輕輕的瞄了對方一眼,壓抑住心中些許的不快,勉力一笑道:“絡兄有所不知,兄弟只因早年時候犯過大錯,爲人所害,投入監牢之所,後爲烙鐵銷燬了容貌,如今是見不得世面了,否則難保諸位不爲噩夢所擾!請兄臺勿怪!”
洛夜說之以情曉之以理,在場諸位無不動容。就連絡無忌,都不再揪住這一點死死地扣問了。
要說姓絡的這傢伙,生的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不過這估計也是在十幾二十年前,如今的絡無忌,同樣也是已經將近不惑的年歲,雖然還能迷倒一些花花草草,但是早已不復當年的魅力。
大概是從漠北歷練多年的緣故,這絡無忌身姿高大俊美,五官臉孔輪廓很深,看上去雖染就一些風霜,但卻毫不含糊,生就一雙精打細算的眼睛,兩眼裡的精光常常有着利刃一般的光彩,幾乎叫人不敢輕易直視。
不過他所遇到的對手是誰,平素在皇宮裡,哪怕對着洛皇也是直言不諱的平王爺,本來就有一股子優越感,對着這麼個馬場主,要想忽悠住他,那自然也不在話下的。
至於另一位金家主,則是默默地坐在一旁,自顧自抽着旱菸。就他的衣着打扮而言,可以說是其中最不講究的了,甚至可以說,到了一定寒磣的地界。
只見他顫顫巍巍地點着火,又顫顫巍巍地猛嘬了兩口,鑑於他年紀大,又是個老眼昏花的,動作實在慢的可以,看了他那兩手直抖的動作,真叫人有種捏一把汗的衝動。
其他人討論如何盜寶如何致富討論的正當起勁,唯獨這位金家主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從鼻孔裡噴出冷冷的音調,看樣子就對這些蠅營狗苟之事很不滿意,甚至有種抽身離開的衝動。
誰叫這麼志趣高雅的金主歷朝歷代,家裡都會出幾門進士了,算到現在,幾乎可以算得上滿門進士了。金家主的鼻孔都恨不得朝天長了,那是看誰都不順眼。
這一屋子人,那是形形色色,什麼樣的人都有。
洛夜坐在主位上,熱情地舉盞相邀,眸光淺笑間,一一掠過諸位面上,“諸位都是徽州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唐無賊倒是個無名無姓的,今廂回到故鄉,爲的就是爲徽州的老百姓們做點實事,只是不知諸位對我這樣的想法又何異同?”
底下一連串的點頭不迭,你想啊,現在徽州是副什麼鬼樣子,有冤大頭願意掏空自己的口袋,出資爲這個破地方收拾爛攤子,填補了那個巨大的窟窿,能有人不樂意麼?
原本還心高氣傲的邢知州,立馬就差點喜極而泣了。
原本徽州出了那麼大的事,朝廷一紙詔令,要求各地官府出資援助,當然徽州本地首府就更加得掏空褲兜的那種,邢知州想一想就要過上勒緊褲帶的日子,而他這麼多年來已經窮奢極欲慣了,所謂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邢知州現在是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啊!
一聽說洛夜居然有這種打算,他管對方是叫唐無賊還是全天下都有賊呢!只要對方能掏出銀子來彌補這個無底洞,他就跪下來給他磕頭叫他奶奶都行!
一見臺下諸位原本都在漫不經心地喝茶聊天的,一聽說他要如何如何資助時,頓時擱下手中杯盞,一個個豎起耳朵來洗耳恭聽時,洛夜就忍不住心裡好笑:他當然沒傻到拿國庫的銀子隨便花的地步,也不會什麼都榨取自家皇兄的寶貝,這些錢吶,等到真相大白之際,有人就該
知道,究竟該誰誰誰來出了!
觥籌交錯,每個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盤,這一幫子老狐狸,遇着洛夜這麼一隻小狐狸,當真是誰也不含糊啊!
這時臺下有位鄉紳大佬道:“唐先生雖然慷慨大義,只是如今徽州這副模樣,憑着咱們這些微小個人的力氣,哪怕家境再怎麼個富庶法,只怕都是無論如何都填補不了的,不然朝廷怎麼就欽派了一個閒職王爺來四處瞧一瞧看一看呢?若是真的準備拯救這地方的人們,不是應該派實幹的朝廷大員麼?”
說到這裡,這位大佬大有義憤填膺狀,繼續吐槽道:“依我看吶,那些個王爺慣來風流成性,不拿着賑災的銀子去逛秦樓楚館就不錯了,能有幾分落到普通百姓手中的?!”
洛夜聽了如此污衊之語,當真是恨得牙咬咬,差點就當場掀翻了酒桌,再揪住那人狠狠地揍一頓了:你說你這個老不死的,哪隻眼睛看見本王風流成性了?又有哪隻眼睛看見本王不幹實事了?!更加可惡的是,你竟敢污衊本王拿着賑災款去吃喝玩樂?本王有這麼爛嗎?!
說到吃喝玩樂四個字時,洛夜幾乎都是咬牙切齒的吐出來的,尼瑪這輩子受過的委屈多了去了,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在原則上被人誤會,被天下人所詬病!
再看白雨辰跟陸廉,聽了這樣一番話,更是氣得面色鐵青。自家王爺千里迢迢地從京城繁華之地,跑到這個窮山僻壤的破地方來,爲了體察民情與調查事實真相,那是三天三夜都沒合過眼,誰知道在這些一肚子壞水的官紳面前,竟然還是這麼一個不學無術只知道喝花酒玩姑娘的紈絝性子,着實令人氣憤非常!
白雨辰與陸廉一忍再忍,在洛夜的眼神示意下,總算是按捺住了自己打人的衝動,悄悄地在內心深處記住了這一筆賬,決心今後絕對要跟這夥子官紳從頭算起!
要知道,真正的蠹蟲要數這些大老爺們纔對,平素多方面盤剝利用,簡直就差沒有刮地三尺了,居然還有臉來說別人!
奈何此時洛夜一直用眼神壓制住他們,小不忍則亂大謀!更何況,自家二皇兄嗜賭,賭坊都暗地裡開了好幾家了,而自己早年的時候又是真的青樓楚館常來客,風流天下名早就傳遍了五湖四海,也難怪這些老蠹蟲們,都不太相信如此這樣王爺殿下,能造出個什麼勢來!
現在洛夜是慶幸自己是一個死人,也不至於跳起來與這些人激烈爭執一番。
他握拳輕輕咳了一聲,表示言歸正傳道:“不論那位即將到來的恆王爺有何打算,我唐無賊卻只想好好地報答一番徽州百姓,相信我行好事做好人,應該不至於礙着那位什麼吧?”
邢知州在旁陰陽怪氣地說:“這能不能礙着事,就不知道了,只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恆王初來乍到,對徽州地界的一切事務都不太瞭解,可能一開始異想天開的,有着許許多多的雄心抱負,這個時候,我們不理就是了!”
興許那一位,腦海裡甚至還想着,要上演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人魔大戰——城內百姓與瘟魔大戰。想着要同此地的百姓共同進退,營造出一個人人爲我,我爲人人的和諧優美環境。只不過此地的鄉紳們估計早就看開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哪怕就算他真的有那個耐心,相信皇帝知道了,應該也不會如此縱容於他,恆王反而會落得一個收買人心的臭名聲!生在皇家,最忌諱的一點,就是居心不良,結黨營私,哪怕只是普通的造勢,都會引起旁人的疑慮。
總之,賑災這種事,是兩頭都吃力不討好。
洛夜讚賞地看了那人一眼,隨即道:“其實今兒我最大的目的,是想引着大家夥兒一起去尋找一個驚天寶藏,也就在徽州地界上,只要尋找出了那個寶藏藏匿之地,相信不僅是整個徽州從此一夜暴富,居於九州之首,就連洛國,都能獲得很大的一個契機!相信哪怕皇帝親自在場,也不會因此而阻止!”
洛夜說的條條是道,更是透露了些許宮中秘辛,道是先皇留給薛太妃娘娘的,只可惜,這個秘密被太妃娘娘帶進了墳墓裡,但是前不久,宮中迎接外臣的飲宴之上,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使得這個秘密
外泄,就連藏寶圖,都落到了契丹使臣的手上,而後,唐無賊就是使了一連串計謀,如美人計吶,掉包計吶,移花接木計吶等等,這纔將此藏寶圖從那幾個契丹蠻子手中偷盜過來。
當然,這點子小事,對於盜寶商人而言,那是不值一提。
衆人都毫不懷疑,眼前這位神秘莫測的唐先生,有這樣的能力。
“唐無賊”先生說的有條不紊,前因後果相關聯,毫無紕漏的地方,很快使得在場諸位信了大半。
“敢問唐先生,藏寶圖在哪裡?”這些人都不是傻子,相反,個個都精明的要命,當然不是三兩句就被哄得不知道東南西北的那種。
現在,至關重要的一點,終於被提了出來,這也是所有人都關注的問題。
洛夜戴着面具的臉上令人看不出一絲波瀾,但是人們可以很容易地感覺到,他似乎在輕輕地發笑,隨即從自己的貼身衣領之內,摸出一張薄薄的羊皮紙卷軸。這副卷軸一望即知年代久遠,許多地方都已經老舊生黯,整體散發着一股子老舊發黃的味道,但還是爲人視若珍寶。
洛夜走下臺來,從在場諸位面前一一走過,尤其是走到兩位珠寶商,尤其是那位負有盛名的古董商面前,便刻意放慢了腳步。
此羊皮卷一分一寸地打開,每打開一層,就能看到更加精彩的內容,在亮如白晝的燭光下,幾乎是在閃閃發光,簡直要晃瞎了人的眼睛。
但是奇怪的,僅僅是這麼晃了一下,接着又全部沉寂了下去,彷彿它還是這麼一張不值錢的泛黃舊紙,毫無生氣特色,但是越是這樣,它便越是神秘吸引人。
圖上第一眼看去毫無痕跡,必須要塗上黃油,浸透了一整張紙面,再湊到火上去烘烤之際,當黃油逐漸烤乾,那些歪歪曲曲的字跡也便顯露了出來,包括繪製精美的圖案,每一個地點都是詳略得當,纖毫畢現。
“寶貝,這可是大寶貝啊!”那些見慣了所謂藏寶圖的珠寶商與古董商,通過觸摸手感的程度,都稍微感到驚訝,他們這些老手看來,自然知道這一張薄薄的東西,究竟有過多少年的歷史浸淫,更加知道,上面薄薄的一片,就有多麼的價值千金!
藏寶圖確認無疑,所有人都擯住了呼吸,誰都不敢出聲說話。
唯獨只有圖上的地點,尚且要經過確切的核實,但是如今看來,卻是八九不離十了。
沉默,在寂靜中蔓延。因爲誰也不知道這個盜寶商人的真實目的,這個時候,誰若是先站出來的,那便是出頭鳥,極有可能遭到無法想象的打擊!
洛夜在等着,這一衆人回話,但是令他失望的是,這一干老謀深算的老狐狸,哪怕心裡已經鬧哄哄饞翻天了,表面上卻還是滴水不漏,硬是不肯開口拿出實際行動來!
最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是那個看起來最精明,顯得頗有腦子的絡無忌站起來鄭重一躬,神色莊重地道:“唐先生,說起來不止我們徽州上下,乃至整個洛國,都將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若是契丹蠻子渾水摸魚,真的將藏寶圖盜了出去,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將來的事誰都不可預料,但是一旦徽州失陷,那麼終有一日,這筆鉅富就會落到契丹蠻子手裡,於我洛國而言,勢必是一場大災難!”
頓了頓,絡無忌繼續慷慨激昂道:“徽州今有大難,我等平素雖然做了許多爲富不仁之事,但卻不願在此時落井下石,爲天下人恥笑,也必將遺臭萬年。願助唐先生一力尋寶,爲徽州百姓帶來新的希望!”
洛夜利辣的一眼掃過來,拱手還了一禮,“多謝先生相助。大恩不言謝,他日,唐某必有大謝,徽州百姓,也會世世代代,感激絡先生的恩情!”
因了這一番話,使得洛夜倏然對眼前這人刮目相看起來,不錯,這人興許是個暴富,因而很是注重利益相關的東西,興許還視財如命,但是從他剛纔的那一番話可以看出來,這人在面對是非觀念面前,對自己的國家,畢竟還是懷着一份敬畏之心的!
旁邊諸人,也忙點頭稱是。
雖然這些人的眼睛,始終都沒能離開洛夜手上的藏寶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