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齊娜剛至平輿的時候,也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不知道打哪裡學得一手秘術,在春暖花開之際,立於花叢之中,就能空手招蝶,那般華彩流溢,但凡見過的人,便爲之驚歎不已,着實令人如癡如醉。
當時候周公旦也是年紀甚小,見了那般奇景便被吸引住,忍不住在事後去問其中的奧妙,其實旁人都數次警告他,說這個番邦女子心懷不軌,最好還是少去接近她,甚至從她的宮禁門前走過都要步履匆匆的,只因爲她的種種行爲,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但是周公旦畢竟還是好奇心重,便將這種種念頭都拋諸到了腦後,趁人不備之際偷偷溜到閔妃宮內,很沒禮貌地問道:“喂,你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閔齊娜的指尖正有一隻翩翩起舞的彩蝶,斑斕多姿的翅膀煞是好看,尤其是縈繞在她嫩白的指尖的時候,有一種相得益彰的美感。
奇怪的是,這麼美麗的閔齊娜,在平輿國內,卻並不受寵。
首先是平輿國君並不喜歡外來的番邦女子,他對自己的女人要求甚高,尤其是具有排外傾向,且生性固執,再加上人到中年,思想畢竟有些因循守舊的。
平素裡有些閒言碎語傳到平輿國君耳內,多是說閔齊娜邪術惑衆的,所謂三人成虎,謠言聽得多了,說的範圍廣了,哪怕開始不信的,後來慢慢的都相信了起來。
因此平輿國君對閔齊娜始終帶着些許戒備心理,甚至對她的死,都不帶半分憐惜之意的,只覺得解決了一個大包袱,甚好。
周公旦只是這麼莽撞的一發問,想不到對方居然完全沒有要保守秘密的樣子,而是落落大方的,將怎麼招蜂引蝶的秘術教給了他。
其實這個方法很簡單,只需在喚蝶時,先以川椒水洗手,或者用川椒末塗手,繼而塗上花蕊粉,立於羣蝶立風頭,拍掌喚之,這些花花蝴蝶就會對人很親近了。當然也可採集衆多花蕊,在風涼的地方陰乾之後,研成粉末狀,之後拌蜂蜜備用,用的時候時,只需將蜜膏塗手心,拍掌喚蝶就飛過來了。
閔齊娜說的眉飛色舞,被揭秘後周公旦才發現事情原來是這麼簡單,也有些忍俊不禁。後來偷着去找她玩,還特地按照那個方法試了幾次,果真如此,少年心性,當時候別提有多開心了。
想來都是舊事,如此不設防的閔齊娜,終究還是不適合禁宮生活,死了卻也是意料當中的事,周公旦當時還很是惋惜了一陣,經過閔齊娜冷清的宮門口時,還好幾次冷不住偷偷地流眼淚。
但這些,在這個宮內都是不被允許的,包括這個女人的死,在平輿國內都是一個禁忌,對外宣稱是“閔妃病逝”。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所謂“病逝”的背後,可供膩歪的成分可就多了去了,知識閔齊娜孤身一人在陌生的涼薄地,誰又會去爲她討回那個公道呢?
香消玉殞,終究也只換得旁人的一聲嘆息,甚至還有冷眼奚落者。
耶律洪甄於這件事,仇恨他們整個平輿貴族,其實都是情有可原的,因爲這本就是他們平輿的罪愆!
只是要將整個事態擴大化到罪及整個平輿上下,甚至到了帶兵討伐的地步,沒降獲一城,每征服一域,都要趕盡殺絕,卻又未免過了!
周公旦冷笑着想,耶律洪甄一向目中無人,明顯就是看不起他平輿國內,就連他的手下在耍流氓叫板的時候都不把其他任何人放在眼裡,獨獨只說將文琴公主叫出來,可知欺人太甚到了什麼程度!
姐姐若是未嫁之身,定當將這些狗賊驅逐出千里之濱,只可惜如今卻是身不由己!
到了現在,卻還要被這些狗賊口頭上的侮辱,說什麼小娘們嫁了人就不敢拿起武器真刀真槍的幹架了,餘下的不是娘娘腔就是懦夫!着實氣人!
眼下能亟亟抽身走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周公旦也不想節外生枝,就連趕回平王府與姐姐道別都只能暫時省略了,相信姐姐見了那舍利子,也是知道的,他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想法。
其實換句話來說,周文琴心中反而更加擔心於他,只要他能平安無事,估計就是她心中最大的安慰了。
於宮門口的外城路上登上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平輿一行人急匆匆往國內走去。隨從掀開馬車的幃簾,周公旦入座其中,倚着馬車廂,微微闔上了眼睛,現如今他很累,需要閉目養息。
他的手下小三於一側輕聲詢問:“主子,我等沿戰火線北上,可縮減路程三天,只不過虢州沿境多爲不甚太平之地,更是契丹與洛國北線交相爭鬥之地,如今正是戰禍連綿之處,屬下等唯恐有失……”
“走!”他乾脆利落地下了詔令。
如今這世道是烽煙四起,何處能得來些許安寧?走哪裡不是走水火之路?倒不如闖將一闖,以免遲則生變!
“主子,就這麼放他走了麼?”宴會散場,宮漏四起,點點滴滴都昭示着這個宮闈的寂寞。
外界是風雨刷刷聲,點點滴滴加冰帶雪,使得人心倍感寒冷。
而在這個淒涼冷清的禁宮之內,洛皇獨自蜷縮在他的龍椅之上,身上蓋着一牀薄薄的錦被,少卿之後,一個黑衣人影一閃而沒,似乎就是從宮殿的角落裡突兀冒出來的一樣,身姿修長絕美,唯獨臉上一成不變的,戴着一個華麗麗冷冰冰的金色面具。
緩緩地,這名金甲侍衛走至洛皇面前,單膝跪下請命。
洛皇坐在他最喜歡的一張躺椅之內,輕撫着把手,帶着些許慨嘆意的,嘆息幾許,忽而朝他招了招手:“讓他走吧,走了也好,各人自有各人的歸宿呵!”
少年侍衛近前,洛皇摩挲着他面上那個冷冰冰到了極點的面具,根據身形什麼的,他也能看得出來這少年還僅僅是個孩子,雖說腰背挺拔,卻還遠遠夠不上成年人的力量。
那種獵豹般隱忍的爆發力。
他口中輕輕地念叨着一個名字,或許曾經是死人的冰冷名字,然而從他的嘴裡喚來,卻突兀地生出了幾許溫情的色彩。
這些孩子啊……都是被他從死人堆里拉出來的,有些是從被活埋的瘟疫的場地,有些是從鮮血淋漓的刑場,有些是從流血
漂櫓到處都是殘肢斷絕的戰場……那是一個個人吃人的世界。
他們有着彼此的目的,他並不是那麼善心大發,他需要這些死士,忠心耿耿地爲之效命;而他們,不過是爲着吃一頓飽飯,爲着還清他的恩情,他的債!
他的金甲暗衛,往往都有着不爲人知的身世,這些平素在外面出任務時,殺人不眨眼的屠夫劊子手,如今在他的掌心之下,溫婉美好,好似人畜無傷。
“你們啊,等到長大了以後,遲早有一天,都是會離開我的。”洛皇微微的笑意,卻帶着時光飛逝的痕跡,他的眼角已經帶上了些許的痕跡,尤其是在笑或者皺眉的時候。
他還那麼年輕,但是心境,卻不折不扣的老了。
“不會。”年輕人盤踞在他的膝頭,將臉頰虔誠地貼在他的掌心,雖然隔着一個冰冷的面具,但是他深知,這樣尋求保護的姿勢,能夠帶給那個帝王最起碼一丁點的安全感。
所有站在他下面的人,都在揣測那個高位上的王者,究竟有着怎樣的犀利機鋒;殊不知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卻獨自一人品嚐着高處不勝寒的絕頂寂寞,這樣的洛玥,又有誰能得知呢?
他的那些貌美如花的嬪妃,他的那些溜鬚拍馬的大臣,誰又能在此夜闌深靜之時,走出黑暗的角落,予以這個男人一星半點的撫慰呢?
每當到了這種時候,除了他從閻王手中搶回來的那些孩子,除了他從死神手中斬落的英魂,恐怕是沒幾個人能記得這樣的洛玥了!
小的時候,母妃再怎麼寵他,都是將他作爲帝王培養,始終保持着生疏的距離。其實,他也很想像三弟一般,圍繞在母妃的身邊,跟她親親熱熱地開着玩笑,熱熱鬧鬧地圍桌吃飯。
可是那樣的時候,當時的李貴妃、如今的李太后,都是一副嚴厲的口吻,叫他坐有坐姿,站有站相,身爲儲君,就該有一個儲君的模樣!
有時候,他甚至恨不得代替打小夭折的長皇子去死,而不是如今成了他的一個替代品!
那個人死了,他便是皇長子,他一落地便是儲君,打小就沒體會過什麼叫做自由,什麼叫做恣肆的遊樂,他所學的所會的,無不是帝王之術。
如何御人之道,如何治國之策,如何撫民之息……天知道他的內心深處,對着那般瘋瘋鬧鬧卻總是得到縱容與寬寵的三弟,有着怎樣的羨慕之情!
如果哪一天……他也能卸下心中重擔,那樣輕鬆自在地過一日,那也一定是個永生難忘的快樂日子了。
人吶,就是這麼不知足的。身處至高無上地位的人,往往羨慕平頭百姓的悠然自得,殊不知平頭百姓也有他的油鹽醬醋茶的痛苦;而身爲平民,卻又總是在遭受貴族欺凌之際,忍不住會埋怨老天,怎麼不睜開眼看看!怎麼不叫他投一個好胎!
想到這裡,洛玥無聲無息地笑了。
他還有這麼一幫子游魂似的孩子相伴,也不錯,他是外表風光之人,那他就要一直風光下去,要讓所有人都瞻仰他的風光無限!
只因爲他今生註定是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