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背後,也就註定着有各種各樣幻滅的結局,不僅僅是最初所想那麼簡單。
雲錦最初的出嫁,實際上是帶着自己大將軍的勢力一併嫁過去的,她的父兄都是邊疆守將大臣,雲家權勢更是炙手可熱,幾世幾代,皆是封侯拜將廕襲子孫。
桀帝當初有言,願取雲錦爲後,將大將軍(雲錦父,雲光地)接入京中,封頤親王,賜予良田美宅三千,重金無數,就此打造新的王府,歲歲壽壽恭謹相待。
雲光地也不是傻子,他私底下一直琢磨着呢,小皇帝這一招狠吶,那是滴水不露,只佔便宜不吃虧啊!而他老雲家雖然得了這麼一個王爺的虛號,卻是拿來做不得半點用,反倒要交出手中全部兵權,你想呀,他都回京了,都不是守將大臣了,還要兵權作何用?除非是明打明裡的造反!
當然了,他老雲家上下活得有滋有味的,何曾想過要造反來着?!
因此左想右想,這樣實在划不來。
別看皇帝陛下給的餌料看似美味非常,但是隻要一上鉤就該知道是上當了,明顯的明升暗降。想他雲家在北境邊疆橫行霸道數十年,根基幾乎是根深蒂固的了,任是改朝換代,也幾乎無法動搖他一分一毫。
如今皇帝陛下的一紙詔書,不止要他老雲家賠了夫人又折兵,單嫁了這一世的寶貝女兒還不算,還要折了手中兵權,回京做個閒職王爺,等於也就是陪葬了這一大家子的權勢!
傻瓜才上鉤呢!
也是小皇帝他年輕,莽撞一點不懂事,凡事都順着自己的意思來,換了他爹在世時,明知道他不會答應,壓根就不會提這樣的要求!
於是乎,雲光地慢悠悠地給年輕的皇帝回了一封信,大意是千恩萬謝之餘,只可惜自己都一把老骨頭了,實在遠遷不得,這皮糙肉厚的身子骨兒啊,還是比較適合邊疆耐寒的天氣。至於家中小女,更是攀不得皇帝這門姻親,只因雲錦早有夫婿,身爲臣子的他因爲陛下的這一廂提親,當真是惶惶不可終日云云。
桀帝當初究竟有多氣憤,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咬牙切齒道:鎮北侯家千金雲錦,夫家乃是何人?
滿朝文武,愣是無一人敢於站出來回答。
後來,至於雲錦究竟是否有無夫家,那都已經不是重點了,重點是她只是有父母之命,卻遲遲不曾嫁了那人。只知道鎮北侯終究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礙於北疆戰事頻頻一觸即發,鎮北侯與雲錦大哥,常年不得歸家,一向都在邊疆鎮守,一干子婦孺在府中也着實礙手礙腳的。
於是雲錦與其後母及長姊,以及二哥一併回京。
種種變故之下,雲錦二哥落戶京城,代替父兄淪爲京中質子,成了一個閒職王爺。至於雲錦,更是與其姊雲深一併嫁入宮門,這一齣戲也是陰差陽錯,想當初桀帝之所以對鎮北侯家小女兒雲錦念念不忘,因其去北境歷年巡狩之時,乃是有過一面之緣的。
只可惜,桀帝當鎮北侯家只此一女,下聘之時,乃曰“聘王侯長女”。
錯就錯在雲錦雖爲嫡妻正女,庶出的長姊雲深方爲長女。
等到桀帝恍然大悟自己娶錯了人時,已然是在拜堂成
親之後的洞房花燭之時,揭了頭蓋,竟是溫婉賢淑的王侯長女,而不是那個鬼靈精怪的小女兒!
雲深含羞帶怯,卻想不清那人眉目何以在一瞬間變得如此冷清。
“孤有政事尚未處理,愛妃今日累極,還請早些休憩。”拋下這一句話,桀帝大步而出,留給她的背影都是如此孤絕,絲毫到了挽留不得的地步。
桀帝是有苦難言。
不知道該說是被命運捉弄了,還是被鎮北侯一家子上下都給捉弄了,明知道他要娶得是何人,卻硬生生將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推到了他的身邊,還是坐在了他的後位之上!
枉他一整天都是如此欣喜若狂!如今卻只得了一個空空落落,冷冷清清。
他想起那次巡狩之時,偶然碰到的那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女子,雖然女扮男裝,卻是一眼被他識穿,兩個人就一塊西涼寶玉爭論不休,引來大衆的圍觀,桀帝都覺得不好意思面見衆人了,這小女子打着摺扇,尚且風度翩翩,不慌不亂。
或許他喜歡的,就是她嘴角那一抹帶着些許頑皮的微笑,會不懷好意地捉弄一下別人,但又實實在在是個心地純善的好姑娘。
一夕偶遇,卻又陰差陽錯的錯過了。
眼見着娶錯了人,卻又明擺着退婚不得,否則邊疆戰事未平,卻要在這個時候潑鎮北侯一盆當頭冷水,只得硬着頭皮容那人坐在自己身邊,最最親密的位置。
他的皇后,這個位置沒什麼,但是他不能忍受,旁邊總是坐着一個滿面愁容,動則抽抽噎噎的女人。
心裡越發的煩躁,直到鎮北侯北境戰事失利,犯下了誅殺之罪時,雲錦孤身一人進宮爲其父親求情,願意代替父兄而死,這一舉動深深地打動了帝皇的心。
“你若嫁我,可饒你父兄性命。孤允許他們將功折罪。”
不得不說,那時候他是趁火打劫趁虛而入了的,但是他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才逼得那個人稍微接近自己一些,以往哪怕是藉着各種各樣的理由接近,對方都是冷若冰霜的一句:“你我各有家室,還請陛下自重。”硬生生將他推搡了出去,絲毫不似北疆之時相遇相知的那個小女子,她原本是笑顏如花,溫暖如玉的人,卻不知爲何要秉持着距離,顯得這樣生疏冷漠。
什麼各有家室!他不承認,那就誰也甭想逼着他承認!
到了這種時候,雲錦也只得苦笑良久,“陛下執意如此,雲錦別無選擇。”
雲錦嫁了他,可憐雲深做了皇后,雲錦爲妃,從此成就了一對怨偶。
桀帝不知道,實際上這一對姊妹,最初的時候對他都是有怨言的,只是備受冷落的皇后,隨着時間之久越發地恨他;而一直被他捧在手心裡呵護疼寵的那人,雖然逐漸接受了他的好,眉目間卻始終有着一股子憂鬱。
雲深想要爭寵而不能,皇帝壓根就不把她放在心上;雲錦想要專寵卻又顧忌着自己的姐姐冷落如斯,總是規勸着皇帝前往皇后宮裡,桀帝煩不勝煩,見了雲深自然不得好顏色。
雲深因此對雲錦的誤會彌深。
每每以爲桀帝是受了雲錦的讒言,特來奚落諷刺她的,她也只是一個玻璃
心似的人,並非銅牆鐵鑄空心人,見慣了冷面冷心,難保她的心也不會冷了。
“陛下不願來,便不做勉強了罷。妾身後宮事務,也是挺忙的,又要忙着新一輪選秀了……”皇后茲言婉爾,言笑晏晏地送走了桀帝。
從那以後,桀帝大概是終其一生,再無一日見着皇后哭哭啼啼的情狀了。
也可以說,桀帝哪怕畢生最愛的是雲錦,但是他最愧疚的,卻是他的皇后。
以至於那皇雲深死前留下皇后書,帝、後墓宮分開爲葬,隔數一千二百里,只因皇后早逝之際有言:“黃泉之下,願再勿復見君顏。”
皇帝緊緊攥着她的手,只覺得心口揪痛如斯,眼見着她蒼白如雪的容顏漸漸冷卻下去,竟然說不出半個字來。
真的相隔一千二百里,他捨不得。
爲着他的愧疚,於是造了桀王墓,哪怕皇后一意歸葬北境,但是衣冠冢依舊留在皇后寢陵,從此身與桀王墓,魂魄相依。他的墳冢,她的衣冠,
娶錯了人,那人便一世活寡,言說愧疚,一座裝滿珠翠寶玉的帝后墳冢,豈能換回那已逝去化灰的韶華女子。
皇后是病逝的,逝去之際剛巧是京都大災大難之時,一場地震幾乎震散了天下人的魂魄!
桀帝這一生糊塗如斯,皇后死時,方知痛不欲生。
爾後對雲妃逐漸冷落,他總覺得自己之前是受了迷惑,才至於對皇后那般心狠,雲深嫁了他,簡直好比守寡一般,過得一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對於這一切,雲妃也不置言。
雲錦一直認爲,情愛一字,強求不來。只可惜自打桀帝冷落她之後,宮中其他拜高踩低之人,便統統小人得志,紛紛擡頭給她顏色看了。
更別說雲家頻頻鬧出大事,比如她二哥封王之後,爲人所誘導,不斷於煙花之地流連忘返,簡直是放浪形骸。原本是家中頂樑柱的父親跟兄長,更是岌岌可危,自打犯了那一出大過錯之後,於北疆之地兢兢業業地守衛,尚且時刻要提防着自己的腦袋搬家。
只因爲,如今桀帝羽翼已經豐翮,只有臣子畏懼於他的,而他又何懼之有?
雲家是一日不如一日,待得徹底沒落之後,皇帝更是見都懶得再見她,家中變故頻出,雲錦又不是真的生來仙人仙骨,哪有不愁的?
只可惜,現在看來,她那般憔悴容顏,是爲人所厭棄了。
有嫉恨她的嬪妃,栽贓陷害於她,道是她支使宮人在皇后常用飲食中下毒,導致皇后常年患偏頭痛,又因勞累過度,最終體質過弱罹病而死。
她百口莫辯,只求皇帝念在過去的情分上,再相信她一次。
那是她的親姊啊,她又是風頭大盛,又怎會如此容不下她?
皇后始終都是深宮裡孤燈作伴一人,於人無害,於己不妨,她怎生可能如此看不過眼?那般高高在上的位置,也不過是一個華麗的影子,將她扯下馬來,自己登上後位,這樣逆天的想法,她甚至連想都不曾想過!
皇帝或許相信,或許不相信,不過這都已經不重要了。
總之此時的她,在他眼裡,她已經形同陌路一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