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駛進了驛館,眼見着逃生無望,樑筵之反倒是坦然自若了,在他看來,自己好歹也算是外邦人士,這些人應該也不至於拿他開涮纔對。
大不了給自家主子修書一封,容得他以外交手段來救,相信迫於耶律洪才的壓力,這些人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想到這裡,樑筵之乾乾脆脆地閉上了眼睛。
由於要事先進去打探,更要與恆王先打個照面,好生拜見一番,京珠揹着昏迷不醒的憐兒姑娘,紅湊則打頭陣進去交涉,雀枝自然是保駕護航者。
其實更多的是怕其中有什麼陷阱,這在之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雀枝本來是想留下的,但是鳳淺淺揮揮手說了,“你且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對樑筵之說。”
“主子的安危……”雀枝不願留她獨自一人,在她看來,這個主子有時候真是神經大條得可以,想叫她不操心都難!
“放心吧!”鳳淺淺從懷裡摸出一包辣椒粉胡椒粉,或者是渾身麻醉的種種稀奇古怪的東西,總之就是辛辣絕倒的那種,笑呵呵地道,“我可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的,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被綁起來的,我就不信連他現在這樣我都擺不平!”
雀枝帶着些許狐疑的目光下了車。
主子有決定,她當然是不好多加干涉的。雖然在她眼裡,自家主子那個一根筋的性子,應該也不至於有什麼大秘密可言。
最多就是跟樑筵之研究研究契丹的花花草草之類。
想到這裡,雀枝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有時候她會覺得,跟在這麼一個毫無架子又心地純善的小女子身邊,着實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橫豎她是真的很喜歡鳳淺淺!
與之相處起來,也是歡聲笑語多於其他的,很是輕鬆愉快。
當然,若是不愉快,像她們這樣的大丫鬟,都是重金禮聘的,並非簽了賣身契的奴婢,而是能夠隨時拔腿走人的自由之身,若是相處不愉快,恐怕以鵲枝的性子,早就閃得不見蹤影了。
馬車內很快只剩下鳳淺淺與那樑筵之,鳳淺淺心內還對趕走雀枝帶着些許歉意,生怕對方會誤會,自己是有什麼秘密事情不想讓她知道。
實際上這三個人,對鳳淺淺而言,都是最值得信任跟結交的朋友!
其實她這麼做,還是抱了些許保護雀枝的想法的,只因爲她不想將某些事泄露出去,屆時有人會找雀枝的麻煩。
別看她平素玩得沒心沒肺的,實際上方方面面,都考慮得比較周全,尤其是對身邊的親人朋友,這對她來說,幾乎已經算得上是一種本能了。
當然了,趕走了那三個各自散發着恐怖力量的女人,樑筵之也難得輕鬆,要知道,現在唯獨面對着鳳淺淺一人,就連說話都沒那麼累了。
在他眼裡,這個小女人大概是其中最不會真的對他動手的了。
橫豎樑筵之也不想在這個表面糊塗實際卻聰明得可怕的女人面前裝不懂,乾脆自行抖索了一下繩索,奇怪的是,那之前綁得死緊的繩索,竟然毫無懸念地斷了開來。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簡直就好像表演雜技一般,跟她變了個大魔術。
鳳淺淺睜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放聲尖叫還是大聲地放聲尖叫呢?大概是嚇大發了,導致這個女人一瞬間像死機一般無法動彈,結果,給人的感覺就是,這個女人簡直是深不可測,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況,竟然連面上的表情都沒有改變一分,彷彿早就料到了如此,實在是太太太可怕了!
“怎麼,你一點都不感到奇怪麼?”樑筵之在內心又給這個女人的深沉城府打上了一個鉤鉤,令他絕倒的是,對方其實只是某個方面遲鈍的反應完全超出了他的預算之外,幾乎到了神鬼莫測的地步。
鳳淺淺無辜地搖了搖頭,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你竟然還有這樣的本領。
“你一點都不怕我會逃跑嗎?”樑筵之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似乎隨時都能出手狠辣地結束對方的性命。
鳳淺淺還在繼續方纔的搖頭,呃她的反射弧實在是太長了,絲毫不覺得的是,頓時又被人誤會了,彷彿她是一把好手,能夠手到擒來的絕世高手,所以信心百倍地任由你掙脫繩索,橫豎本大小姐是一點都不怕你會逃,更能逃出本大小姐的手掌心!
樑筵之頓時恢復了臉上笑眯眯的表情,伸了一個懶腰,擺出一個喝茶聊天的閒適姿勢。
彷彿自己剛纔根本就沒幹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鳳淺淺輕輕地拍了拍手,“你逃呀,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更加重要的是,我想憐兒在哪裡,你就想待在哪裡吧?對於打開那個機關墓穴,憐兒可是一個至關重要的人哦!”
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中,她毫無城府心計地細細道來,卻不知道,此言將給對方以多麼大的震撼:“因爲呀,如果我所料不錯,用於祭祀的皆是盜寶世家的後裔,興許憐兒姑娘自己還不知道,其實她在不自覺間,就已經學得了很多先人的盜寶技術,只是她還來不及發現的那種。”
鳳淺淺說的絲毫不錯,樑筵之幾乎都要對着眼前這個小女人花癡一般了,不止是博聞強記,最重要的是,腦瓜子好使呀!想事情能夠方方面面都聯繫起來,乃至腦子裡自己有一個定型,不會受一些瑣事的影響。
今後要是能將這個小妞抓進府裡,好吃好喝地待着,用籠子關起來,沒事便叫她來陪自己聊聊天侃侃地,相信那真是一件極其愉悅的事情。
“呵呵,姑娘真是想象力豐富呀,繼續繼續!”樑筵之真是恨不得爲她喝上三分彩了,面前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女子,當真是越看越
有趣呢!誰要是娶了她這樣一個人,那才叫真正的福氣呢,一天到晚都不缺新鮮感吧!
“那麼,接下來你要對憐兒姑娘如何呢?莫不是還準備要綁架她一回?將她誘騙進那個洞窟裡,或者再用銅釘釘穿她的喉骨一次?”說到這裡,鳳淺淺的目光不禁冷噤起來,她也不是真的不諳世事,眼前這個男人,對於憐兒所使的那一套,正是她所大爲不恥的威逼利誘!
樑筵之不說話,這當然就是等於默認了,在這僵滯的沉默中,就聽鳳淺淺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鄭重道:“你騙了她!你想用憐兒姑娘做犧牲品,定是用什麼相威脅了,方纔你所提到的憐兒姑娘的弟弟,莫非正是如此?憐兒姑娘的弟弟究竟是死是活,現今在哪裡?!”
樑筵之懶洋洋地靠着馬車廂,以手枕着後腦勺,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終於願意實話實說:“鬼知道在哪裡,她弟弟早幾年爲亡魂教所擄,至今都不知是死是活,我等只是萍水相逢,這個傻女人一聽說我們都是亡魂教徒,便粘着不放了,死活都要求我們替她找回自己的胞弟。我能有什麼法子?面對一個滿懷希望的女人,怎不好叫她失望,倒不如叫她好生去死呢!”
說來好笑,他原本都沒想到,命運的機緣巧合會是這樣詭譎莫測,如果不是在徽州的地界上誤打誤撞,遇到那個叫憐兒的姑娘,他甚至還不知道,事情的成功會來得這麼輕鬆如意!
他只是於某一日暮色黃昏之際,帶領着一幫子手下,偶然經過一處,在青綠色的竹籬笆外面,便聽得小門小戶的一家院落裡,有個小姑娘哭得極其傷心,幾乎到了傷痛欲絕的地步。
一時之間心慈手軟,那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心緒,忍不住便停下腳步,像大灰狼對小紅帽打招呼道:“小姑娘,你在哭什麼?”
小姑娘見得家門口不知如何來了一夥陌生人,都是如花似玉的少年郎,自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些許的戒心。警戒心強的盯了他一眼道:“關你什麼事?!”
樑筵之好不容易善心大發一次,自己個兒抱着一顆好心腸去關心人,想不到反倒吃了一頓憋,心裡頭別提有多鬱悶了,可是看那小姑娘紅腫着雙目的模樣,又覺得實在是傷心所致,叫人於心不忍,便尷尬地笑了一笑道:“你的事,跟我呢,自是毫不相關。只是小姑娘你要知道,這年頭要碰上一個好管閒事,且有能耐管閒事的人,可不多了哦!”
大概是樑筵之面相好,天生一張值得旁人信任的好相貌,更別提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樣子了,那真叫人放下一百個念頭,寧願選擇相信了他的。
小姑娘這才擡起掛着淚珠的睫毛,抽泣了好一陣才道:“早幾年的時候,我弟弟被亡魂教的人抓走了,至今毫無音訊。上個月我爹孃外出採藥,誰知道都沒有再回來了,我原本以爲爹孃是採藥的時候不小心跌下了山崖,於是趕緊帶着繩索用具上山去找,可是一來二去都毫無影子,甚至就連屍骨都沒有見到!我想不清爹孃究竟去哪兒了……”
小姑娘說到這裡,越來越傷心了,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樑筵之破天荒動了慈悲之心,有些心疼她那孤苦無依的表情,便遞上了一張紙巾。
這下子小姑娘更是哭得跟粥似的。
“後來我聽得鎮上的人說,我爹孃大概是被抓去做亡魂教的人了,一旦爆發戰亂,就被趕在最前頭,做擋箭牌什麼的。我嚇得半死,現在又想起我弟弟來,因而哭得不知年月了!”
樑筵之聽了她的敘述,沉默了半晌之後,問得了小姑娘一家子的性命,斜眼望了一眼自己的屬下,立即有人心領神會,掏出一本隨身攜帶的簿子來,對着簿子查看了幾許,帶了些許惋惜地搖了搖頭,示意沒能找到相應的人員。
“怎麼回事?”樑筵之的神情有些不悅。
翻簿子的那人趕緊低頭解釋道:“據屬下所知,做盾牌的那一類凡夫俗子,多是無名無姓之輩,裡面興許有。至於早幾年前,被抓走的那一位,恐怕得親自向教主請教方知,是被留在主帳中服侍殿下了,還是……”
意味不言自明,這就要看自家教主的心情了,服侍得好大大有賞,甚至被派出去做那令人豔羨的職位,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最幾年來戰亂頻發,極有可能已經死在途中了。
樑筵之心中瞭然,正當要找出一個理由來搪塞那小姑娘,誰知道這小姑娘忒是精明,竟然好似看出了些許的蛛絲馬跡,頓時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拽住了白衣鬼唱的衣袖,死活都要黏着他不放了。
樑筵之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早知道就不該這麼多管閒事了,怪不得教主大人一向都說,他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心軟,今後最好是少管閒事爲妙呢。
當真是不聽教主言,吃虧在眼前。
“姑娘,跟着我是不行的,你並非我行內之人,將來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的。”他循循善誘,用自己僅剩無幾的耐心。
小姑娘頓時就又哭得稀里嘩啦的了,“我知道你是嫌棄我沒本事,會拖累你,其實我覺得我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比如在黑暗中憑空點火這一項。這可是我們祖上的秘訣哦!”
毫無心計的小姑娘,一說這話,頓時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她絲毫不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忽然變了,帶着些許興趣的,帶着些許探索的,只聽他微一點頭,笑道:“很好。從今往後,你就跟着我吧!”
將來會有大用處的,只是現在這個大用處,還是姑且瞞着她吧!
憐兒打那以後跟了他,說句實話,那是老老實實從未犯過什麼大過錯,只是可惜了,
當初這個男人之所以收留她,爲着可是與她毫不相關的目的。
在黑暗之中行走,然後憑空點火,這一點,可是少數盜墓世家的絕世能力,幾乎是延續血脈流傳的,從不傳外,外人更加無法學得上些許皮毛。
憐兒不說,他還着實看不出來呢!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看上去毫無特色,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可憐當初憐兒,卻只想到跟隨在這個男人身邊,遲早有一天會找到自己的親人,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落入了一個巨大的羅網之中。
這男人來到中原,是別有目的的,爲的是那一筆鉅富。
之後便頻頻以各式各樣的身份,開始在徽州一帶打聽有關寶藏的秘密,其中自然收穫匪淺,直到後來,終於找到了確切的線索,而憐兒的利用價值,也就到頭了,只要能夠開啓墓門,樑筵之是不忌於用任何手段的。
包括要憐兒姑娘犧牲性命相幫。
本身進一次墓門,開啓機關什麼的,都需要盜墓世家血裔的鮮血,破解某些瘴氣,封印妖邪之物,盜寶者後裔的鮮血當真是百試百靈。
憐兒的最大作用正是在此。
無法忘卻,憐兒當初聽到他的計劃之時,所帶來的震撼與失望的表情,但是這一切,都被眼前這個利慾薰心的男人忽略了。
在樑筵之看來,大丈夫在世,不拘小節。他長這麼大,唯一一次想要壓過自己那個將近神一般存在的大哥,就是在擇主之上,在他看來,四皇子耶律洪才,比起耶律洪甄,那是各有千秋,但是洪甄遠遠不夠腦子,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自家主子的!
樑筵之其實對選擇誰都沒個定數,他覺得是誰都無所謂,他相信的只有自己。但是後來的事實證明,耶律洪甄還是過於冒失衝動了,沒有洪才那麼深謀遠慮。因而,他深信洪甄那個莽夫,是絕對不可能鬥得過四皇子的,可見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
但是,哪怕真的是錯了,他也決心一錯到底!哪怕最後是洪甄勝了,使得他要走上逆天而爲的道路,他也不憚!
對自己的主子,他們老樑家都是一脈相承的死忠,不論是他大哥對耶律洪甄,還是他對耶律洪才,可以說都是豁出命去的付出,這也是老樑家在耶律皇室鼎鼎有名的原因!
就拿這次前往洛國來說,他所花在寶藏之上的時間,遠比其他人要多得多,他很想輔佐自己的主子榮登大寶,爲的不止是樑家的榮華富貴,包括自己將來的錦繡前程,更是想要以此證明,自己是絕對不會遜色於大哥的!
哪怕走到那一步,包括以銅釘釘骨,以最殘忍的手法殺了憐兒,只要能夠達到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樑筵之,可以不擇手段!
聽到這裡,鳳淺淺不由得覺得眼前這個男人,雖說有着雄心抱負,所用手法卻又未免過於陰損,讓她很是看不慣。
尤其是當他毫不憐惜地說到“面對一個滿懷希望的女人,怎不好叫她失望,倒不如叫她好生去死呢!”這句話時,鳳淺淺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你自己怎麼不去死?”面對這麼一個只重利益,幾乎毫無情意的男人,爲此鳳淺淺不禁爲憐兒感到寒心之餘,眸光一冷,“你們亡魂教的手伸得實在是太長了,且爲禍不淺,無端地叫人討厭起來!”
“話可不能這麼說,”樑筵之慢悠悠地說,“說句實話,我們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到異國他鄉,做一些賠本買賣,可是如今國內的日子也不好過吶。更何況,跟四皇子的手段比起來,我們這不過是些小打小鬧的手段罷了,那是絲毫上不得檯面的。”
他這麼說,便是明顯地出言諷刺耶律洪甄了,但是事實上,他家主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站在他樑筵之的角度上,超級護短罷了,因而絲毫看不到自家主子的缺點。
“且莫說耶律洪甄,”鳳淺淺道,“在我看來,貴國七皇子尚且算得上光明磊落,至少不會幹這些偷雞摸走之事,那也是敢作敢當的好漢一枚!只是換做你家主子,卻不一定做了壞事敢站出來擔當,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樑筵之不屑地撇撇嘴,“大家各爲其主,政見不同罷了。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與之糾纏不清。”
鳳淺淺呵呵地笑了一笑,懷裡抱着個暖手爐,眼角眉梢都帶了些許的明媚之色,“樑筵之,經過這短短一日的相處,我忽然發現,你身上有一個最最天真的特點。那就是在你的眼裡,幾乎只有黑白兩色,且這黑白兩色,幾乎只由着你自己一個人來判別,其他人的想法與世人的輿論,在你眼裡都是空白的。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樑筵之嘴角邊的笑靨,帶着些許的倨傲,卻又不置可否。
“莫非我說錯了?”鳳淺淺微微冷笑,“不論之前如何,因爲之前如何,我都管你不着。只是你須知道,對於盜墓一事,血祭一事,釘骨一事,很大程度上來說,你已經大大對不住憐兒姑娘了!我希望你管好自己,包括你所在的亡魂教的下屬,切勿再對憐兒姑娘動手,否則,咱們恐怕就要成爲真正的仇人了。”
樑筵之忽然好像生出了些許的感慨道:“我知道。我既然已經答應憐兒的事,就不會背棄那個承諾,她爲我死過一回,無論如何,我都會替她找到她的雙親跟胞弟,哪怕是一具屍骨也好,畢竟,我是要給她一個交代的!”
“你能如此想,很好。”鳳淺淺滿意地笑了。
她當然不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當真就此改邪歸正了,就由此大發了善心;但是,她又確確實實很想相信他一回。
哪怕替憐兒留着一分希望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