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記得那一年,父皇出征之前,站在城樓上將他舉起來,讓他看整個腳下的大片沃土。山河色青蔥環繞,彷彿一場瑰麗的地毯,然而不遠處的北地,卻是一片吶喊廝殺之聲,很遙遠,像是從雲端傳來,但是他永遠記得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那一刻他仰着小臉對父親說,要以戰止戰,還這個天下一片清明。
袖袂處的鮮血已經漸幹,傷口處早已疼痛的盲目,等他走到乾坤殿的時候,他親愛的妃子正在提燈靜侯,說實話隔那麼遠他連臉是誰都沒看清,依稀就只記得是個女人。
他笑笑,“愛妃,你來了?”擁着睡覺,不必多言,對方巧笑倩兮,要的只是他的龍種,連他身上有傷都沒有看見,他無所謂,他也不需要女人的同情。
在洛皇的眼裡,女人是弱者。
簾幕輕拂,那一雙白皙秀氣的手,輕挽着他的發,喚他,“夫君”。
來生是不是最好不要投生在這皇家之中呢?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不羨慕的,哪怕恣肆如洛弟,都能對一個女人一心一意,可惜他卻是不能專愛一人的,帝王的癡情,那叫專寵,是能給一個女子帶來禍端的,甚至引得天下動盪不安。
他很累,真希望闔上眼睛,就是天亮。
可是真的一閉上眼,卻又是洛弟滿身鮮血的樣子,半夜之際,他嚇得冷汗淋漓,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皇上,您怎麼了?”妃子柔柔地問,用清香柔軟的帕子輕輕擦着他額角的汗珠,神態焦急。
他想要笑,卻又實在笑不出來,一顆心七上八下彷彿被油鍋烹煮了,猛地翻身而起,大喊了一聲外面的宮人,“擺駕,洛王府!”
這一盤棋局,是死棋。洛夜早就看出來了,被自家皇兄從親親老婆的被窩裡拖出來,別說是個人了,是個神也會抓狂的,更別提他那皇兄的目的僅僅在於要找他下一盤棋了!
你以爲你是皇帝就很了不起嗎!洛某人在心裡咆哮怒吼了不下五十次。
他皇兄對此視而不見,面對這位眼睛都快眯縫起來了,呵欠連天的臣弟,清清涼涼地說:“洛弟,之前的事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對不起你。只是……你應該想到的,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初衷。”
“我知道我知道,”洛夜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皇兄是在準備下一場很大的棋,我們每個人都在這個棋局中,任由皇兄挪來擺去,想怎麼玩怎麼玩。”
洛玥滿頭冷汗,“我怎麼覺得你好大的怨氣?如何,洛弟還在生爲兄的氣?”
“怎麼敢?偉大的皇帝陛下。”洛夜在一旁繼續陰陽怪氣,直到額頭上被自家親大哥敲了一記栗子。
“我原本以爲全天下誤會我都沒關係,只有你——洛弟,我以爲這個天下你是最瞭解我的人。”洛玥說到這裡,聲音都有些喑啞了,他實在想不清,怎麼就鬧到今天這種地步了。
“皇兄,”難得看到自家兄長這樣正兒八經又苦大仇深的語氣,洛夜承認自己也有些感動,“你
如今是帝,臣弟最先是你的臣。臣弟敢言,爲了這個國家,皇兄從來沒有私心;那麼臣弟,又有何面目再來責怪你呢?”
洛夜說的是滿腔肺腑之言,雖然之前他也怨過,也恨過,從此以後也會吸取經驗教訓,不再把自己擺出去堵刀光劍影,但是他心裡,還是對這樣一位兄長至尊至敬的。
再沒有人比洛玥對這個國家付出的多了。
皇帝看着容易,坐起來舒服,其實苦逼的地方簡直數不勝數,沒有皇帝的操勞,哪來平民老百姓的吉康安樂,放在其他人身上,誰又敢說他能巧妙斡旋各方勢力,像洛玥一樣做的各方面穩妥呢?
“洛弟,”手捻一顆細細白子,洛玥深深慨嘆,“事已至此,多餘的話朕就不多說了。朕只想告訴你,不論發生什麼事,在事情的真相弄明白之前,希望洛弟你能明白,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弟弟,你是我最親的親人,我怎麼可能害你?”
如今朝堂局勢三分,洛玥一分,洛景一分,洛夜一分,其餘大小派系各自爲主,誰都不含糊,雖然朝廷明令禁止不許私相結納,可是私底下的事那就是偷偷進行的,誰又能真正管的了那麼多呢?
在洛玥看來,洛夜是一個很好的幫手,當然那只是在一般情況下,但是現在洛玥的確也沒到希望將洛夜牢牢地攥在手心的地步,只因爲他知道,洛夜這個人,不簡單,他不會輕舉妄動;再者言,洛夜也不是什麼忍氣吞聲的人,絕對是眼裡揉不進沙子的那種。
你對他好,他會加倍地回報於你,但是一旦被惹毛了,那就不那麼好說話了。
“有時候我會想,”慢慢地啜飲着丫鬟送上的熱茶,洛夜輕輕地嘆息道。“其實倒不如真的死了乾淨好,起碼皇兄可以少一個負擔,也不用老是擔心我會闖禍之類的……”
輕輕的一個巴掌下來,洛夜不說話了,其實洛玥打得不重,但是長這麼大,洛玥這還是第一次狠下心來打這位幼弟,所以洛夜冷着一張臉,是該覺得皇兄很器重自己,還是說皇兄最近情緒惡劣呢,還是說他應該早點用武功躲開呢……簡直不知道是該如何是好了。
“以後不要再在朕的面前,提起這個死字!”洛玥拂衣而起,丟下這句話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在洛王府門口的寒風中爬上馬車,一聲不吭地坐在車內,臉上始終保持着陰霾氣氛。
“慢走,不送。”洛夜坐在那兒,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
剛纔洛玥靠近的時候,手疾眼快地將一個什麼薄薄質感的東西,趁機塞到了他的衣領之內,窗外有黑色的人影一閃而沒,當然,最精彩的部分,那些密探明顯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很明顯,洛國兩位當權人,兄弟鬩牆。
洛夜起身,慢騰騰的呵欠連天地走進臥房,看到牀上的鳳淺淺睡得跟只小豬似的,一時之間難以打擾,他走進牀鋪隨手擰了下牀頭開關,“咔”的一聲輕響,一扇活動牆滑了出來,密室門開啓,內裡燈光黯淡。
洛夜帶着凝重的表情步入
,從胸前摸出那個小小的布包,這才發現,竟是洛皇的一封血書!
上曰:吾若死,爾可替;吾兒尚幼,爾可輔之!
既是血書,又是傳位詔書!
簡直是驚世駭俗!洛夜已經呆若木雞地立在那兒,整個人都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透心涼大概就是這樣子,不是興奮,而是淡淡的恐懼感。
洛玥這是先給一棒子,再來送一顆糖麼?只是這顆糖衣炮彈,也未免太駭人了些!
君心難測。洛夜將聖旨緩緩攤開,發現銀絲質的邊條之上,甚至還有夾層,不細心絕對發現不了,輕輕抹開,裡面數十個的字僅僅是一眼,就足夠令人心肌梗塞了。
好在洛夜修煉過關,僅僅是面如冰雪,漸漸地連呼吸都沉重下來。
他閉了一閉眼睛,輕輕道:“知道了。”
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某人許下承諾。
“洛夜!”這時,鳳淺淺忽然從噩夢之中驚醒,擁衾坐起卻四處都找不着自家夫君,環顧四周都是一片黑夜茫茫,簡直好比嗜人的怪物長大了口。
這位自詡美貌聰明的洛王府,猛地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聲音之脆亮,打破了靜寂的夜。
“洛!你在哪裡……”哭的真是好不傷心,伴隨着捶牀等若干腦殘動作。
洛夜趕緊將秘寶收進一個七彩琉璃匣內,這還是先皇御賜重寶,沒有鑰匙,哪怕是毀了寶匣也看不到裡面的內容,他用極快的速度,這個世上唯一能夠打開的一枚鑰匙鎖緊寶匣,將把鑰匙隨身攜帶,再一溜煙小跑着出來,滿臉堆笑:“寶貝兒,我在這兒啦。”
“洛夜!你個死王八蛋,你是不是趁老孃睡着了,就又去勾搭別的女人了!說!”鳳淺淺怒目圓睜。
洛夜苦不堪言,做小伏低解釋良久,從皇帝深夜到訪至出恭,用了無數口水仗才把這件小事說清,最後見鳳小妞還在哼哼唧唧的,不依不饒的樣子,頓時就用了常用的那種蠻橫手段。
抱上了親上再說,鳳小妞氣憤填膺,趁着換氣的檔口大聲道:“洛夜你個死流氓,你不講理!”
洛夜哼哼笑道:“哼哼講理對你根本沒用……”
“你的意思就是我這人蠻不講理啦!”鳳小妞脣紅齒白眉清目秀,可惜罵起人來毀了形象,好在她的話語向來沒什麼殺傷力,洛夜見怪不怪,淡然處之。
“你說!你剛剛是不是去其他兩宮會女人了!”砸一個枕頭過去,繼續胡攪蠻纏。
“怎麼可能,愛妃!”洛夜抱着她往牀上一滾,壓在身下,“你要知道,你夫君我現在這副鬼模樣,可沒有幾個女人的心理承受得住哇?你以爲個個都是你,對本王死心塌地的愛着?”
鳳淺淺突然就鼻酸了起來,一把抱住洛夜,哇哇大哭起來,“我不許你說自己丑!誰敢這麼說我殺了他!”
她其實就是個單純的娃啊,洛夜在心裡深深地感慨,從她的眉心輕輕吻下來,“傻瓜,你不知道你讓我有多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