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八、李家的靈魂、何謂強者
“站不起來了嗎？裝死也可以啊。”
頭頂上大姐的聲音彷彿從遠方傳來，遊走在全身的激痛讓我意識朦朧，但這就是無情的現實。
我，李瀲，被自己的姐姐毫無留情地打倒在地上。
“不說話了嗎？”
我用盡全力擡頭看去，迎接我的是大姐那彷彿在蔑視我的目光。
爲什麼？爲什麼啊？
“……太奇怪了啊，大姐。”
我的聲音因爲恐懼和痛苦而顫抖着，裡面甚至帶着一些抽泣聲。
“我只想平凡地活下去，我不想做什麼頂天立地的李家人，我想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什麼不對的嗎？”
越是說着，我便越覺得委屈。
對啊，爲什麼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遭遇？
現代這個社會，還有誰會在乎你是不是能打？只有你有學歷，有背景，有錢有權，不就算是功成名就了嗎？
“還是那樣窩囊廢的眼神啊，愚蠢的弟弟。”
大姐看向我的眼神，失望透頂。
“爲什麼，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而要問你。爲什麼你會趴在地上，爲什麼我會站着？爲什麼雪希會在那邊淚眼汪汪地看着那個窩囊廢的哥哥這麼狼狽不堪？”
“……大姐你偏心啊！就因爲我是李家的男丁，因爲雪希是女孩子，所以——”我的話沒有說完，大姐便抓着我的頭將我拉了起來，臉色黑得嚇人。恐懼支配了我的身體，我張大嘴巴沒辦法說話。
“就這些？”
大姐嘲笑道。
“我問雪希，要不要練練防身的技能，雪希說她不適合這些，而且她怕累，她希望將時間精力放在其他方面……於是，她得到的是數不清的獎狀和同學老師的讚譽，甚至拿過一些樂器方面的獎——你呢？”
我一時無法反駁。
妹妹太過優秀了。
比起我這個窩囊廢的老哥，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成績平庸，性格內向，還是個家裡蹲，喜歡什麼？玩遊戲，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興趣愛好。然而就說遊戲方面，我也不是什麼頂級的玩家，我只是一個手速不夠，在競技類遊戲經常被人切菜一樣幹掉的雜魚。
這樣的我，到底有什麼能夠拿得出手的？
“家裡有個平庸的弟弟，雖然讓我很難接受，但是事實如此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不懂樂器，沒有特別的興趣愛好，不愛運動，整天沉迷於遊戲和網絡這些虛幻的東西上面——平凡的人，平凡的人生，其實沒什麼的，我接受這個命運的安排。”
大姐語氣非常平穩，但是說完這裡又變得嘲諷起來了。
“但是，你的眼神，太廢材了。”
“就算你一無所長，是不是代表你的眼神，你的內心可以如此軟弱無能？我不覺得，我無法接受——但是我發現，我沒辦法改變你。”
說完，大姐便將我丟到地上，背對着我準備離開，看來對我失望透頂了。
“……”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任人魚肉，而是對方根本對你視而不見，不當一回事。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我，卻也無力反擊，只能跟蟲子一樣趴在地上。如此巨大的屈辱，我竟然只能默默承受！
淚如泉涌，我紅着眼睛顫抖地彎着腰站起來，想要衝向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但是我的腳卻拒絕這個指令。
一想起那個彷彿在嘲諷着我的眼神，我就忍不住全身發抖。
我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個姐姐要將一個弟弟逼到這個地步。大姐絕對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不然她的人緣不會那麼好，不然別人看向她的目光是畏懼而不是尊崇，爲什麼？問題出自哪裡？
因爲我是男人？因爲我出生在李家？因爲我這麼軟弱無能？
泥人都有幾分火氣，但我卻屈服於這份恐懼之下，眼睜睜地看着大姐的消失。我知道，她下次一定會再來，一定會再次失望。
她就是這樣的人。
——而我，也要不斷地重複着這樣的屈辱到什麼時候？
“啊啊啊啊啊啊！！！”
————————
“我這隻手炙熱如鮮紅烈火，高呼我去緊抓勝利！”
面對襲來的魔炮大姐一拳擊散，在櫻紅色的碎片中她看到了艾莉絲高舉着閃着金光的右手。極其濃密的某種可怕的能量濃縮在她的右手當中，散發出璀璨的光輝。
“來得好！”
完全被挑起了戰意的大姐紮了個馬步，高聲一喝，聲浪竟然揚起了一片塵土！
“破卦、強擊！”
強烈的水汽集聚在她的身體內部，散發出來的威勢絲毫不下於老爺子，看得加爾岡連連點頭。
“爆熱！石破天驚拳！”
太過高速的突進讓艾莉絲就像忽然出現在大姐眼前一樣，那金黃色的一拳跟大姐那帶着千鈞之勢揮出拳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一瞬間，拳頭和拳頭之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兩顆流星碰撞一樣，僅僅是看着眼睛就會被燒傷。
轟——
震耳欲聾的巨大爆炸聲當中，艾莉絲如同炮彈一樣射向天空，然後轉了幾個圈穩住身形——然後她看到了。在被轟出的大坑當中，大姐那穩如泰山紋絲不動的模樣。
“……怪物。”
艾莉絲猙獰地笑了。
【Excellion－Buster】！！
擡手就是一炮，櫻紅色的魔炮佔據了大姐的視野全部，但大姐卻是輕輕一笑！
“貧弱！”
這發魔炮，被大姐一拳就打散了，還原成無數能量碎片粒子。
擡頭看去，看到的不是艾莉絲那驚訝的表情，而是巨大的能量球。彷彿整個大地都在顫抖着，恐怖的能量流席捲着周圍一帶的空間，那種感覺就像是世界末日。
“哈哈哈哈……這種如同天災一樣的攻擊……”
大姐雙眼閃閃發光，放聲大笑！
“這一擊，你也一樣能夠接下來嗎！”
【乾卦·龍針】！
——時間，彷彿變得緩慢起來。
李霜盈的雙手在大氣中留下了殘影，彷彿在搓着一個看不見的空氣球，然後緩緩地將其推向天空。而天空中的星光爆裂，開始毫無留情地壓了下來。
然後，有什麼水藍色的東西，貫穿了星光爆裂的能量球來到了艾莉絲的胸前，在艾莉絲的驚愕的眼神下穿透了她的身體。
恐怖的爆炸直接將旁邊圍觀的兩個老爺子淹沒，瞬間方圓百米外被夷爲平地，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場恐怖的核爆。強烈的氣浪甚至來到了李家店的邊緣，將李家店的1/4的圍欄和座椅徹底吹垮！
在享受着地道中國菜的客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着遠處恐怖的爆炸，腦子裡面都同時出現了一個人的名字。
媽呀，這年頭吃個飯都那麼危險。
李家店那邊先不說，這邊靠近爆炸中心的兩個老人家灰頭灰腦的，表情複雜。
“剛剛那種炮擊，艾丫頭經常用？”
“很輕鬆就能夠用出來，對於她來說就跟吃飯一樣吧。”
加爾岡的嘴角忍不住抽搐。
實在太過恐怖了。
這種規模的炮擊可以在那麼短時間內完成，而且艾莉絲本人還會飛，這代表着什麼？
只要暴君願意的話，她可以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的上空完成一場屠殺，而且這場屠殺會將該城市的文明和居民一個不留地蒸發掉，留下來的只有一片焦土。
這已經不是強大的程度了，而是極其危險，駭人聽聞極其驚悚的一件事。腦子裡面充滿危機意識的加爾岡甚至有種當場將艾莉絲殺掉的衝動。
魔導戰艦可以做到類似的事情，但是遠遠沒有暴君的靈活和快捷——還有徹底。
徹徹底底地將一個區域夷爲平地，暴君擁有的就是這種恐怖的力量。只有親眼見識過的人才會明白那種感覺到底是怎麼樣的，沒有感受過的人根本沒有發言權。
加爾岡腦子裡面在轉動的時候，煙塵也漸漸消散，可以看到艾莉絲捂着胸口痛苦的樣子。
而在下方的李霜盈雖然衣服破損得不少，但看起來並沒有受傷，也沒有明顯疲勞的樣子。
“……太恐怖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霜盈捂着被石頭劃破皮膚的額頭，高聲大笑道。
“這就是暴君嗎？以凌駕於一切的暴戾毀滅一切，這就是你嗎？太棒了啊！那副溫順的外表下竟然有着這種能量，對於你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吧——不，難道爲了制御這種恐怖的力量而故意讓自己變得那樣人畜無害的樣子？你在恐懼着你自己？原來如此！”
見識了暴君的星光爆裂，大姐非常亢奮，她對着天空中痛苦着捂着胸口的艾莉絲揮了揮拳頭。
“艾莉絲！我來告訴你吧！李家之人靈魂，就是勇氣的靈魂！”
“傷害別人的勇氣，傷害自己的勇氣，還有就是接受這一切的勇氣！”
“傷害別人所帶來的罪孽，傷害自己帶來的痛苦，接受這一切的勇氣，這三點構成了李家之魂！我看得到，你的雙眼痛苦而快樂，悲傷而興奮，感激而憤怒，期盼卻又絕望！”
“然後我終於理解了，你在注視着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映照在我眼睛中的你自己，所以你在恐懼，害怕得不得了！”
“太羅嗦了！”
大姐那像是喝醉酒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微妙地說中了艾莉絲的心事，雖然有些偏差。艾莉絲咬着牙凝聚出大神槍，朝着大姐狠狠地丟過去！
大神槍又快又猛，眨眼間便來到了李霜盈的面前，但是李霜盈依舊一拳回了出去，竟然跟大神槍對康！
接着艾莉絲又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充滿着暴戾的大神槍接觸到李霜盈的拳頭的時候，開始劇烈顫抖，然後從周圍忽然出現了大量的水藍色的光芒螺旋狀撲向大神槍。大神槍就這樣被頂着，沒有爆炸也沒有改變方向，被無數水光消解然後在強烈的震動中消散了。
“怎麼可能……”
“你的秘密，我已經看透了。”
李霜盈似乎冷靜下來，笑着看向艾莉絲。
“你的戾氣和我的靈氣，是兩種完全不一樣，但卻像是正反面一樣的能量。你的戾氣會消弭我的靈氣，我的靈氣也會淨化你的戾氣——剛剛那一發炮擊，不就是被我凝聚起來的靈氣穿透了嗎？你現在看起來有點累，但其實很痛苦吧？很簡單，你體內的暴戾之氣被我擾亂了，僅僅如此。”
艾莉絲沒有說話，但看錶情應該是被說中了。
體內的暴虐之氣在不斷亂竄，不斷地破壞着身體內的組織結構，同時又不斷地被修復。這個過程到底有多麼痛苦，恐怕只有本人才知道。
“戾氣是練武之人的大忌，容易走火入魔——然而艾莉絲你卻利用這種狂暴危險的東西，看樣子也像是時日已久，某個意義上真的是敬佩你。到底需要多強韌的心智，才能承受這些毒物？”
“我是暴君。”
艾莉絲強忍着痛楚，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
“暴君嗎？”
看着艾莉絲有些受不了從空中緩緩降下，大姐也沒有去追擊，而是叉着腰冷笑着。
“或許暴君在你那裡有另外的解讀，但是我很明確地告訴你，你做不了暴君。”
“……你說什麼？”
大姐並不是無的放矢隨便說話之人，這麼說一定是建立在某種理解和認識之上，艾莉絲很想知道對方爲什麼會這麼想。
“我不敢說其他，我只說我——我們，從萬物中提取靈氣，然後加以利用，你覺得如何？我們在制御着這些靈氣？這麼想，你這輩子都練不成這門功法……或者說，所有需要跟自然接觸的學問，你都不行。”
“跟世界，跟自然，跟萬物融爲一體又獨立開來，吸引着這些靈氣……也就是說，這些靈氣會聚集起來，不是因爲我的控制，而是靈氣覺得這裡更加適合它們的存在，就是這麼簡單。”
“而你，卻用自己的意志控制着這些戾氣，這叫暴君？假如是，那麼你這個暴君將會如同曇花一樣沒多少年就會自行消逝。”
說到這裡，李霜盈又忍不住用帶着憐愛的目光看向艾莉絲。
“一個活着都這麼痛苦的人，怎麼也談不上暴君啊，最多就是個自虐狂——不，就算是自虐狂，也會因爲痛楚而快樂，可是我在你眼中看不到快樂啊。說到底，你到底是什麼呢？或許，什麼都不是。”
這些話讓艾莉絲的心開始動搖，但是她一眨眼便發現本來遠處的大姐出現在自己眼前，那副嘲笑的表情卻不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嚴肅凝重。
“最後，我只能得出這個解釋——你，到底爲誰而活着？”
“自己！”
下意識啓動了ACS，BH卻被大姐的拳頭頂住，艾莉絲髮現大姐根本無法撼動！
“爲了自己而活着的人，根本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因爲這個問題太過無稽了……會那麼用如此深刻的表情來回答這個問題，只有你這種重症患者。”
喝！
扯開BH再次拳頭對拳頭，兩人都瞪着對方互不相讓！
大姐的拳頭太過有力，每一拳都讓艾莉絲感覺天崩地裂，但是她還是頂着這一拳拳還了回去，這種以傷換傷的打法一下子讓大姐有些驚訝，然後大姐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乾卦·天崩】！
李霜盈就像憤怒的修羅一樣，兩個拳頭狠狠地在胸前對碰在一起，然後艾莉絲便腦子一片空白，只聽到一聲悶響然後什麼都無法思考。再次恢復意識，卻發現自己趴在幾十米外的土坑中。
——周圍一帶，呈放射性地被全部吹飛，連同泥土也不例外。
“你一直，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嗎？愚蠢的小妹。”
李霜盈全身涌現出恐怖的氣息，艾莉絲隱隱地在她身後看到了什麼巨大的雕像之類的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身體，動不了。
半張臉埋在泥土裡面，想要爬起來卻動不了。
大姐，一步一步地走進，如同散步一樣。但就是這樣悠然卻沉重的步伐，讓艾莉絲心中的恐懼一步步地加重了。
不要過來。
不要靠近我。
不要……
瞳孔因爲恐懼而收縮，過去的一幕幕不斷地在腦海中重演。
終於，李霜盈來到了艾莉絲的面前，腳下就是因爲恐懼動彈不得的艾莉絲。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就像是在蔑視着弱者的眼神，那記憶深處的屈辱再次浮現出來。
啊……啊啊…………
這份久違而極端的恐懼，使得艾莉絲忽然明白了什麼。
“雖然不可思議，但是我再次確定了，小妹。”李霜盈蹲了下來，溫柔地撫摸着艾莉絲的臉頰，用懷念的語氣說着，“原來是你啊，原來你一直都在這裡以自己的方式前進着……只不過你的方向似乎走錯了。你的眼神，不再說是弱者的眼神——但是你依然不夠強大這一點，沒有任何變化。”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已經收斂了身上的氣息，但是你卻依舊因爲恐懼而動不了……將你打倒在地上的，不是我；我們之間的差距，也絕對不是實力的問題。假如你是男孩子的話，我會讓你站起來，但是現在你是女孩子，女孩子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李霜盈溫柔地摸了摸呆若木雞的艾莉絲的頭，然後站起來轉身走了。
“休息一下吧，你已經足夠努力了，妹妹。”
那時候的光景，時隔多年，再次出現了。
就算是走過那麼多悲傷的路程，依舊跟原來一樣趴倒在地上，不曾改變。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大姐很溫柔。
——因爲是女孩子。
倒在地上，只能軟弱地流淚的我是女孩子，所以溫柔地讓我休息，而不是讓我站起來。
就是這麼簡單。
啊。
啊啊啊啊。
哈哈哈。
——————————
大姐朝老爺子那邊揮了揮手，但是老爺子卻沒有挪動腳步，他旁邊的加爾岡也沒有。目光銳利的大姐看到老爺子依舊是看戲模式，這到底意味着什麼，已經很清楚了。
——戰鬥，還沒有結束。
大姐回頭一看，從艾莉絲那邊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
顫抖的身體看的出如同機器人一樣僵硬，但依舊竭盡全力地蠕動着。如同最原始的生命，如同母親肚子裡的胎動那般，充滿着生命節律的蠕動。
微弱的金光，不知何時如同螢火蟲一樣星星點點地充滿着大氣當中，慢慢地漂浮着。
“這是……”
觸摸着這些金光，眼前就彷彿穿越時空一樣去到了不同的時代，看到了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
好痛苦。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這些強烈的情感，隨着這些插入的記憶涌進大姐的腦海當中。
越是觸摸着這些光點，大姐就看到越多陌生的情景。
所有的這些場景，無一例外都充滿着悲慟之情，就連作爲第三者的大姐也像是當事人一樣被感染到了。只不過體內的靈氣主動消解了這些負面的情緒，大姐才能夠定住心神。
加爾岡在一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些金色的光點，只能是從暴君那裡散發出來的。其中包含的記憶，多半是暴君所經歷過的事情。
“這些，大概是支持着暴君前進的回憶吧。”
老爺子默然，蔚藍的天空就像下着金色的雪一樣，漂亮的雪落在身上，化作一個個悲傷的故事，不斷在腦海中回播着。
“……還沒有，結束。”
在場的三人在那邊品味着艾莉絲的回憶的時候，艾莉絲已經站了起來，只不過需要用BH用支撐着自己。
李霜盈看着艾莉絲的雙眼，那雙金瞳的暴戾之氣比起之前更加凝重，更加深沉。隱藏在其中的意志，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僅僅是這樣，是不可能站得起來的。
艾莉絲根本沒有受什麼重傷，讓她無法動彈的是她記憶深處的恐懼。只要這種恐懼不曾克服，艾莉絲就沒有任何勝算，這一點艾莉絲應該比誰都清楚纔對。
那麼，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艾莉絲的意志，已經凌駕於恐懼之上，強行驅動着被恐懼所支配的軀體。
就像是一輛車壞了，並不是去修理好它，而是強行拉動着它繼續原本的旅程，甚至不惜花費難以想象的時間和代價來達到原來的效果。
車壞了，就應該修理，只不過並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修理，比如是在高速公路之上。艾莉絲的做法，就是有某種急切的需要，但是又等不到修理，於是拉着壞掉的車和上面的貨物，不惜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來繼續前進。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假如說這是愚蠢的話，那這可能是就是一種以意志凌駕於智慧之上的愚蠢。
老實等待修車隊到來，然後準備好事後補償，甚至在事先就做好預備方案，都是正確的做法，這種順應着事物的自然規律而行動的做法，纔是正確的做法。
但是偏偏有些人，不接受這種無奈的現實，又沒有足夠的實力去突破，最後爲了達到原本的結果去跟世界的規律對抗，最終付出慘重代價。
“吾，覺醒爲——”
艾莉絲髮出了虛弱的聲音，李霜盈嘆了口氣。
她不想戰鬥。
不想跟這樣的悲傷的笨蛋戰鬥。
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在她身上涌現出來，李霜盈看得出肯定是比起暴戾之氣還要兇猛還要邪惡的某種東西。
“自神奪得霸之理之二天龍——”
紅色的手甲出現在覆蓋着她的右手，驚人般濃厚的黑色氣流纏繞着她的身體。看到那黑色，李霜盈卻馬上想起了最原始最恐怖最邪惡的某種東西，某種難以名狀極其扭曲之物。
“世界的惡意。”
加爾岡這時候卻走了過來，表情非常凝重。
“暴君，竟然連這種東西都能夠制御……這裡面，恐怕包含着她對於整個世界的憤怒和憎恨吧。一邊爲了生存爲了保護珍視的東西而順應天意，一邊將這些惡意積累在心中，看樣子還不只她一個人的分量。”
“——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艾莉絲似乎已經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那被恐懼支配的身體了，她僅僅是站在那裡就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異常異類詭異扭曲……類似的詞在李霜盈腦中浮現出來。
體內的靈氣在不斷地高速消耗，她感覺到周圍的泥土和空氣再也沒有半點靈氣，原因很明顯就是纏繞在艾莉絲身上的世界惡意。
“這些東西，一旦形成規模，而且被加以控制，就會變成新的規則，我將其稱爲惡之理。”
艾莉絲那平淡但虛弱的語氣就像說着別人的事情一樣，然後繼續吟唱。
“嗤笑無限，悲訴夢幻——”
現在的艾莉絲毫無疑問非常強，被高速消耗的靈氣說明這一帶都變成了危險區域，一般人不用說目擊這些黑色氣流，只要稍稍靠近一點就會失去理智，這是毫無疑問的。
“住手吧。”
老爺子走到艾莉絲眼前，想摸了摸艾莉絲的頭，卻被艾莉用手擋住。
“我還能戰鬥，李家的人沒有弱者。”
這句話在老爺子李湛聽來，卻是何等的刺耳。明明充滿着捨身的決意和不可動搖的信念，卻是如此之悲傷。
到底，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老爺子忍不住老淚縱橫，那模糊的視野明明什麼都看不到，但彷彿看到了一個孩子在自己眼前哭泣，喊着我好痛苦，我想休息。
這樣子，已經不能稱之爲信念了，而是執念怨念一類的東西。
“剛剛，霜盈說我們李家的靈魂是勇氣的靈魂，你知道什麼是勇氣嗎？”
“活着的勇氣。”
艾莉絲直視着老爺子的雙眼，毫不猶豫地說道。
老爺子的眼淚掉得更快了。
一個大好青春，應該享受生活的孩子，是懷着什麼心情毫不猶豫地說出活着的勇氣這五個字。
“李家之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靈魂，風骨。”
“……不對啊。”
老爺子抹了抹眼淚，深深地嘆了口氣。
“是血脈。”
——那龐大的身軀，彷彿要將艾莉絲的全部包容起來一樣，緊緊地抱住了她。
“對不起，那時候，對你太嚴厲了，對不起。”
“——！”
瞬間，艾莉絲的雙眼模糊了。
黑色的氣流悄然消失，紅色的手甲也不知所蹤，霸龍的咒文也自然沒了下文。
“我不知道，那時候會給你這麼大的影響，最後讓你變成這樣……勇氣不見了，我們可以找回來，靈魂丟失了，我們也能一起找回來……但是我們李家的血脈，流着李家血的孩子，失去了卻無法再回來，這纔是維繫着我們李家的根本。”
阿公摸了摸艾莉絲的頭，溫柔地看着她。
“哭泣的你，軟弱的你，逃避的你，然後回來一生懸命地希望證明自己，不想丟李家的臉的你，都是你……歡迎回來，瀲兒。”
“阿公……”
李瀲顫抖着，泣不成聲地嗚咽道，但是他什麼都說不下去。
————
李霜盈眼圈通紅，她沒想到自己的弟弟會以這種形式迴歸。
就算是現在，她依舊覺得艾莉絲是個走上了歪路的弱者，只不過她是自己的親人，這就夠了。
假如知道自己天性如此，那就坦然地接受這個現實，然後堂堂正正地面對一切，這是從始至終，李霜盈想要的結果。
人的成長，是需要一步步地走的。
人生，沒有捷徑。
想要改變現實，那就接受現實，然後想辦法去改變。然而這麼簡單的道理，在自己的弟弟看來卻是軟弱的表現。
真正軟弱的不是實力，而是人心。
所謂的接受一切的勇氣，其實某個意義上就是接受自己軟弱的勇氣。
軟弱的自己，亦還是自己，自己跟自己對抗，最後達成的結果就是“活着的勇氣”。
其實活着，不需要勇氣。
需要勇氣的是面對，然後接受，僅僅如此。
差之毫釐，謬之千里，說的可能就是艾莉絲這種情況吧。
“似乎解決了的樣子，剛剛的暴君真的有些危險。”
加爾岡滿懷感嘆，李霜盈也點了點頭。
“我們李家注重的是內心的修爲，這一點艾莉絲走了其他的路，但我們沒辦法說她就是不行。因爲她就是那樣存在着，並且走到了現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既然是那樣的她，那我們就接受，然後再支持，這是我們需要做的事情。”
“其實，能夠支配那種東西的暴君，在意志上已經超越了一般生物的範疇，這還不算你們所說的強大嗎？”
“有點不一樣啊。”李霜盈忽然苦笑，緩了緩才慢慢說道，“強大，就是發自真心的快樂啊……她快樂嗎？”
強大就是內心的快樂嗎。
你怎麼不一開始就早點說清楚，你不說誰懂啊——加爾岡心裡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