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揮手關上殿門,從懷中拿出書信,在雲淺月面前晃了晃。
雲淺月看到了上等的絹紙上畫了一朵並蒂蓮,正是容景的筆墨,她熟記在心,永遠也忘不了他的筆跡,身子微微輕顫起來。
十個多月,萬里相隔,他未給她隻言片語,她也未傳回隻言片語。如今他終於有了書信來雲山,這一刻,壓抑的感情轟然崩塌。
神使看着雲淺月的神情,嘆息地嘟囔道:“景世子真的如此好嗎?讓您這副樣子。”
“他不是好不好,而是在我心上罷了。”雲淺月鎮定下情緒,伸手去接信。
神使將信遞給她。
雲淺月用了很大力氣纔打開折着的信紙,只見裡面寫了一行字,“雲淺月,該回來了!”
沒有問她還要多久回去?沒有問她什麼時候回去?而是對她說該回去了。
是啊,只有他的身邊,纔是她的家。
雲山再好也不是,東海再好也不是,只有天聖,那遍佈蒼夷的地方,纔是她的家。
雲淺月將信紙緊緊地攥在手裡,閉上眼睛,控制着讓眼淚不流下來。
多少日日夜夜,不敢讓自己去想他,多少思念,都要壓制住,多少不捨牽掛絕望希望,都要承受住,只是爲了能回到他身邊。
這一條路,最是難走,可是她終是走出來了!
還帶着他們的孩子,一起走出來了!未來的路,還有什麼不可承擔的呢?還可能比生死鎖情更艱難嗎?不會了!
“您做完月子,就可以回去了,如今在月子內,一定不能動身離開,也千萬別哭。”神使生怕雲淺月哭出來,連忙提醒她,“一個月很快的。”
雲淺月睜開眼睛,笑了一下,並沒有淚痕,而是滿滿的幸福地道:“一個月是很快的,這麼久都忍了,又怎麼會忍不了一個月?我能忍住的。”
神使放心地點點頭,看着她手中的信紙問,“那您回信嗎?”
“他只需要我回去,不需要我回信。”雲淺月搖搖頭,“不回了!”
神使點點頭,低聲道:“那屬下去將那隻送信的鳥放了?”
“那隻鳥應該是他身邊養的青啼,放了吧!它回去之後,他就知道我看到信了。”雲淺月道。
神使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雲淺月再度閉上眼睛,眼前滿滿的是那個人的容顏。
上官茗玥是雲山少主,雲山的一舉一動自然都瞞不過他,即便神使再小心翼翼,暗中攔截,偷偷放走了青啼,依然被上官茗玥知道了,他到沒說什麼,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雲淺月自然不怕他,對他的冷哼習以爲常。
神使如今也不怕他了,對他的冷哼當做沒聽見。
容凌被封爲雲山小尊主,算是安定了掌刑堂三位長老和雲山所有人的心,人人都歡喜。雲山每日裡都可以聽到笑語歡聲。
神使和藍翎、紫琪每日裡按照上官茗玥開出的滋養補方給雲淺月做膳食滋補。
雲淺月躺在牀上不能下牀,什麼也不能做,小容凌被上官茗玥霸佔着,她只能掰着手指頭數日子。
前半個月的時候好挨,後半個月的時候便分外難捱。
上官茗玥不管她好挨還是難捱,都讓她必須挨着,自然不會顧及她的感受,他每日裡抱着小容凌來來去去,看得雲淺月分外羨慕,就跟孩子是他親生的,而她只是個外人。
神使不滿上官茗玥,但是又鬥不過他,不給他好臉色的同時,找一些有趣的事情給雲淺月講。但是她從小長在雲山,一心修習靈術,有趣的事情太少,搜腸刮肚也講不出多少。多數時間只能陪雲淺月乾坐着。
雲淺月覺得在牀上坐月子比在寒池下還難熬。
到二十日的時候,總算等來了讓她興奮有了精神的消息。
玉子書來了雲山。
青楓稟告的時候,上官茗玥正坐在雲淺月房中,小容凌正趴在雲淺月懷裡找食源,從他喝膩了靈芝露,發現他娘有好吃的的時候,就開始每日惦記着,可惜,雲淺月因爲懷他伊始到經歷九死一生,損耗太大,多少滋養也補不豐腴,能給他的食源也就每日一次,但這也足夠他樂此不疲了。
每當他吃奶的時候,上官茗玥就嗤之以鼻,他杜絕了多次,也掌控不住他的求食慾,只能任由了。
雲淺月剛落下簾帳讓小東西飽餐,便聽到了青楓的話,雖然青楓用傳音入密傳給上官茗玥,但是因爲她靈力高深,不必費力攔截音波便能聽得清楚,所以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她怔了怔,想着子書竟然又找來了,恐怕是算着日子來接她了。
“讓他滾回去!時候還沒到呢,急什麼?”上官茗玥不滿地趕人。
“不行!”雲淺月立即出聲,對青楓詢問,“他是自己來的,還是有別人一起?”
青楓知道沒瞞住雲淺月,在外面垂首道:“只玉太子一人。”
“既然就他一人,讓他進來吧!”雲淺月對上官茗玥道。
“他好好的東海太子不做,總跑來雲山做什麼?”上官茗玥立即否決,“不讓。”
雲淺月看着他,嗔道:“你還是東海燕王府的小王爺呢,不是照樣丟了燕王府不管嗎?”見他不買賬,她心中清楚他是不等她做完月子不讓她走,溫聲道:“我不是急着走,總要等滿月再走,如今距離滿月還有十天呢,子書應是擔心我,才提前來接我了,就讓他進雲山,到時候也不用你送了,由他陪着我離開就好。”
上官茗玥冷哼一聲,不說話。
雲淺月好笑地看着他,他和子書一直不對卯,和容景也不對卯,這樣的脾性跟個孩子沒二樣,對他道:“雲山說是避世,又不是真正的避世了,我知道你捨不得容凌,但是你不是長腿的嗎?可以去天聖看他。萬里之遙,其實也不是那麼遠,無非是一個月的路程而已。”
上官茗玥又哼一聲,瞥了一眼簾帳內不亦樂乎窩在他娘懷裡吃奶的小東西一眼,嘴硬地道:“這個臭東西,誰會想他?和那個笨蛋一個德行,看了就惹人生厭。”
雲淺月無語地看着他,想着惹人生厭你還日日抱着不離身?
“去將玉太子請進來,讓他在碧湖裡好好洗洗凡塵之氣,再踏上雲山,不洗乾淨了,不准他上山。”上官茗玥終於放話,“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青楓唏噓一聲,退了下去。
雲淺月想着雲山四季常青,碧湖水清澈,子書定然一路風塵而來,洗洗也沒大礙。
又等了片刻,上官茗玥沒耐心地問,“容凌,你吃夠了沒有?”
容凌往雲淺月懷裡擠了擠小身子,二十多天的他有了些力氣,勁也被上官茗玥練的大了,軟軟的小身子硬朗了些,聽到上官茗玥催促他,嘴裡發出極香的吸奶聲,意思不言而喻。
上官茗玥不滿地等候。
雲淺月低頭看向懷裡,小小的人兒,小小的腦袋,小小的手抓着她衣襟,每一處都小小的,卻是吸允的力氣極大,吃得極香,彷彿吃得是世間最美味,她不禁露出笑意,對上官茗玥道:“子書一定想見見他,今日他就跟我一起吧!”
“雲淺月,你別得寸進尺,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他滾回去?”上官茗玥豎起眉頭。
“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做惡人。”雲淺月瞪了他一眼,熟悉他的脾性,外加救命之恩,她只能謙讓着他,況且的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上官茗玥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儘管懷裡的小容凌吃奶吃得慢,但也有吃飽了不吃的時候,他剛從雲淺月懷裡退出來,就被上官茗玥大手一抓,隔空抓出了帷幔。他一言不發,抱着孩子走了。
雲淺月已經習慣了,想着等她做完月子,出了雲山,回到容景身邊,看他還奈何她。
玉子書來到雲山的消息是在上午得到的,可是雲淺月直到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見到了玉子書。
玉太子同樣是來了人家的地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切都被上官茗玥在他身上按了個規矩,他不但不能說不,還得遵從,同時還得感謝雲山的少主開恩,否則只能像上次一樣,被掌刑堂的大長老打發回去。
藍翎領着玉子書進來,雲淺月從牀上坐起,立即看向門口。
玉子書還如以往一般,氣質蓋華,姿容如玉,只是清瘦了很多。他邁進門口,見她看來,面色露出激動的情緒,被他很好地剋制住,看着她微笑,喊了一聲,“雲兒!”
雲淺月眼眶一溼,但是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對他招手,“我不能出去接你,快進來。”
玉子書緩步走進,徑直向牀前走來。
雲淺月在他距離牀前還有兩步的時候,伸手一把拽住他,緊緊地將他抱住。
玉子書身爲微微一震,看着她,露出溫和無奈的神色,溫聲道:“都做了母親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小心讓雲山的人笑話你。”
“誰愛笑誰笑!不怕!”雲淺月微微哽咽地搖頭。
玉子書伸手拍拍她後背,仔細地打量了她片刻道:“還是這麼瘦。”
雲淺月放開他,拉着他坐下,對他道:“有命活着就好,瘦不怕,以後慢慢補。”
玉子書微笑着點頭,“是啊,什麼也不如活着好。”
雲淺月看着他,這一句話對誰說,也不及對他們經歷了前世今生的人來說感悟深。
“景世子能培育出一株並蒂牡丹,就能種得上等好藥,以後讓他種上等好藥,你總會被養胖一些的。”玉子書伸手摸摸她的頭,掃見她牀上的一個小鈴鐺,笑着問,“孩子呢?”
雲淺月沒好氣地道:“上官茗玥帶着呢。”
玉子書瞭然,“我們做了最壞的打算,想着只要你活着就好,如今孩子也平安,這全仗着他拼死救你們。這個孩子和他投緣,也是極好。”
雲淺月點頭,對藍翎問,“上官茗玥哪裡去了?讓他抱孩子過來。”
藍翎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少主帶着小尊主出雲山了。”
雲淺月一怔,“他們剛剛不是還在嗎?”孩子剛剛還吃奶來着呢,這麼快就出雲山了?
藍翎肯定地道:“的確是出雲山了,奴婢親眼見了的。”
雲淺月皺眉,“他帶着容凌去哪裡了?”
藍翎低聲道:“似乎是去了一線天的桃花臺賞桃花,神使也跟着去了。”
雲淺月不知道一線天的桃花臺在哪裡,問道:“遠嗎?”
“不是太遠,大約百里。雲山四季如春,您可能不知道,如今已經四月了,雲山外正是桃花開的時候。”藍翎道:“桃花臺的桃花可漂亮了,奴婢和紫琪每年都會去一次。”
雲淺月愣了一下,想着她從天聖離開的時候是六月初,懷孕九個半月容凌出生了,如今可不正是第二年的四月份了嗎?她每日熬日子的同時,卻不知日子其實過得極快的,沉默了片刻,問道:“他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藍翎搖搖頭。
雲淺月無奈地看向玉子書,上官茗玥此舉是明顯避着玉子書了。
玉子書笑道:“早晚他會回來,我就在這裡等他就是了。”
雲淺月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她爲了愛惜自己,得坐滿月子,不能出房門去找人,再說也找不到。子書早晚能見到孩子,就忍忍吧!
於是,玉子書就在雲山住了下來。
從玉子書來到,雲淺月便不那麼難捱了,每日裡有他陪着說話,說一些東海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比如玉青晴和雲韶緣知道她平安,也寬下心,前往天聖了。說即便幫不上小景,也要保護好他在和夜輕染最後的戰役裡不損傷分毫。謝言和羅玉已經納喜下聘,就等着大婚了等等。
同時對她說了些上官茗玥從來不對她說的關於天聖戰爭的情況,尤其是近日來發生的夜輕暖懷孕四個月滑了胎,北青燁大怒,冷落了夜輕暖,夜輕暖因爲滑胎外加得知北青燁在北崎由兩子九女抑鬱,臥牀不起,再無力迎戰南凌睿、洛瑤、風燼帶領的大軍攻城。本來在北疆城池要被攻破的時候,天聖的明太后突然出現在北疆,她帶領了一隊五萬人的兵馬,解困了北疆之危,將南凌睿、洛瑤、風燼的大軍阻擋在了北疆城外,南凌睿攻城失敗。
天聖容景在幾個月前得到他活着的消息那一日,下令攻城,壓抑了數月的慕容氏大軍一鼓作氣勢如虎,天聖即便夜輕染訓練的精兵也不足以抵抗,再加之夜輕染身體因雲淺月解了生死鎖情極度虛弱,雖然不死,但也大傷,不是容景對手,所以,蘭城終是沒守住失守。
夜輕染在蘭城被攻破時早就離開了蘭城,退到了雲城。雖然容景這一戰贏了,但並未對夜輕染造成多少傷亡,不過是拉近了戰線而已。
蘭城和雲城之間隔了一個豐城。
夜輕染下令,雲離前往鎮守豐城,明珠郡主留在京城,由孝親王代爲看管。這一招,自然是用明珠郡主爲質,制衡雲離,同時試驗容景。
命令一下,雲離出了京城,前往豐城。
三日之後,雲離到達了豐城,以他所學的兵法謀略,固守豐城。
容景得了蘭城之後,並沒有立即攻城,得到雲離鎮守豐城的消息也未理會,而是命令大軍休整,大軍休息了足足一個月。
一個月之後,他揮軍豐城。
雲離所在的豐城自然抵抗不住容景大軍攻城,馬蹄踩踏豐城之際,雲離終是被夜輕染的夜氏隱衛救走,到底是未曾丟命在豐城,也未給容景可趁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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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輕染拿雲離作爲試驗容景的刀劍,這一招緩和了他一個月的休養生息,到底是奏了效用,他的身體在休養中恢復如初,兩方大軍在雲城再度對壘,形成了拉鋸戰。
雲淺月聽罷後想着夜輕暖爲了夜氏,爲了夜輕染的皇權,也算是咎由自取。而云城距離天子腳下的天聖京城也僅僅只有三百里地。容景的大軍直逼天闕,容景得民心擁護,夜氏不仁數年終是積累惡果,夜輕染即便是個好皇帝,但也比不過天聖百姓對容景的擁護之心,兩相比較之下,他失去民心支撐,自然就先輸了一半。如今三分之二的江山基業已經在容景的手中。只剩下北疆和京城的尺寸之地了,容景贏得河山不過是時間問題。
對於夜輕染,她終是記得德親王府的祖祀累累白骨和那些刑具。
他的一生,總會畫上句號,無論如何,也會不得圓滿。
“別多想了!每個人生來都有肩負的責任和選擇或者被選擇的路,這是不可抗拒的。”玉子書看着雲淺月忽明忽暗的神色,對她溫聲道。
雲淺月點點頭,她只能守住自己的幸福不被溜掉,沒有能力顧忌別人的幸福。
玉子書來到雲山的日子總是過得快的,十日一晃而過。
這一日,雲淺月坐滿月字,容凌也已滿月。上官茗玥賞桃花姍姍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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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小容凌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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