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刑屬於簡刑,當場便可施行,三司會審執權甚高,儘管尹鄧氏身負誥命,但還是當衆捱了三十下鞭笞,全都打在背上,所幸天冷她穿得厚,纔沒有因爲鞭子抽爛衣裳,出現衣不蔽體的情形。
行刑一結束,尹鄧氏就暈厥了過去,是疼痛使然,亦是不堪受辱,翠姨娘縮在餘舒身後看完她捱打的過程,後怕的要命,心裡多少有了些陰影,以至於這件事過去後,她安分了很久。
尹周嶸躲過一劫,暗自慶幸,偏要裝出一副受人矇蔽的怒樣,生怕今天的事傳到尹相爺的耳朵裡,會破壞他們父子關係。
是以尹鄧氏當場昏迷,也不見他上前關心,反而一等到她被官差帶下去服囚,就火燒屁股地走了,他得搶在別人嚼舌之前,先到尹相爺面前澄清。
翠姨娘也讓人帶下去了,臨別前,她可憐巴巴地扯着餘舒的手道:“你可別忘了來接我。”
餘舒敷衍地點點頭,有薛睿的關照,翠姨娘住牢和關禁閉差不多,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倒是想讓她吃點苦頭長長記性。
尹鄧氏和翠姨娘都被帶走後,衙門外面圍觀的人羣沒熱鬧可瞧,很快散開了,相信安陵城的百姓茶餘飯後,又有了新的話題。
三位主審換到後堂說話,主要是薛睿和李侍郎覈對口供,整理案件呈遞給皇上過目,王御史束手束腳地在一旁幹看,同審案時的積極活躍截然相反,恨不得假裝自己不存在。
只是薛睿不會讓他矇混過關就是了。
“王大人,案情已經明瞭,你是不是還要繼續彈劾餘女御?”
王礁一臉尷尬,尹周嶸兩口子都承認餘舒她娘不是私奔,是拿了賣身契放還了,那麼餘舒毆打上門抓人的官差自然就佔了理,更談不上包庇的罪名,他還彈劾個屁啊。
可他先前在朝堂上把話說的太死,這下撲了空,再說不彈劾了,就是自己打臉,說到底都怪尹周嶸沒出息,叫個娘們給糊弄了,擺了這麼大一個烏龍,坑的他好慘。
“都是一場誤會,呵呵,誤會。”王礁給自己圓場。
薛睿沒和他打哈哈,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你以爲彈劾當朝官員是兒戲嗎,身爲都察院御史,你行爲草率,身爲審官,你偏聽一面之詞,有失公允,我會一五一十寫進奏摺稟明聖上,你就自求多福吧。”
正在假裝翻看供詞的李侍郎,聽到他言辭犀利地指責王御史,頗爲驚訝,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身爲薛家嫡長孫,薛睿的風評一向很好,這與他八面玲瓏的爲人脫不開關係,怎麼突然得理不饒人起來。
王礁變臉,惱羞成怒道:“薛少卿,你這是何故?”
薛睿冷聲道:“你若有心知錯,就該向餘女御登門賠禮道歉,畢竟你曾經當着滿朝文武的面錯怪於她,並且辱人父母,你若不以爲恥,我只好請你到聖上面前辯白了。”
王礁這下子聽出來了,薛睿是在威脅他,不給餘舒賠禮道歉,就要告他失職。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畢竟心虛,他說起話來都沒什麼底氣。
“王大人回家好好反省吧,明日過後,待我寫好奏摺,就會進宮覆命。”三司會審結案時,統一是歸大理寺操作,後續刑罰則是由刑部執行。
王礁漲着一張豬肝臉,敢怒不敢言,眼睜睜瞧着薛睿甩袖而去。
“咳,那個,王大人啊,”李侍郎好心提醒他,“你要給人賠禮道歉,還是趁早的好。”
薛睿不是留下期限嗎,最遲明天,王御史不去登門賠罪,那他就要告他,不是說着玩兒的。不過就算他認了錯,這個御史中丞,恐怕也當到頭了。
“我——哎!”王礁垮下肩膀,追悔莫及。
歸根結底,是他打着主意渾水摸魚,企圖踩着餘舒上位,結果沒有那能耐,一腳踩空了,能怨誰呢?
在此奉勸那些唯利是圖的小人,升官發財,確實有捷徑可走,但是千萬小心別摔了跟頭喲。
宮中
泰安殿內,劉灝正在向兆慶帝稟報三司會審的結果,大提點在殿外求見,兆慶帝打斷了他的話,把人宣進來。
“愛卿也來聽聽,這是怎麼個糊塗案子。”
又叫他重講一遍,劉灝沒有露出半點不樂意,一口茶都沒有喝,就從頭講起,中間兆慶帝和大提點都沒有插話,一直到他講完薛睿的宣判。
劉灝沒有添油加醋,更沒有誇大其詞,是非曲直有目共睹,這會兒再給人穿小鞋很不明智。
“枉尹相一世英名,竟有這麼個糊塗兒子,受婦人愚弄,就連是非都沒有搞清楚就跑到朕面前告狀,真是丟人現眼。”兆慶帝搖搖頭,表示可惜,臉上卻無不悅。
劉灝神情不變,好像兆慶帝貶低的不是他外家舅舅。
大提點則評價道:“餘女御倒是純孝之人,生母如此不堪,她能不嫌不棄,不惜遭人詬病亦要爲母申冤,臣以爲,堪當表率。”
兆慶帝笑道:“先還有人告她包庇,如今看來,都是她的孝道了,也罷,你都替她說好話,朕就賞她一道,讓她名正言順。”
說完,轉頭對劉灝和顏悅色道:“你這兼差辦的好,回去歇着吧。”
劉灝於是告退,待他走後,兆慶帝立馬就變了臉,拍桌怒道:“這個尹周嶸,當人都是傻子,當朕也是傻子不成,他那點小把戲瞞得過誰。如不是顧及他老子的臉面,朕能放他到戶部去吃油水?他倒好,攛掇了御史一起給朕拆臺,朕看他這個戶部侍郎是不想做了!”
尹相爺三個兒子,嫡長是個讀死書的,不通人情世故只能待在翰林院編書,三兒子也是嫡出,文不成武不就,花天酒地的功夫倒是一流,也就任了個虛職,到了次子尹周嶸這裡,雖然資質平庸,但比前兩個頂事一些,於是就成了兒子輩裡挑大樑的,尹相爺厚着老臉將他安插到了戶部,一路平平穩穩地做到了侍郎。
所幸長房出了一個尹元戎,不然尹家再過十年,等到尹相爺一去,就連個主心骨都沒了。
“聖上息怒,”大提點道:“尹周嶸身爲庶子,這些年卻比嫡長更得優渥,會得意忘形也是尋常,這回給他個教訓,尹相爺日後定會好好管束他。何況今乃非常時期,朝中人事不宜遷動。”
兆慶帝皺了下眉頭,端起茶杯送到嘴邊,一頓道:“東菁王府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衛國夫人和春葳郡主都老老實實地留在王府,鮮少外出。衛國夫人不是尋常婦人,想必早已看清時局,若要逃離京城,必會謀定而後動。”
“哼,派兵的旨意應該抵達寧冬城了,朕倒要看看,姜家是不是會被逼得狗急跳牆。”兆慶帝冷笑,儼然是認定了東菁王不忠。
大提點眉目淡然,只見他取出袖中一隻小巧的三元羅盤,置於掌心,指尖輕觸天池,內盤便如同有意識一般輕輕轉動起來。
“東北望,金克木主殺伐,左輔星出,逆轉乾坤。”他緩緩念出,目露憂色。
兆慶帝聽到,就問:“此卦何解?”
大提點猶豫了一下,照實說道:“東菁王註定要禍亂天下,左輔星正是他命定中的貴人,如不能趁早降服他,一旦讓兩者相遇,則風雲化龍,勢不可擋。”
兆慶帝色變:“能否算到這個左輔星出自何方?”
大提點再次催動羅盤,這一回他凝神觀看了許久,方纔沉聲道:“此子父母緣薄,若爲男兒身,則爲人養子,若是女兒身,則父母雙亡。因祿壽俱全,不利於夫妻相,不是遲嫁遲娶,便是鰥寡之人。”
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太多了,要從此人身上下手,還不如直接掐斷東菁王這個源頭來的容易。
兆慶帝失望地搖搖頭,沒有再追問下去。
餘舒早上帶着翠姨娘一起出門,回來的時候就剩下她一個人,翠姨娘這麼大個人不見了,眼見瞞不住趙慧,她就趁着吃晚飯的時候,賀芳芝和餘小修從醫館回來,一家人都在場,她將今日三司會審的事大概說明了一下。
趙慧驚地下巴都掉了,餘小修着急地問道:“那娘這會兒是在大牢裡嗎?”
餘舒點點頭:“關個三天就放出來了,別擔心,你薛大哥就在大理寺當值,娘沒事的。”
“這麼大的事,你這孩子之前怎麼一聲不吭,”賀芳芝責備道:“家裡不是沒有長輩,就算幫不上你的忙,也能和你商量個辦法,真是——”
“好啦,閨女還不是怕我們瞎操心,你也說了,乾着急又幫不上忙,”趙慧打斷他,一邊往他碗裡夾菜,一邊着惱:
“這尹家真不是東西,心眼壞透了,早先竟有臉讓媒婆上門來說親,一扭臉就害起了人,幸虧你爹有主意,偷偷藏了你母親的賣身契,纔沒讓他們的奸計得逞。”
餘舒沒有泄露薛睿派人到她老家宗族騙取賣身契的事,扭臉看見餘小修憂心忡忡的表情,便摸摸他腦瓜,道:“你要是不放心,明天下午我帶你去牢裡看看。”
餘小修輕輕說了一聲“好”。
一頓飯吃了,餘舒留下來和趙慧說話,餘小修回房去做功課,一晚上心不在焉的,白冉給他添茶倒水,忍不住問道:
“少爺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不妨與我說說。”
餘小修向來與他要好,就沒憋着藏着,一股腦地將尹家和他家的恩怨說了出來,末了鬱郁道:
“我就是覺得自己沒用,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卻一點不頂事,什麼都要姐姐一個女孩子操勞,大事小事全要她出頭,何時才能做個男子漢,叫她依靠我呢。”
白冉聞言,心道到底是個小孩子,天真可愛,微笑看着他,哄道:“那少爺就快快長大吧,總有一日能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餘小修認真地點頭道:“將來我有薛大哥一半本事就好了。”
白冉眼神閃爍,兩手背到身後,死死地握成拳頭,看着餘小修單純的臉孔,內心動搖起來,畢竟主僕一場,他到底該不該給他們提個醒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