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二)
祭祀的第一天晚上,是要跪靈的。從皇族到大臣,每人都得跪一個時辰。當然,跪靈的時候是有宮人在一旁掌着燈的。
只是今晚掌燈的那人跟一般的宮人長得不大一樣,把着燈的手沒有因長期勞作而長出的繭,低眉頷首間比一般的宮人少了一份女氣反倒多了份嫵媚,最奇怪的是,在掌燈的過程中,他一直在打瞌睡。
說到此,也應該猜到這掌燈的是柳大爺了。
話說柳大爺爲了自己的xing命着想,死活不肯再跟在沈博競身後充當小廝了,沈博競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給他安插在這裡。
一開始柳大爺還是很歡喜的,比起跟着沈博競走來走去看着他們明qiang暗箭,這掌燈的活想必是輕鬆不少。可是還沒入夜,柳大爺就開始後悔了。
雖說掌燈是夜晚的事,可實際上從天矇矇亮柳大爺就一直站在這裡就位了,連腰都不太挺得直。站了整整一天還不給吃飯,說什麼掌燈之人必須乾淨清白,掌燈前得齋戒沐浴三天,掌燈的這十二個時辰內還不得進食,柳大爺忍不住想,你都讓我這個京城第一男妓來掌燈了,還有什麼清不清白的?
第一個跪靈之人——太后進來的時候,柳大爺已經飢腸轆轆全身痠軟,整個人都快癱倒在燈柱上了。
太后跪靈的時間是在子時。
此時已經快要進入深夜,做柳大爺這份生意的自然在這個時候是最清醒的,可卻因爲太清醒,飢餓感格外清晰,柳大爺感覺自己纖細的腰都快要粘在一起了。
柳大爺就在這個狀態看着李氏跪在那裡不停地念叨。
“十年了,你死了有十年了,這是我第十次來跪靈了……”
柳大爺心想,我知道,先帝也知道,太后您就喋喋不休了。
“這十年我齋戒唸佛,一日不歇,心裡就求菩薩兩件事,一事保佑弘湛此身安樂,二是希望我死後和你再相遇,你和暮霞不會恨我。說實話,這輩子,真的不知是你欠了我還是我欠了你。”
柳大爺趁李氏說得入神,已經整個人趴在燈柱上。
“昨日凰駕竟然回來了。凰駕,你記得吧,他是你的大兒子。他拿着你的瑪瑙回來與弘湛相認。我不知道他要回來做什麼,但是他是和沈博競一起出現的,想必是沈博競利用他來奪位。”
不知道是不是太虛弱了,睡意襲了上來,柳大爺的眼皮也快要粘在一起了。
“你還記得沈博競麼?他不知爲何又從揚州回京了,別人都說他是回來奪位的,我很擔心弘湛,若是你,你會站在哪一邊?”
柳大爺已經徹底昏睡過去。
“對了,今天那個凰駕不知被誰一箭射傷,差點就死了。”
“哐當”一聲,柳大爺整個人跳起來,把燈座都差點撞翻了。
李氏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柳大爺自知做錯事,連忙扶正燈座,低着頭不敢看她。
好在李氏不介意,繼續唸叨着,可是柳大爺已經的心思已經聽不下去了。
凰駕遇刺了?他快死了?他現在怎麼樣了?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過得極其漫長,柳大爺就這麼聽着李氏的喋喋不休,連餓都忘了,使勁抓着燈柱,彷彿能抓得越緊時間過得越快似的。
終於,李氏走了。丑時,一個明黃的身影緩緩步入。
“凰駕怎麼樣了?”
忽然從角落裡傳來一聲幽幽的問話,文帝嚇得不輕,定了定神,轉過頭去,燈影下的,原來是熟人。
“怎麼?沈博競這次不讓你做小廝啦?”
柳大爺本是心急,不耐煩地揮一揮手,卻因爲餓極了無力,手只是輕輕擡起又放下,“我問你凰駕怎麼樣了?”
文帝並沒有走到中央跪下,而是轉了身,向柳大爺的方向走去,卻突然用力捏着他的下巴,咬牙道:“你放心,他死不了。”
柳大爺被捏得生痛,卻已經無力掙扎,就這麼一直忍着痛,心裡卻鬆了一口氣。
“怎麼?擔心他?”文帝的眼霎時發了光,卻不是那橙黃的燭火般的柔和,而是淒厲地寒徹透骨,“你莫不是愛上他了?”
“我不是你,想殺誰殺誰。我對誰對久了就會有感情。”柳大爺早就習慣了那讓人刺痛的目光,反而懶懶地出聲,“哪怕那人是來取我xing命的。他要是真死了,我也是捨不得。”
文帝眼中的寒氣愈發濃重,一把提起柳大爺架在燭火上。
柳大爺貴爲京城第一菊,身體自是輕柔,文帝就這麼把他高舉過頭也不覺着太累,卻是把他慢慢放下。
柳大爺又累又餓,本已放棄了掙扎,心裡想着反正死不了,他要幹什麼忍一忍一下也就過去了。誰知漸漸感覺一股背上的熱越來越重,一開始是小小的一點,卻隨着自己慢慢地下降,那點熱漸漸放大,雖然看不到,但柳大爺都可以想象身下的燭火越來越靠近自己的衣衫了。
與燭火的熱相反的,是文帝冰冷的話語,“按你這麼說,你和沈博競相處這麼久,也有感情了?”
柳大爺也不知是頭腦不清醒了還是故意的,答非所問,“凰駕是你派人殺的?”
文帝這次卻沒有發作,“連你也這麼認爲?”說着話,手中卻是不停,一點一點地把柳大爺往下放,燭火快要貼上柳大爺的外衫了,“你相信我會用這麼下三濫的招數嗎?”
“以前我不相信,可上次爾安一事之後,我開始相信了。”
這擺明是點火,文帝的手驟然一用力,柳大爺一滑落,燭火已經貼上了柳大爺的外衫,外衫慢慢着起了火。文帝卻不動了,就這麼讓火繼續點燃衣衫,火越燒越旺。
後背的傷痕本來就特別的敏感,自從上次被燒,便連心也受到了創傷,對這熱量便有強烈的反應,柳大爺似是清醒過來,開始了掙扎,手腳無力地晃動,一動,這火卻燒得更旺了。
“可我知道,你沒這麼蠢。會這麼給人落下話柄。”柳大爺咬着牙,吃力地道。火還沒燒到背上,可不自覺想起上次受的罪,就反覺得仿若這火是從自己身上燒起的一般。
文帝卻不放過他,“是這樣啊。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對沈博競也有了感情了?”
柳大爺的聲音已是虛弱,“沒有。”
“你確定?”
“你不用再擔心了,煙花我一定會放的。”
終於,文帝把他移開,重重地放到地上,火一碰到地面便熄滅了。
柳大爺並沒有燒傷,卻嚇出了一身冷汗。虛弱地癱倒在那裡。
文帝回首看了看殿上那靈位,搖了搖頭便離開了。
“朕覺着,比較像是沈博競派人去殺凰駕,然後嫁禍於朕的,你覺着呢?”
柳大爺迷迷糊糊地,嘴脣微微張合,“也不是沒有可能。”
因爲文帝的提早離開,沈博競來到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他一走進門,便踢倒一個柔軟的物體,低頭一看,原來是柳大爺。
沈博競又踢了兩腳,“你不是餓成這個樣子吧?”
柳大爺已經沒有力氣了,擺擺手,指指自己的後背。
沈博競把他翻過來一看,那背部的衣服已經燒焦了,輕輕掀開,好在,沒有燒着肉。
“又是小弘湛做的?”沈博競今日情緒有些反常。他便乾脆席地而坐,把柳大爺放到自己膝上,一隻手一點一點幫他撕開粘在背上的燒焦的衣物,另一隻手拿出一個蓮蓉包,放到柳大爺嘴邊。
柳大爺連忙點了頭。他早就餓得神志不清了,看到這熱乎乎的包子,直接撲了上去就往嘴裡塞。沈博競微涼的手時不時觸碰到他的背部,酥酥麻麻的感覺,甚是愜意。
“我說你怎麼說也是京城第一男妓吧,在我這個客人面前就不注意一下形象?”沈博競難得露出笑容,看着他,手上也是不停,小心地撕着。這功夫馬虎不得,衣衫已經融了些,粘着肉。力道小了,撕不動,還扯着肉,自然是疼;若是太大了,臉皮帶肉撕下來,那疼就不是開玩笑的了。所以沈博競很用心,慢慢地掀開。
“沒關係,反正將軍包我的一個月也就剩八天了。”
柳大爺把包子的最後一塊塞進嘴裡,保暖了,開始思生意,“沈將軍又沒打算再包一個月?”
沈博競繼續手中的功夫,也不大搭理他,“再說吧。”
其實也撕得差不多了,剝開了衣衫,露出柳大爺並不光潔的背部。上次被燒過後,那疤痕卻是沒了一般傷痕的猙獰,反而露出粉嫩的色彩,卻又恰到好處地勾起心中的欲。這時候受了熱,連本來略顯蒼白的肌膚也煥發出詭異的鮮紅,像要滴出血來,觸碰之間,手指仿若帶着火,一點一點回旋纏繞,勾起的是心中的火,滴出的仿若是自己的血。
沈博競的手不斷在柳大爺的背上流連,一向解風情的柳大爺也就乖乖不說話了。
過了半晌,出聲的是沈博競。
“再包一個月倒不是不可,可你忙得過來麼?這凰駕快要封王了,萬菊園的事你便要一個人全扛起來了。”
“對了。”柳大爺想起來,“凰駕他怎麼樣了?”
因爲柳大爺不知是沒力氣還是善解人意,說話的聲音很小,沈博競也就不覺得他煞風景,手指繼續在他的背上游動,“大夫說了,無大礙。他呆會兒應該會來跪靈。”
“沈將軍,你覺得是誰要殺凰駕呢?是皇上麼?”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爲什麼?”
這般追問終究是煞風景了,沈博競不滿地等柳大爺一眼,便繼續手上的活。
沿着傷痕一條條拂過,是癢癢的,酥麻的感覺直上腦髓。
柳大爺卻是不死心,“可皇上說可能是你嫁禍的。”
沈博競這下更是不滿了,“我要是嫁禍他,我用得着瞞你麼?”
柳大爺想想,也對。
沈博競不知是怎麼了,心中一陣煩躁,翻身壓了上去,正在刺入之際,卻停止了。
擡頭,是那人的靈位。
沈博競身體僵硬了一下,收起了臉上的潮紅,起身整理了衣衫,走到殿中央,“咚”地一聲,重重地跪了下來,聲音在偌大的殿內迴旋,震撼着誰的心靈。
柳大爺想了一下,便跟着過去,也跪到沈博競的身旁。
天冷,地下是冰冰涼涼的,風從門縫鑽進來,正吹在柳大爺光囧的背上,他雖覺得冷,卻不介意,就這麼靜靜看着沈博競。他臉上恢復了原來的冰冷,仿若睡着了一般,眼睛卻空洞地看着前方,目光下移,卻見他緊緊地抓住衣襬,連骨節都發白。
柳大爺想,這纔是他跪靈時應有的反應吧,剛剛反常,不過是掩飾。
感覺有一股異樣的清緒涌上心頭,柳大爺忍不住開口,打破了室中的死寂,“沈將軍,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恩。”沈博競依然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輕輕地發出一聲。
“十年,那是很久之前了吧。”
“恩。”
“這麼久了,還是愛麼?”
沈博競終於反應過來,慢慢轉過頭,看着柳大爺,仿若要把他吞人眼中,“怎麼可能不是愛?”
“愛是會被時間磨光的。你確定你能十年愛他如斯嗎?”柳大爺勾起心中的思緒,竟口不擇言了。
沈博競突然像發了狂般抓着柳大爺,大力地把他來回晃動,柳大爺本來就虛弱,這一晃,更覺得頭昏,看到眼前的沈博競,也覺得他仿若要吃了自己一般。
“誰說我不愛了?不說十年,就是這輩子,我仍然是愛他如斯。若沒有這份愛的支撐,我已經無法活在這世上!”
柳大爺不知哪來的勇氣,直直地看着沈博競,嘴邊是一抹冷笑,“沈將軍不如自己想想,支撐着你的,到底是愛還是習慣?”
原本死死拽着柳大爺的手忽然鬆了,漸漸無力地垂下。
沈博競忽然發現,自己已忘了那份愛,再想想,連那人的面目也已經模糊。
憶得起,和他共走的天涯;
憶得起,和他共賞的美酒;
憶得起,和他共有的西域;
卻記不清,當初的那份悸動。
沈博競正垂首的時候,卻忽然一陣暈眩,再擡頭,卻見柳大爺已整個人坐在自己的腰上。
沈博競還沒反應過來,便見柳大爺自己褪下了長褲,伸手往旁邊的香爐抹了些香灰,探入自己的那朵萬受菊。
沈博競的囧囧還殘存了些,身體的斯磨又漸漸將其燃起,柳大爺想也不想,便坐了上來。
這香灰不同以往的油脂,抹在內壁上不僅沒有潤滑,反而增加了摩擦,隨着身體的接觸,粒粒香灰不斷翻動,撕扯着肌膚,帶來的是硬生生的痛。
偏偏囧囧卻更加明晰。
二人皆皺起了眉,尤其是柳大爺,內壁已磨出了血,卻依然堅決地往下坐。
“沈將軍你看,比起那愛,這份痛,是不是更加清晰?”
沈博競沒有出聲,扭頭看着那靈位,心底翻涌的,卻依然是囧囧。
“沈將軍,有些愛,真的得放下了。”
柳大爺見沈博競依然是不出聲,便也不再說話,努力地扭動着。
柳大爺也看着那靈位。
先帝,你和沈博競,又是否看過煙花?
沈博競離開後,該是崇善跪靈。
一推門,就是一股特殊的氣味,崇善的眉死死地擰在一起,看着躺着地上的柳大爺,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剛剛和沈博競做了?”
柳大爺滿身痠軟,只是輕輕應了句,“恩。”
崇善疾步走向柳大爺,看到他背上詭異的傷痕,想要把他抓起來,卻終究是忍住了,誰知柳大爺自己撐起來,維持着妖冶的姿勢,只是半撐着身子,笑着看着崇善,“哥哥你來啦。”
門外已泛起了魚肚白,微弱的光映在柳大爺臉上,竟蒼白得現出一股蒼涼之美。
崇善看着他,想要發火,卻終於忍住,“你和沈博競方纔做了?”
“恩。”柳大爺做的是什麼生意?精力很快就回來了,朝着崇善甜甜一笑。
“這煙花,你下了?”
柳大爺搖搖頭,每次看到崇善他總是很歡喜,便一直笑着,雖說身上各種觸覺不斷張牙舞爪,仍然沒有放下嘴角。
“既然你們都已經做了,爲何還不放?”崇善的瞳孔一點點放大,依然捨不得抓着柳大爺,便死死地握着拳。
“哥哥,這煙花,得與心愛之人合歡之時下,纔有用,不是說下便下的。”
“那得做多少次你才能下?”
“哥哥,我也不知道。”
崇善看着柳大爺,說不出話來。
“再說了,我們都還沒有決定到底是站在哪一邊,何必這麼快做決定呢?”
崇善突然抱住眼前之人,“逸朗,你等不得了,你已毒發了一次,哥哥真不知道下次會做什麼時候。哥哥怕。”
柳大爺輕輕拍着崇善的背,在他耳邊慢慢吐出聲響,“不怕,這次他沈博競肯在這裡和我做,即使未動情也怕是撼了心。只要他放下了先帝,很多東西,便很快了。”
崇善沒有看到,柳大爺說這話時,面容不比言語的平靜。
心中涌起的酸澀,是說不清,道不明之情。
其實他柳大爺很簡單,他求的,不過是崇善的平安,可爲何,卻覺得自己陷進這漩渦裡,越陷越深?
爲何剛剛□之際,他彷彿看到了火花?
最後,凰駕還是沒有出現。柳大爺守了一天的燈,在天亮的時候也總算是完了。
祭祀一共三天,自第一天操勞了一整天后,柳大爺第二天是在牀上昏睡了一個日夜,別怪柳大爺不夠專業,要誰被餓上一天再來個精神□雙重打擊估計也不大行了。可我們柳大爺好歹也是京城第一男妓,□和心靈的抗壓能力都不是常人能及,所以他昏睡了一天之後就完全復原了。
自己好了,柳大爺也不忘還躺在牀上的那位,所以祭祀的第三天一早,柳大爺就悄悄溜進凰駕的寢室。
此時凰駕尚在休息,宮女也去給他準備早膳,房中十分安靜,只有凰駕稍顯急促的呼吸在室內起伏。柳大爺踮着腳,走到凰駕的牀邊坐下。
凰駕的傷雖說沒有傷着要害,可這麼一支箭穿體而過說一點事也沒有就是開玩笑的,所以這兩天凰駕都是臥牀不起。
柳大爺就這麼靜靜坐在那裡看着凰駕,他的睡容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安寧,即便是睡着了眉頭也是緊緊粘在一起,也因失血過多就連嘴脣也發白。
看着躺在牀上的凰駕,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柳大爺只能輕輕嘆一口氣。
可偏偏這聲輕嘆卻喚醒了淺眠之人。
他緩緩睜開眼,定了定神,方看清眼前人就是柳大爺。
“怎麼?來看看我死了沒有?”
柳大爺本來想白他一眼的,看他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樣終是於心不忍,便輕輕開口道:“我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對不起,沒有如你所願,我死不了。”語氣裡帶着些無力的嘲諷,卻因爲氣息太弱,聽起來也不覺刺耳。
柳大爺忍不住推一推他,“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死了?”說完終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說恨我的麼?你不是連萬菊園的事也不要我做了麼?”
柳大爺聽着聽着就奇怪了。這怎麼聽着聽着越覺得凰駕像在撒嬌?
“我說了我應該恨你,可我也沒說想你死。”
凰駕一怔,卻沒有說話。
柳大爺低頭看着他,“好歹也相處了三年,你死了我也會捨不得的。”
說完這話,倒是二人同時嘆了一口氣。
他對凰駕,不是沒有恨,畢竟你要知道一個人天天下毒來毒你,不是不感到心寒的。只是柳大爺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人心肉做,再冷漠的人,相處的日子久了,對誰也會生出感情的。倒不是說是多麼曖昧的情愫,只是一種相依相伴的熟悉。
“扶我去大殿看看吧。”
過了半晌,凰駕支起身子,說要去武帝的靈位看看,柳大爺也很識趣地過去攙扶。
說實話,柳大爺再次踏進大殿也還是有點心悸的,可看看身旁凰駕的那副堅決的表情,也就只能硬着頭皮扶着他走進去。
凰駕並沒有跪下,而是席地而坐,柳大爺也就跟着坐在旁邊了,還細心地坐近一些讓凰駕靠着他。
“你不想跪?”柳大爺一進來就想起前天那極其混亂的幾幕,忍不住頭痛。只能找點話題來分分神。
凰駕轉過頭,看着柳大爺,勾起一抹冷笑,“我爲何要跪?”
“你恨他嗎?”
凰駕沉默了半晌,方轉頭看着靈位,輕輕開口,“說實話,說不出恨還是不恨。若要說恨,應該是恨他拋棄他對不起我娘,爲我娘不平。可是,我連我孃的面目的不大記得清了,又怎麼提得起不平?只是於我,他從不是我的父親。”
柳大爺驚愕地看着凰駕的側臉,他失了血的臉龐顯得蒼白,又是沒有任何表情,真的像死人一般,無怒無怨。
“既然不恨,你當時又爲何要答應沈將軍?”
凰駕再次轉過頭,看着柳大爺,眼中卻少了些冰冷,開始翻涌出激動,“我說我不恨先帝,沒有說不恨皇上,是他負了鳳臨。”
柳大爺低着頭,因爲逆着光,凰駕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這太后……”
柳大爺擡起頭,不解地看着凰駕,“太后?”
“鳳臨告訴過我,李氏從小待他不好,經常藉故責罰他。”
柳大爺疑惑地皺着眉,“那也不至於恨吧?畢竟誰能夠善對情敵的孩兒?”
敢情這凰駕已經不大正常了?
凰駕依舊是看着柳大爺,眼中依舊翻涌着激動,可是這激動漸漸變成了冰冷的恨意,“若不是她,我們母子三人根本不用分開,那我亦可好好保護鳳臨。”
柳大爺沒有出聲了,自己亦是有些累,便睡着了。
柳大爺做了個白日夢,夢裡自己還很小,跟着崇善屁股後面,扯着他的衣襬,要他交自己舞劍。
“哥哥,你教我啦!”
“哥哥,我保證學會之後一定不會去打洪尚書的兒子。”
“哥哥……”
哥哥,若我們生在平民百姓家,是不是人生就會幸福安寧很多?
柳大爺睡醒的時候,自己已經不知道被誰扔在大殿外的門邊了。
還沒睜開眼,便聽見“唰唰”的聲音,柳大爺疑惑着揉了揉眼睛,就看見有一個人深藍色的身影,拿着掃把在掃殿外的落葉。那人正是沈博競。
殿外種了棵古樹,落了一地的枯葉。
可是按照陸國的習俗,這太廟的落葉是不能掃的,落葉歸根,也求這落葉能沉澱過去的遺憾和悲傷,使逝者安息。
可是現在沈博競卻在一點點地掃走落葉。
“沈將軍,你在幹什麼啊?”
沈博競看着柳大爺,想起前日,多少有些不自在,冷靜了一會兒,便又回覆了平靜,低下頭,才又瞄了柳大爺一眼,“你瞎了?”
柳大爺憋了一口悶氣。可又想着這說到底也是自己的恩客啊,便很大度地原諒了他,“沈將軍,按照祖制,這落葉似乎是不能掃的。”
沈博競依然細心地掃着,有一片落葉又慢慢飄下來,他也只是耐心地重掃,“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枯葉,了無生氣。他斷不會喜歡自己的靈位前積了這麼多落葉的。”
柳大爺本着專業的精神,顧客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他很自覺地換了話題,“沈將軍終究是放不下先帝嗎?”
本以爲這問題會更引起沈博競的興趣,誰知他仿若沒有聽見一般,繼續把落葉掃成一堆。
“經過了前日,我以爲沈將軍已經想通。”柳大爺依然不肯放過他。
“想通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沈博競這次總算是出了聲,卻依然沒有擡頭,“他永遠都是我最初愛的人。有些事,也只有我會記得替他做。”
“例如,奪位?”柳大爺不知是不是睡太多了,口都閉不起來了。
沈博競猛地擡起頭,看着柳大爺,像是想說些什麼,終究只是“恩”了一聲。
“既然已經不愛了,還需要此般強求麼?”
“愛不愛是一回事,當初的仇報不報是一回事。”說話間不見一絲波瀾。
柳大爺知道自己的思維跟沈博競不是一個級別的,便索xing乖乖地不出聲,看着沈博競掃地了。
過了一會兒,這落葉總算是掃光也都倒出門外了,沈博競也放下掃把坐到柳大爺身旁。
“沈將軍,我們接下來還要做什麼呢?”
沈博競想了一下,開口道:“你別忘了我幾天前跟你說的,凰駕只是個籌碼,我們真正的目標是那幾個二品大臣。”
“真的要拉攏他們?”
“恩。”
“那要怎麼做呢?”
“回去再說吧。”
柳大爺把腦袋湊到沈博競肩膀上,一臉諂媚地說:“那這次我們萬菊園就派出凰駕爲您服務,就不用我了吧?”
沈博競擡頭看着那些枯枝,百年的老樹,千枝交纏,讓人覺着頭昏,“誰說不用你,你不是說他們有幾個是你的常客嗎?”
柳大爺緊了緊衣襟,驚恐地看着沈博競,“沈將軍,無愁說過上次丞相那會兒,我已經是使出渾身解數了,這次就無能爲力了。”
沈博競連看都不看他,“那就繼續像上次那般就行了,沒有人要求你再多使出幾分勁。”
柳大爺忍不住撫了撫額,搖搖頭,“哎,我萬受菊柳大爺這次又得親自出馬了。”
“你應該慶幸自己還有些作用。再過多一兩年,你就不僅鬆,還年老色衰了。到時候你就是想另開家萬鬆園怕也沒人要你了。”
柳大爺差點就操起掃帚和沈博競拼了,又想想,這畢竟還有六天的生意了,忍一忍,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