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冬天了, 在何歡的期盼中,這個城市開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次落雪,可惜降雪量太小, 雪花落在地上不久, 就開始融化了, 讓人覺得意猶未盡。
週六的晚上, 何歡一個人在常洲的家裡看地圖。
突然響起來的電話鈴聲把她嚇了一跳, 她慌忙從鞦韆椅上跳下來,跑到客廳裡接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騰健的聲音, 自上次清泉寺偶遇之後,她一直沒和何歡聯絡過。何歡有一種直覺, 騰健要說的事一定是和桑雨有關。
“他的簽證下來了, 後天早晨的飛機。”電話那端騰健的聲音波瀾不驚, 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哦,是嗎?去哪兒?”
“愛爾蘭。”
“啊。”
“你…..能不能, 去送一送他。”騰健艱難的提出了請求。
“他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知道你們倆沒有可能了,就算是朋友你不能去送他一下嗎?”電話那頭傳來騰健壓抑的啜泣聲。
“我.....太突然了,我現在....現在不能決定。”何歡語無倫次。
“不突然, 何歡, 上次我已經和你說過了, 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沒想過。”何歡實話實說。
“你能不能現在就考慮一下, 昨天我幫他整理東西時, 看見有一張你們倆的照片,夾在一本電腦雜誌裡, 不小心被我掉在桌子上沾溼了,他跟我發了很大的火。”
“我們沒有一起拍過照片。”何歡肯定的說。
“嗯,不是隻有你們兩人,好象是在操場上踢球的時候,你正在遞給他毛巾,周圍還有很多人。”騰健提醒着說道。
何歡想起來了,高一的足球比賽後,是有那樣一張照片,背景很亂,它曾經和許多張照片一起被貼在教學樓前的櫥窗裡,至於後來它的去處何歡就不得而知了。現在看來,是桑雨把它拿走了,以桑雨的個性當時對何歡隻字未提,真是很奇怪。
何歡原本平靜的心湖好象被投進了細小的石子,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無以回報,對桑雨而言,他想要的她永遠也給不出。但願桑雨能體會她的心境,正如同他無法回報騰健的深情一樣,人與人之間這種錯愛,是上天的惡作劇,他們都是被戲弄的孩子,無辜又無助。
“我們再見面又有什麼意義呢,反倒不如不見。”何歡沉吟着說道。
“何歡,我知道我不配和你們來往,我也不應該插在你們中間管閒事,可是我做不到,算是我求你,如果你去送他,他會走得很安心,這樣他纔會有勇氣開始更好的生活。”
“你讓我想想。”騰健肯求的語氣,讓何歡沒有辦法馬上拒絕。
“後天早晨,10點20分的飛機。我們可以在機場見面。”騰健語氣急切,殷殷叮囑。
直到第二天晚上,何歡也不能下決心到底去不去送桑雨,她的心情一直處於矛盾中,一方面她覺得不應該打破原有的平靜,就這樣吧,一輩子不見也好。另一方面,她無法忘記騰健的話,有些話她說的似乎也有道理,如果祝福可以給他重新生活的勇氣,那爲什麼要吝於送出呢。
她決定下樓,出去走走吧,或許穿行在冬夜的寒風裡能讓她做出一個不會後悔的決定。
何歡穿了外套,下樓。
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路口的花壇邊抽菸,遠遠的可以看見菸頭上的火花,明明滅滅的閃爍,他的一隻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長長的衣襬在暗夜中的風裡一下一下的翻動。
何歡呆立當場,看見何歡下樓,他迅速轉身,向前疾行而去。
何歡認出那是幾個月未見的桑雨,急忙快跑幾步追上去,“桑雨___”那個男人不答話,邊走邊將手裡的煙掐滅。
“桑雨____”何歡伸手拉住他。
“我只是路過,在這兒抽根菸。”他試着繞過何歡的手臂繼續往前走。
“你不是。”
何歡此言一出,把兩個人都嚇住了。
停了一會兒,桑雨無奈的笑了,“何歡,我還有事要辦,天這麼冷,你還是快點回家吧。”
“明天,是去愛爾蘭嗎?”
“騰健告訴你的?”桑雨苦笑。
“是。”
“嗐,她真是多事,地球這麼小,這點小事也值得到處宣揚。”桑雨神經質的將手裡的煙揉成細碎的菸絲,眼神始終不肯正視何歡。
“我有一張愛爾蘭風笛的VCD,那裡面有一張卡片。卡片上面是紅顏色的樹和綠顏色的河,還有白色的雲朵和安詳的牛羊。風笛聲響起來,我覺得那些樹葉好象會隨着風跳舞,等它們掉下來的時候,就落在綠色的水面上,慢慢地漂走。”何歡看着桑雨手中隨風飄走的菸絲,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何歡,你還是這樣,傻乎乎的。”桑雨輕聲嘆息,終於將視線對準何歡,他的眼神象是四月的晨霧,輕輕的將她鎖住,久久的,不肯散去。何歡感覺到了桑雨的痛楚,她無奈的迎視着他的眼眸。
彷彿是過了很久,何歡打破了岑寂,“你把蠟燭亭送給騰健了?”
“是,我虧欠她太多,拿不出什麼回報她。”
想到騰健的悽苦,何歡無言沉默。
“何歡,我虧欠你更多。騰健還可以用物質來補償,對你,我只能賴帳了。”桑雨將視線轉向遠處的天空,低聲說道。
“你別這樣說,我也做過很多錯事,出去以後,你要自已保重。”何歡心裡難過。
“你,回去吧。今天,就當做我和你辭行了。”
“桑雨。”何歡張開雙臂,桑雨遲疑了一下,將她抱在懷裡,他的眼淚掉落在她的頭髮上,輕吻了一下她的頭髮,他用輕鬆的語調說道:“耐心等着,幾年以後,我給你帶回來一個洋妞當嫂子。”
何歡含淚笑道:“不要壞脾氣那種,不要金髮的那種。”
“沒問題,黑人不要,白人不要,黃人也不要。好了,我看着你上樓。”他輕輕的推開她,往後站了一步。
何歡轉身。她告訴自已不要回頭,一口氣走到門洞口。上樓梯前她迅速的朝桑雨站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站在原地,指間的煙已經重新點燃。
桑雨走的那天,是週一,常洲陪着何歡去了機場。
他們沒有再見桑雨,一直坐在車裡,等在機場外。
騰健和桑雨的父母一起走出來時,何歡看見他們在停車場分手,桑雨的母親好象讓騰健上車,但是她搖頭拒絕。
桑雨父母的車離開以後,何歡下車叫住騰健,“一起走吧。”
騰健沒說什麼,跟着何歡上了常洲的車。一路上,三人無話。常洲把她們兩人送到一家咖啡廳後,駕車離開。
騰健大概是一夜沒睡,臉色十分蒼白,何歡爲兩人叫了咖啡。
坐下來以後,騰健把臉埋在雙手裡,肩頭聳動,無聲的哭泣。何歡看着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流出來,沿着手臂慢慢的流到衣袖裡。
她抽出桌上的紙巾遞給騰健,騰健不接。
“別哭了,他還會回來的。”何歡低聲安慰。
騰健哭了一會兒,拿起紙巾一下一下的在臉上蘸着,可惜,淚水總是不斷的滑下來,很快桌上堆積了一撂浸着眼淚的紙巾。
“何歡,就算他現在馬上回來,我們也還是這樣,不會有什麼結果。”騰健哽咽,“不過,能認識他我覺得自已很幸運。”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好好的經營蠟燭亭,讓它一直保留着。有朝一日,桑雨回來時,要讓他看到一個生意興隆的蠟燭亭,然後再找一個男人結婚生小孩兒,我爸爸年紀大了,他盼着我能早點成家。”哭泣後的騰健,雙眸清亮。
“騰健,你才22歲,現在結婚不早嗎?”
“我和你們不一樣,不會有什麼前途,也不用唸書,除了有點姿色,什麼都沒有,不早點結婚幹什麼呢?”
“昨天晚上,我見到桑雨了。”何歡猶豫再三,還是告訴了騰健。
“回家以後他告訴我了。”騰健擡起頭,平靜的說道,“我知道臨走前不見你一面,他不會甘心的。”
“騰健,如果是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你會和他結婚嗎?”
“現在會的,這一生,真正喜歡過一個人以後,我覺得沒什麼遺憾了。我會挑一個實在的男人,也不要求他愛我,只要對我爸爸好一點,能本本分分的和我一起生活就行。我們要生一個小孩兒,一塊好好的培養他,讓他成材。我還要讓我爸過得好一點,不讓他象現在這麼累,要讓他和別的老頭兒一樣,打打撲克,聊聊天。”
何歡耐心的聽着騰健的描述,“啊,我還要換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在家裡養些花草,我爸沒事的時候,可以澆澆花什麼的。晚上我從蠟燭亭回來的時候,看着那些花草我就不累了。”說起這些,騰健臉上的哀傷漸漸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神往的夢幻般的表情。
何歡被她逗笑,忍不住挪諭道:“剛剛還哭得稀里譁拉的,現在就夢想老公孩子熱炕頭了。”
“現在把眼淚哭幹了,以後就不哭了。”隔着咖啡蒸騰的霧氣,騰健擦掉臉上的最後一滴淚。
兩人陷入沉默中,吧檯上的小妹打開了音響,一個女歌手輕輕的唱着一首憂傷的歌。
“淚水它一旦流盡只剩決心
放逐自己在黑夜的邊境
任由黎明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想你的心化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