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接連而來的旨意讓後宮驚了幾天都沒回過味來。
頭一道,是晉席蘭薇爲正五品婉華,着禮部另擬封號——算起來席蘭薇有日子不曾晉位了,晉一晉也不是大事。
但是,和第二道一起看,就覺得很是複雜了。
前陣子寵冠六宮的才人夏氏,被下旨禁足了。
旨意下得隨意,甚至沒說禁足多久,讓一衆宮嬪都替夏月提了一口氣——這要是過些時日皇帝把她忘了,豈不是要一直禁下去。
一晉一禁,皇帝將其中喜怒表達得十分明顯。加之又是那日與席蘭薇同回吟月居後下的旨意,衆人忍不住地猜測着……這席氏在皇帝眼裡到底是怎樣的分量,是不是她說了什麼,才讓夏月一夕間跌了跟頭。
將衆人的紛紛議論視爲無物,霍祁挑了個天氣晴好又不算太熱的日子,帶着席蘭薇出了行宮。
珺山很大,地勢複雜,莫說席蘭薇,就是霍祁也不曾全看完過。二人只乘着馬車行了短短一段就下了車,隨意走着,反正山中各處風光皆是不錯,不必強求去哪一處,四處看看也是愜意。
席蘭薇張望着四周,密林草叢皆充滿生機。草間有些不知名的花開着,顏色很雜,並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卻帶着別具一格的活潑。
又或者,在芳草叢生間,有那麼一朵清新的白色盛開着,待得走近了、發出了響動,那盞白色才突然撲簌着翅膀飛走了,讓人驚覺原來是隻蝴蝶。
她只是一直在向四處看,規規矩矩地在霍祁側後維持着約莫半步的距離。霍祁時不時回頭看看她,見她這一路看下來,連神色間的變化都很少,十分忐忑她是不是還賭着氣。
耳邊傳來泉水叮咚聲,霍祁駐了足,席蘭薇也隨之停下。他聽了聽聲音傳來的方向,銜起一笑,遂伸手一牽她的手:“來。”
隨着他愈走,聲音愈清晰,山間的小路卻逐漸不見,眼前都是樹枝雜草亂石,只好小心地邁着步子挑着地方落腳。
於是霍祁放慢了步子,握着她的手多施了兩分力,生怕她一不小心磕了碰了,這一地的碎石斷枝,磕一下決計不舒服。
“走這邊。”一截斷樹橫在眼前,霍祁一壁自己邁過去,一壁回過頭來伸手扶她,這回是兩隻手一起將她攙住,席蘭薇怔了一怔,與他目光一觸,繼而引着他的視線回過頭去,意思是不該把宮人遣那麼遠。
“沒事。”霍祁一笑,無所謂道,“那麼多人跟着心煩。這也就是道難走些,別的危險斷然沒有。”
也是,到底是皇家行宮所在的山脈,風光好歸風光好,倒不用擔心跟真正的山林一般有毒蛇一類出沒。
於是點了點頭,搭着他的手邁過眼前斷樹,隨着他繼續往前走。
早聽得那泉水聲很近了,卻仍是走了許久,又是好一陣七拐八拐,那一片樹還都生得茂盛極了,幾乎將天日全然遮住,弄得道路昏昏暗暗。
拐過最後一道彎,眼前豁然開朗,泉水聲也陡然響亮了許多。擡眼看去,眼前懸一瀑布,傾斜而下的清水形成一片潔白,待得匯入溪中放緩了速度便又清澈無色了。
溪中有不知名的小魚,顏色各異,原在鵝卵石間靜止着,聽聞人聲便倏爾躥了出去,游出遠遠一截,又停下來繼續歇息。
霍祁伸了個懶腰,要在溪邊坐下。一擡眼,身形卻頓住,連呼吸也摒了,好像生怕驚到什麼。
席蘭薇見他如此怔了一怔,遂擡眸循着看過去,遙遙的,看見一隻梅花鹿帶着一隻小鹿,正往溪邊走。
……是來喝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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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蘭薇一時也不敢動了,不想發出半點聲響驚了“對方”。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梅花鹿,心覺可愛得緊,尤其是那隻小鹿,和還未長成的小孩子似的,一看就是天真的樣子。
忍不住往那邊挪了一挪,想看得更清楚些。那母鹿驚覺有人,猛一擡頭,直直看向席蘭薇。席蘭薇胸中一噎,不知它下一個舉動是不是就該是帶着小鹿蹦走了。
末了那母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俯□繼續喝水。
“……竟不怕人?”霍祁也覺得有點意外,又被母鹿方纔嘲諷似的瞥眼弄得想笑。嘗試着也走近了兩步,這回母鹿索性連頭都懶得再擡一下,悶頭喝水。
“有意思。”霍祁一笑,壓聲向席蘭薇道,“方纔來時,看見那邊有一片葛藤,是梅花鹿愛吃的東西,你想喂着試試不想?”
……喂鹿?
席蘭薇當真有點興趣,眼眸一亮,霍祁便了然道:“在這等着。”
於是他就轉身快步離開了,大步流星地走着,席蘭薇甚至沒來得及攔他一攔。
一大一小在不遠處喝水喝得投入,席蘭薇看它們的眼神始終帶着喜歡和好奇。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小鹿喝足了後擡起頭與母鹿蹭了一蹭,蹬了一蹬蹄子,便向她走了過來。
停下步子時離她已不過幾步之遙,和席蘭薇好奇地看它一樣,它也歪頭好奇地看席蘭薇。
那一邊,母鹿可算又擡起頭瞥了瞥她,接着,卻是又一次分毫不緊張地繼續喝水。
小鹿還在看她,蹄子邁起來又放下,好像在猶豫要不要再往前走一步。席蘭薇笑了一笑,輕輕地向前挪了挪,它果然沒躲。
於是伸出手去,小鹿仰起脖子看着,她輕輕地撫在它額上。
“呼……”小鹿重重地一呼,氣息噴在席蘭薇掌心裡,熱熱的。席蘭薇笑起來,很想開口跟它說一句:“別急,一會兒有吃的給你。”
“嗖”地一聲鳴響,席蘭薇自是說不出那句話,面前的小鹿卻倏爾一聲嘶鳴劃過天空,身形不穩地向旁一跌,下意識地想要站穩,卻被突如起來的疼痛弄得根本站不穩腳。
席蘭薇大驚,猛地站直身子,四處看去,想知道這支箭從何而來。
“嗒、嗒……”小鹿蹄聲響得無力,待得席蘭薇再想走近時,它已是滿眼警惕,強撐着想往後面躲的樣子。
不遠處的母鹿一聲尖叫,鼻息重得讓席蘭薇隔了這麼遠都聽得清晰,聽得出其中滿滿的敵意。
“殿下,找到了。”密林中傳來的聲音帶着喜悅,很快有十數人圍了過來,看到席蘭薇時腳下齊齊一滯,繼而有些尷尬地回過頭去,“殿下……”
隨後踏進的那人腳下也一頓,審視她須臾,帶着探究問出一聲:“你怎麼在這兒?”
不是冤家不聚頭。
席蘭薇黛眉淺蹙,沒有理會霍禎,回過身去走向那小鹿,不顧它的躲閃和遠處母鹿的一再警告,伸臂將它強摟進懷裡。
明明白白的不許霍禎再動它的意思。
“這是我王府裡的鹿。”霍禎解釋了一句,接下來的慵懶話語讓席蘭薇聽着有些不適,“這畜生,說跑便跑了,看來抓回去也會再跑,倒不如當獵物打來找個樂子。”
那支箭射在小鹿大腿上,刺得很深,滲出的血已在皮毛上滿眼開來,染出一片刺眼的猩紅。霍禎走上前看了一看,那小鹿眼中的驚慌已到極致,被席蘭薇摟在懷中安撫着還是不斷掙扎,霍禎覷一覷她,口氣生硬地又提醒了一遍:“婉華娘子,這是本王王府的東西。”
席蘭薇沉了一沉,一手仍撫着那小鹿,一手在地上撿了個小石片起來,霍禎輕笑一聲,揮手吩咐侍從:“都退下。”
蹲□,他看着她拿着石片在溪邊溼軟的泥土上寫着:“殿下既無心帶回去,何不放條生路?”
“是可以放條生路。”霍禎一哂,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復又一字一頓地道,“但本王現在覺得,有些原該歸自己的東西若不看住了,興許就一去不返、再也不會是自己的,爲什麼要發這個善心?”
席蘭薇一窒。
霍禎站起身來,席蘭薇小心地將小鹿放在地上,也站起來,將它擋在身後,等着霍禎的下文。
“這鹿,本王在府裡養得好好的,說逃便逃了不說,還踏壞了府中不少花草。”他冷笑着一擡她的下巴,“就如你悔婚一般,說不嫁就不嫁了,還弄得朝中對本王好一番議論。”他逼視着她,頓了一頓,眉頭一蹙,“本王從前到底哪裡對不住你了?”
從前沒有,那以後呢?席蘭薇很想問出這句話。思緒飛轉,忽而驚覺此時他怎樣的質問都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
霍禎並不傻,他看到她在這,不可能想不到她是隨何人同來。如此一再逼近、使得她與他近在咫尺……
腳步踩斷枝椏的聲音一響,席蘭薇惶然側眸,那熟悉的俊朗身影映入眼簾。
她還正被霍禎擡着下頜,遠遠看去,自是二人四目相對,且身邊再無旁人……
霍祁下意識地一擡頭,目光倏爾定住,不禁瞳孔驟縮,被眼前景象驚得一悶。
而這情景只持續了極短的一瞬,便見席蘭薇陡然一偏頭,驀地擡了手,用了十足的力氣,一掌狠狠地摑了下去。
始料未及的掌摑讓霍禎怒意騰起,面上被她的指甲劃出火辣辣的疼痛,他下意識地一捉她的手,憤然間手上不受控制地使了力。
“啊——”一聲尖叫出喉,沙啞得可怕,讓霍禎猛然回過神來,手上力氣一鬆:“你……”
她竟然……喊出聲了。
嗯……再次祝大家端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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