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根本審不出什麼來,再審也只是咬死了陸氏。”安靜的大殿中,皇帝輕輕地一哂,“旁的人,殿內殿外服侍的,朕可以都扣下交宮正司,但他們只要想法子遞出一句話來,背後之人就會知道是你在殿裡同朕說了什麼,朕才突然去查。”
他看向她,若有所思的神色,緩緩問她:“尚不知勢力多大,你確信這話他們遞不出來?尚不知此人是誰,你確信你開罪得起嗎?還是先把這事擱下、朕來解決爲好?”
耐心溫和的詢問之意,聽得席蘭薇怔然失神。彼時她猜出前因後果,只覺得整場設計都太可怕,怕得讓她這無關之人都怕得生冷、仿若墜入千年冰窖。是以在那樣的恐懼中,好像唯一的依靠就是把真相查出來,把躲在背後的那個人揪出來……
所以她自然覺得查纔是對的,於他而言、於他的後宮而言皆是。這容不下皇裔的人,自然要斬草除根才最是安全。
卻沒想到,在她考慮這些的同時,他考慮的竟是她。
他拂袖而去,待得她滿心失望地往外走時,一衆宮嬪的臉色端得在告訴她,她們都知道她惹惱皇帝了。
而背後……
若當真還有那人身邊的人在裕安殿服侍着,必定聽到了她借秋白清和之口說出的話,譬如她問那宮女的那句:“你踢她了,對不對?”
但是更多的始末,是她寫在了他手心裡。旁人看無可看、猜無可猜。那宮女又咬死了陸氏,他不再動旁人,這事就牽扯不到她。
席蘭薇怔了又怔,只覺得已經……很多年不曾感受過“夫君”如此細緻入微地爲她考慮了,很有些無措,滿心的不適應。
“那些猜測……朕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是你都沒有證據。”他說着,執起她的手來,兩手相合將她的手握在中間,“沒有證據也敢告訴朕,你到底是信得過朕的……”他說着徑自一滯,思量一瞬又補了一個可能,“或者至少覺得朕信得過你?”
蘭薇默默點頭,未說是哪一樣更多。
他猶雙手握着她的手,細看着她目下複雜到他不怎麼看得懂的神色,輕輕一喟,他又道:“不管是哪一種,甚至無所謂朕信不信你那些說法,但朕不能就這麼查下去,把你推到風口上。”
話至此處,席蘭薇倏爾想起來,在她位晉美人之時,羋恬大是不滿,覺得皇帝是有意把她往風頭浪尖上推。彼時她雖覺得並非如此,同時也想得清楚,帝王的思量間,大概總會有意、或無意地把身邊的人推到風頭浪尖去吧……
他居然是有心避着這一點的?
“想明白了?”看她總低着頭沒反應,他便問了一句。她點點頭,他又問,“不生氣了?”
“……”好似有點大人逗小孩的口氣,蘭薇咬咬脣,到底還是點了頭。
“那你就回去吧,晚些時候,怕是又要下雪。”他溫言道。席蘭薇頷了頷首,卻是提筆問他:“陛下是否要去裕安殿爲杜氏和孩子上香?”
“……”他一愣,繼而點頭承認,“朕總該去看看……你怎麼知道?”
於是便見席蘭薇抿着笑,把手從他雙手中抽出來,纖指在墊宣紙所用的氈子上一敲,示意他看。
他看過去,淡黃的毛氈上依稀能看到幾個斷斷續續的黑色字跡:“……菩提薩……摩訶……佛言。”
這是抄經時透下來的字跡,倒是讓她立時三刻猜出他要幹什麼了。
“你這雙眼睛真是……”他搖着頭無奈笑着,又道,“非讓御醫趕緊醫好你不可,天天看進去這麼多東西卻說不出來,必定難受。”
是以席蘭薇便要從宣室殿告退了,福身見了禮,退至殿門口時回過頭一看——雪已然開始飄了。
鵝毛大雪飄了漫天,在風中悠悠盪盪的,只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就這麼阻了她的去路。
“下雪了?”見她滯在門口,皇帝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蘭薇轉回身去點點頭,他便一笑,“那再坐一會兒吧。”
也只好如此了。
這場雪一直飄到傍晚也沒見停下,再這麼下去,她今晚就得留在宣室殿了。
席蘭薇屈指數算,皇帝今天大概必須去裕安殿祈福去——今日頭七。
這麼說起來……讓她在這日子留在皇帝的宣室殿,她還真有點發怵。
於是不停地去望外面的天色,不停地念叨雪趕緊停,目光明澈,神色虔誠!
天色又昏暗下去幾分,雪花還是飄着,沒有停的意思,又似乎給她點面子似的,到底見小了。
“走吧。”皇帝合上奏章擱在案上,起身往外走。席蘭薇隨着他出去,殿門口,宮人奉上了二人的斗篷。二人一同望一望外面——下了這麼久的大雪,殿前已經潔白一片,眼看積得很厚。
遙遙望見有宦官在底下招呼着宮人趕緊清道,可就是平時不管這些事的席蘭薇都看得出來,這麼一邊下着一邊清着,且需要些工夫呢。
“不必清了。”皇帝視線從她面上移開,一笑,“傳話下去,就說這雪留着挺好。朕去裕安殿本也不打算坐步輦,把鳶美人的煖轎擡去西邊等着。”
是宣室殿前西側通往後宮的那一條道。袁敘聽罷分明舒了口氣,前去傳話。知道席蘭薇要走哪條道,那條道自是還要清出來,但宮道可比這前頭的廣場窄多了,不費什麼工夫。再者,席蘭薇一路走過去也走不快,來得及。
長階已掃淨,他提步邁下去,蘭薇在身後隨着,放慢了步子,腳底蹭了一蹭——確實一點也不滑。
如此走得還算心安,不必擔心會半截摔下去。但行下最後一階之後,席蘭薇便有些慌了。
手上不自覺地將裙子拽進了些。擡頭看去,他腳下踩着靴子走得很穩,轉眼間又行出幾步。席蘭薇卻怕摔了不敢走快,這雪又厚,一腳下去直接沒到小腿,提步艱難。
霍祁走着走着,乍覺身邊沒動靜了。腳下一停,回過頭去,就看到了在幾步開外緊咬嘴脣、一步步走得大是費力的蘭薇。她拎着裙子,於是他能看到她腳上那雙藕荷色的繡鞋,鞋上已覆了一片白,繡紋都看不清楚了。
雪太厚,周圍白茫茫一片,襯得在雪中“努力”着的席蘭薇愈發顯得小小的,顯得弱不禁風、讓他想幫一幫她。
擋開想去“代勞”的宮人,皇帝無聲地笑着走回去幾步,遞過手去,見眼前正鼓足勁要走下一步的人一愣。
席蘭薇順着他的手望上去,疑惑着緩緩擡起頭,與他目光一觸,仍是滿面疑惑。
“怎麼了?”他被她這莫名其妙的茫然神色搞得也有點茫然,手又遞近了些,想了一想,索性直接去攙住了她。
“……”溫暖的手握緊她的胳膊的時候,席蘭薇才恍悟,原來他是要扶她。
手上反握住,藉着力一併往前走,果然輕鬆了許多,心卻在悲喜間往往復復個不斷。
霍禎從來不會在雪天扶她,從來不會——至少在她父親離世後就再沒有過。每次下雪又不得不一同出府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走得艱難,經常是他已出門坐上了馬車、她還在數丈開外的地方舉步維艱。
拜他所賜,府裡的下人都不肯動手扶上她一把。秋白清和倒是從來的不在意這些,但他不喜歡她們,她也就不敢在出府的時候帶她們同去。
仍還記得有一次,另一位藩王遊歷至越遼,霍禎設宴以盡地主之誼。知道那藩王性子隨意,便未將宴席設在府中,而選了那最大的酒樓。那日的雪比今日還要大些、厚些,她與他同往,不過片刻就已離了他好遠,追也追不上。知道他在馬車上等得久了就會不耐,決計沒什麼好臉色給她看,席蘭薇便心急了,竭力想走得快些追上他。緊趕慢趕地可算到了門口,眼看着就要跨過門檻,卻是腳下一滑跌了下去。她反應快,手上一撐總算沒磕着頭,掌上卻蹭破了一塊皮,眼看着緩緩滲出血來,一陣陣刺痛不知是蹭的還是凍的。
在她站起身之前,聽到了霍禎那日在她面前說的第一句話:“王妃受了傷,請側妃來一同赴宴。”
冷冷的口氣,讓她很是明白他的意思——他本來就覺得不該是她同去,只不過礙着妻妾之別給她這個面子罷了。目下,是她自己不爭氣。
往自己房裡走着,席蘭薇無意中回過頭的時候,看見的恰是許氏一襲黛藍色曲裾,美得張揚。
席蘭薇的手一搐,掙了一掙,視線落在手心裡。白皙的手無損無瑕,溫溫的,甚至有點出汗。
感覺到她動了動,霍祁扭過頭來,見她看着自己的手發怔不禁笑問:“今天怎麼總是愣神?”
“……”蘭薇雙頰一紅,挪開視線低下頭去不再接着看。
“喏,你的煖轎。”他把目光投到不遠處,蘭薇循着看過去,煖轎停在那裡,漪容苑同來的宮人們也正在那兒等她。
皇帝鬆開她的手,緊了一緊她斗篷上的繫帶,銜着笑說:“天寒,回去吃些暖身的東西。”
蘭薇點點頭,看他放下手來便向後退了半步,好似是要朝反方向去了,微微一懵,朱脣微
動:“陛下去哪?”
霍祁被她這總回不過神的樣子弄得笑起來,通過口型大致猜出她在問什麼。手指撫過她的鼻樑,他含笑道:“朕要去裕安殿——裕安殿在東邊啊。”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因爲一條評和一味讀者菇涼生了點誤會……
然後……類似的誤會在之前的一年裡也偶爾發生過……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總時不時地來一回我覺得還是直接解釋一下比較好…………
1阿簫不會刪評的,除非涉及這幾種情況:1.同樣的評發(或者抽)重複了,這個看到了就會刪,不然算刷分傷不起;2.人身攻擊;3.敏感話題(其實我覺得這個應該不會出現)。
不出意外其他都木有必要刪-?-
2於是有時候……發現評沒了,它真不一定是作者刪的,還有可能是抽了!
所以這種情況……歡迎菇涼們來留個言,告訴我在哪章的評被吞了,我去後臺找(有些能自己找到恢復,找不到的我會站短管理員試試……)
然後……真的……我完全沒有必要刪討論或者建議甚至是看不爽的吐槽的評-?-
怎麼說呢,寫文不是一天兩天了,什麼樣的評沒見過(人身攻擊都見過真的,而且還是負分不能刪),這點心理承受能力真不至於沒有……
↑如果這個說法聽着太冠冕堂皇,那麼……還有句比較簡單粗暴的……
目前的評論裡到底還是喜歡的人多,且表示“很喜歡”的菇涼也不在少數,一條兩條甚至十條八條評壓根不足以影響心情……
【遠目】一直追阿簫文的菇涼大概會知道,這貨神經大條,對於寫文評價這事兒的觀點一貫是:還有人喜歡就行了……
就是這樣……系統是個大胃王不止吞評還吞收藏積分點擊呢!下回開文的時候……我會先把這事兒……備註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