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妃 5金愈 名 3G 網首發
如此過了月餘,相安無事。侍寢之事也好、省親之事也罷,席蘭薇的風頭過去得很快,快到連御前的一衆宮人都快忘了後宮還有這麼一號人了。
八月伊始,宮中開始籌備中秋宮宴,在微寒的習習秋風中,這一派忙碌倒是削減了些秋日該有的蕭瑟。
清和一身淡青緞子的交領襦裙,在宮道上跑得氣喘吁吁。已出了一身的汗,可宣室殿還離得很遠。
到了殿前長階下,便覺出安寂一片,擡頭望了望眼前肅穆逼人的大殿,清和腳下滯了。緩了緩氣息,很快又再度提了腳步,這一次倒是一步步走得穩穩的,強自忍着心底的焦灼不安,只覺得這長階太高了,踏上最後一層時,仿若已過了一歲那麼長。
門口值守的宦官上前一擋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着衣着清淡的宮女一番,疑惑着發問:“姑娘,你哪個宮的?”
“大人。”清和垂首一福,曼聲回道,“奴婢是祺玉宮的。”
“祺玉宮的?”那宦官想了一想,知道祺玉宮目下就住了兩位宮嬪,眼前這位瞧着不像杜充華身邊的人,便又問她,“你是雲宜閣的?”
“是……”清和應了一聲,擡眸間就有了些按捺不住的急躁,出口便說,“求見陛下,有勞大人……”
“景妃娘娘剛進去求見。”那宦官淡睇着她,眼中的輕蔑分毫不加掩飾,“再者,鳶令儀有什麼事,和宮中主位稟一聲也就罷了,還敢鬧到陛下這兒來?”
“大人……”清和雖然着急,但也沒一味地求他,思量着語中一頓,便改了口,一壁褪下腕上的鐲子塞給他一邊道,“不敢擾陛下和景妃娘娘……但求大人請袁大人出來一見可好?”
見袁敘?那可是大監……
宦官掂量着手裡的鐲子,成色倒是不錯,但也不知她們有什麼事要和大監說,搞不好這鐲子就落大監手裡了,還有自己什麼事兒?心下輕笑,索性就又要推了,誰知剛一伸手遞回去,清和的另一隻鐲子就又塞了過來,溫聲笑道:“闔宮都忙着中秋宮宴,想來大人也累得很,這兩隻鐲子就算請大人喝個茶,也待奴婢向袁大人問個好不是?”
說得委婉、意思明白,這兩隻鐲子一隻是要給袁敘,他倒也還能留一隻。暗忖一聲這雲宜閣的人心思倒是通透,便敷衍了兩句,將一隻成色差些的收進了袖中,成色好的那隻恭敬託着,去請袁敘。
清和在片刻後便見到了袁敘,忍着焦急維持着儀態將事情細細說了,袁敘皺眉忖度片刻,只告訴她:“姑娘回去便是,這事我會想法子。”
聽着並不怎麼在意一般,若不是席蘭薇有吩咐在先,清和當即就要跪下求他了。
瞧着清和走下長階,筆挺的脊背分明還有緊張不安。袁敘深深一喟,目光微凝着將鐲子交回那宦官手裡:“尋個機會,把這給鳶令儀送回去。”
“諾。”那宦官當即明白,自己那隻便也不能收了。看看手裡水頭很足的玉鐲心裡又有點不捨,話語中又是疑問又有點相勸的意思,“大人這是……不打算管?”
“管。”大監一個字答得擲地有聲,頓了一頓,又道,“吩咐下去,日後雲宜閣的事,甭管大小,只要問到了御前,一概來給我回個話。”
如此上心?那宦官聽得都驚了,錯愕不已地問:“大人,您這……爲什麼啊?”
“爲什麼?”袁敘輕笑,覷着他道,“陛下再不喜歡她,她也姓席。她出了事,誰耽擱的誰自己擔待!”
扔下這句話,袁敘便轉身進殿去了。弄得那宦官一頭霧水,不敢多加猶豫地去跟旁的宮人傳話,一衆宮人聽罷也均是摸不着頭腦:就算她席家是大家,可也沒見陛下多在意這回事,袁大人,您這回謹慎過頭了吧……
景妃在旁烹着茶,袁敘小心翼翼地同皇帝稟着,語至一半,便見皇帝眉心狠一跳,當即噤了聲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皇帝微皺着眉頭,年輕的聲音中,那股厲然那麼分明:“杖責五十?又是什麼罪名?”
“陛下,這……”袁敘一揖,解釋道,“說是您從前下的旨,杜充華聽說了,便替您……”
這話說得巧妙,似只是照實闡述,實則輕輕巧巧地把杜充華推了出去——旨是皇帝下的,如今成了這般,任何一個皇帝都會想,用得着旁人如此“替”他麼?
杜充華到底還是容不下她。霍祁想着,眼前復又恍過席蘭薇的那一抹欣喜之色,心猛地跳了兩下後恢復如常,吩咐得漫不經心:“杜充華擅動私刑,禁足兩月。傳御醫去雲宜閣。”
景妃恰提着紫砂壺斟水出來,聽言一愣。待得袁敘領旨出了殿,茶也恰好斟滿,雙手捧了茶盞奉給皇帝,輕語道:“充華做事一向沒輕沒重,陛下別在意。”見皇帝飲茶不言,景妃蘊起兩分笑意,又道,“杖責五十,想是傷得不輕,陛下不如去看看令儀?”皇帝神色一沉,景妃羽睫覆下,笑意不減地順着皇帝的心意又續了一句,“免得傳出去了,讓席家心寒。”
席蘭薇料到袁敘必會循着自己的心思做。那對鐲子是祁川進貢來的,這幾年如此成色愈發地不多見,聽說今年總共就五六對了。
即便她再不被皇帝所喜,還是有一對落到了她手裡,自然是看在席家的份上,總要讓外人看到他沒有虧待她——這就夠了,他不想顯得虧待了她,御前的人當然要按他的意思辦。
原是想着他能下個旨讓太醫來、讓太醫勉力醫治不可怠慢便是了,倒沒想到勞了御醫大駕……
整個人虛弱得半分力氣也沒有——倒也無妨,反正她就算有力氣也無法和御醫說傷情,就全交由了秋白和清和。
醫女來看了傷,御醫診了脈,一壁思索着一壁寫方子,內服外用的藥均開了一些。
席蘭薇伏在榻上,一邊闔目休息一邊聽御醫囑咐秋白清和各項事宜,自己也認真記着。這傷,還是快些養好爲宜,拖着總歸是不舒服的。
渾身乏力間傳來一聲“陛下駕到”,聽得席蘭薇後脊一涼。眼眸陡然睜開,目光所落之處見御醫與一衆宮人皆已俯下身去行禮,那一抹玄色在殿門口駐足了一瞬,言了一聲“可”。俊朗的面龐上沒有任何情緒,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在她榻前五六步的地方就停了腳步,目光沉沉的,全無憐香惜玉之意。生生地讓她覺得,他絕不是來看望她的,而是來問罪的。
也是,他來看望她幹什麼?這杖責五十歸根結底還是拜他所賜呢,杜充華只是替他開了口罷了。
手從被子中抽出,探下牀榻支在地上,席蘭薇撐着身子要起身見禮。輕輕挪動間疼痛來得劇烈,痛得連心速都加了劇,涌動到喉間讓她想要喊出來。
喊不出來,費再大的力氣也發不出一點聲響。秋白和清和本就緊張得相互握着手,見狀也顧不得皇帝是怎樣的神色了,奪步上前就要去扶她一把。
霍祁始終只是淡看着她,沒有半分半毫的情緒,好像當真能心平氣和地受她這一禮。直至秋白清和合力扶了半天也未能讓她起來,他才皺着眉頭道了句“算了”,那種不耐煩,明確地讓她知道他只是不耐得等了。
席蘭薇癱回榻上,渾身脫力。霍祁沒再理她,扭頭去問御醫:“怎麼樣?”
“並無大礙。”御醫深深一揖,又道,“只是……須得好生調養些時日”
御醫說着呈上了藥方,皇帝掃了一眼便問:“這方子……若用金愈散是不是更好些?”
御醫輕怔,如實應道:“自然……金愈散療傷效果奇佳,止疼也更好些。”
“正好。”皇帝隨手把藥房一折,遞還給御醫,隨意道,“前些日子給了令儀不少金愈散,想也用不完。既然那藥療傷更好,這方子不用就是了。”
一句“如實不夠再去宣室殿要”還沒說出口,就見清和秋白齊齊地跪了下去。不覺一愣,不明就裡。
清和秋白當真是嚇壞了,本覺得皇帝來探望就是走個過場,但能走這過場便比不走好——卻沒想到這“過場”還弄巧成拙了,皇帝不想讓席家心寒而給席蘭薇用更好的藥不要緊,可這回絕了御醫的方子……
秋白一叩首,話語都在打顫:“陛下,那金愈散……”遲疑少頃又道,“令儀娘子還是用御醫開的這方子吧……”
“怎麼了?”皇帝疑惑更深,看了看神色緊張的二人,又看向伏在榻上的席蘭薇。因她們跪的地方離牀榻有些距離、席蘭薇又出不來聲,正伸着胳膊試圖攔着秋白。
皇帝的目光移回秋白麪上,聲音冷得就像刀子劃在冰面上:“那金愈散怎麼了?你如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