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睇視着席蘭薇的神色,清晰地看到話音出落之時,她的眉心一緊。
她擡了擡眸,對上他的如墨雙瞳,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好似在判斷方纔那句話是不是真的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他說他喜歡她……?
但凡嫁了人的女子,無論是妻是妾,哪一個不希望被夫家捧在手心裡,這種情話說出來,她該是高興的。
卻是沒有膽量去信。
類似的話她信過一次,全心全意地信過一次。可現在,一顆被戳得千瘡百孔的心,算是怎樣動聽的情話都盛不住了。
她沉吟着,動了一動倚上他的肩頭,手指在他手心裡寫了三個字:“爲什麼?”
“朕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嗤笑一聲,對此不作隱瞞,“大概是你生得夠美也夠聰明吧。”他想了一想,“總之……總覺得你和別的嬪妃不一樣。”
他沒有刻意去編些更好聽的理由說給她聽,只把真實的感覺道了出來。確確實實是說不清原因、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先前存着幾分厭惡攪亂了心神的關係,待得他驚覺自己壓根不肯她受委屈的時候,好像已經是許久之後了。
蘭薇半天沒有反應,安安靜靜的,除卻均勻的一呼一吸之外,半點響動都沒有。這安靜弄得霍祁有點心慌,偏頭看看她:“你該不會是……因爲剛進宮那時的事記仇吧?”
那時他確實對她很是厭煩,悔婚的事讓他覺得她水性楊花不說,屢次求見更讓他很有理由認爲她是想博寵。
宮中都是看他的臉色辦事的,他不喜歡,她的日子自然不好過。在惹惱了杜氏之後,她更是惹了一身的傷。
霍祁細細一想便有些心虛,不由自主地解釋起來:“那時的事也不能全怪朕……畢竟你悔婚的事前朝後宮都在議論。”他始終凝視着她,看她羽睫輕覆掩着情緒,讓他看不出她到底心情如何,心下一緊就連話鋒也轉了,“罷了,還是怪朕……”
“……”席蘭薇自己也揣着滿腹心事,哪知霍祁心中的那一番矛盾不安。但聽他驟然改了口,也覺一奇,擡眸看看他的神色,待從他眼底覓得了半分緊張之後似乎明白了什麼,抿起一笑,她在他手上寫下的四個字帶着些許調侃意味:“纔不記仇。”
分明讓他覺得,她其實是想說:“陛下瞎擔心個什麼勁……”
是以眉頭陡然一皺,他反手捉住席蘭薇的手腕,將她的手翻過來攤平,一言不發地在她手上寫起來:“就不說話?”
幾乎每次閒談至一半她都能風輕雲淡地嗆他一嗆,眼下霍祁愈發執著於把她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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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薇身子一顫,萬般掙扎都瞬間放下,什麼前世的愛恨都敵不過眼前這個大難題。席蘭薇心中發悶,自己也很想說話卻又被那可怕的聲音驚得心生牴觸,偏生皇帝還鍥而不捨地偏要她說……
“一個字也行。”霍祁當真是“鍥而不捨”。
“聲音很難聽,臣妾不喜歡。”她在他手掌上寫着,然後一抻衾被將自己蓋得嚴實,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躲事的樣子。
“可是朕喜歡。”他在辨清那幾個字後脫口而出,繼而與她目光一觸,便將未落定的尾音生生咬了回去。她黛眉淺淺地蹙着,眸中方纔哭過的淚意還未褪盡,看着可憐兮兮的,於是他在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後只好說,“嗯……睡吧。”
翌日晚上,霍祁就發現多了兩隻鹿的吟月居變得……很有趣。
席蘭薇沒讓人把那小鹿關回圍欄,任由它四處閒逛,於是當霍祁來時,看到的就是它擋在正要進屋的清和麪前死活不讓。
清和往左它就往左、清和往右它就往右,霍祁看了一會兒走上前去,倒是很快就知道了它較什麼勁。
清和手中捧着一碟子荔枝,還是已剝淨的,顆顆晶瑩飽滿、荔香四散。
這小東西犯饞……
霍祁看得好笑,又向前走了兩步,咳嗽一聲,小鹿看過來,清和也回過頭,她屈膝一福退到一旁,就成了皇帝和小鹿面對面。
霍祁蹲□一敲它額頭:“你敢劫蘭薇的荔枝?”
小鹿抖抖耳朵,歪着頭看着他。
“……看什麼看。”霍祁挑眉瞪它,語重心長講道理,“你的吃的在後院,前院要端進去的你別想。”
席蘭薇在房中小歇着,聽得院中語聲隱隱,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皇帝在和小鹿討價還價。
原是清和端着的那盤荔枝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手裡,小鹿倔強地擋着他,他手裡拿着一顆荔枝說:“最後一個,吃完讓開。”
小鹿歪頭,他把那個荔枝丟給它。迅速提步要往裡走,卻是還沒走兩步那小鹿就吃完了,快跑兩步重新擋到他身前。
“……”蘭薇訝然看着。大概是他不讓宮人插手,於是現在周圍的幾個宮人都是低頭忍笑卻全然不幫。
霍祁氣結,小鹿短小的尾巴甩了一甩,走近他一擡頭,直勾勾地盯着那盤子。
月色下,霍祁頎長的身形風度不減,又被這鹿纏得有點狼狽。好似矛盾的兩種情形結合在一塊,看得席蘭薇忍笑忍得痛苦,不知是這翩翩風度襯得他更狼狽了,還是縱然狼狽又很有耐心的樣子襯得他更加風度翩翩。
“蘭薇沒餵你?”他認認真真地跟小鹿較着勁,一擡頭,可算看到了廊下憋笑的席蘭薇,面色一白,尷尬了須臾將碟子遞還給清和,正了正色,一副並不曾跟鹿玩鬧過的正經狀,“咳……蘭薇。”
席蘭薇擡擡眸,神色淡淡的,斂身肅然一福,還了他一副“方纔並不曾看見陛下童心未泯”的樣子爲答。
霍祁看看隨着荔枝的“易主”轉而又盯上清和的小鹿,大步流星地往裡走去,經過廊下一攬蘭薇:“進來,有話說。”
席蘭薇銜笑,回過頭隨他進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是清和的一臉悲慼。
“該把你的封號定下來了。”霍祁落座道,“禮部擬的幾個……看着都不好,你自己有喜歡的字麼?”
席蘭薇微微一愣,方知算起來她位晉婉華也有幾日了,這封號還沒定……可想而知他沒少否了禮部擬的字。
“不知禮部都擬了什麼?”席蘭薇提筆先問了禮部的意思。
霍祁掃她一眼,接過筆將禮部想的幾個字先寫了下來。
席蘭薇看下去,其實幾個字都不錯:莊、靜、恭、瑾、祺。
在五個字間思量一陣,席蘭薇寫道:“‘莊’字就很好。”
霍祁打量着她說:“是很好,但總覺跟你不合。”
席蘭薇黛眉微擡:“陛下覺得臣妾行事不端莊?那便還是‘鳶’字吧……”
“鳶”字釋義不少,但是他當初選了這個字給她作封號,可是意指她如紙鳶般搖擺不定來着,二人都心知肚明。
被她這麼當面提起,霍祁噎住,面色一黯連忙道:“不是那個意思……就是……”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解釋不清楚。
蘭薇笑出來,不再繼續拿這個嗆他,轉而又寫說:“‘靜’也不錯啊。”
霍祁不快:“誰要你一直‘靜’下去,快說話!”
“……”席蘭薇明眸一翻,接着便想去誇下一個字,霍祁卻先道:“也不想你總恭恭敬敬的。”
蘭薇當即覺得禮部官員忒不容易。原是覺得封號而已,寓意美好便是了,合着還得摸清楚皇帝對這嬪妃是個什麼心思。
接下來兩個字都省得問了,他必定也有不用的理由。席蘭薇思索着,絞盡腦汁回憶自己聽過的各樣評論,末了選了應是最不可否認的一個字:容。
任誰都得承認她有傾國之姿——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否認的餘地。
“容。”霍祁斟酌了一番,最後還是搖頭,“不好。”
席蘭薇蹙眉:哪裡不好?
“你是長得美。”霍祁也認可了這一點,話語一轉又說,“可你又不是光長得美而已。”
“……”席蘭薇簡直哭笑不得,知道他是重視此事不想敷衍而過、也免得旁人從這封號議論出什麼別的意思來。可這樣費心……也太找麻煩!
“‘慧’字如何?”霍祁雙目一亮,話一說出又當即黯下去,自己否了,“也不可。”
……怎麼又不可了?!
霍祁緩然道:“待你位至正一品惠妃,若留着封號……慧惠妃,好聽?”
席蘭薇無話可說。二人面對着面各自無聲思量,都覺得這實在是個難事。
睇一睇他的神色,席蘭薇雖然看上去從容自若心中卻有些驚異於他來同她打這個商量。目光凝滯於他眉宇微皺的認真之上,席蘭薇心底有些從未有過的感觸滋生出來,眨了眨眼揮散心緒,她重新執起筆來,再紙上端端正正地書下一字。
“‘言’?”霍祁不解地看看她,“何意?”
她不能說話,若他把這麼個字給她做封號,後宮非要嘲諷得盡興不可。她筆下的解釋卻是:“起名時常先算命,五行缺什麼,便帶個什麼與之互補。臣妾說不得話,也以一字補之,興許……”
神鬼之事說不清楚,興許當真有用。
霍祁看她並非說笑,忖度一番還是搖頭:“不可,六宮……”
“管旁人如何議論作什麼。”她眼波一轉,望向他的目光真切到他有些不適應,不自覺地一避,視線落在她筆下文字上,“臣妾明白陛下的意思,不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又叫《那些年,我們和梅花鹿一起欺負過的陛下》
之前阿簫在讀者羣說打算讓女主養個奇葩的寵物……
有個菇涼說:是驢子麼……
阿簫:……然後呢?陛下來的時候,席蘭薇問陛下:“陛下,您想吃火燒不……”?
#舌尖上的爲妃#
#清晨的陽光灑入巍峨宮殿,霍祁坐起身,伸了個懶腰,盥洗更衣。
在適宜的溫度下,他踏入後宮,四下張望着尋覓着。
今天,他要碰一碰運氣,試圖尋找一種特殊的食材:席蘭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