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洗好的碗筷送回尚膳監，小蘭帶我領了食盒，走進冷宮。
冷宮一向疏於打理，冷清和荒蕪自是免不了。
進入尋芳園之前，小蘭將食盒打開了。
我皺了皺眉。一股餿味，從一碗摻了幾片青菜葉子的米飯中發出。
“這不會就是你要送進去給華娘娘的飯菜吧？”我問。
小蘭點頭。“先帝還在的時候，最寵愛的就是華娘娘和珍娘娘。珍娘娘，就是現在的太后娘娘。當年兩位娘娘同一天產下龍子，華娘娘的孩子偏比當今聖上早出生了一炷香的時間。先帝本想立華娘娘之子爲儲，無奈太后孃家勢力龐大，立儲之事一直挪後。直到後來華娘娘之子失蹤，當今聖上的太子之位才確立下來。這件事情雖然過去很久了，太后卻一直耿耿於懷。先帝駕崩，聖上即位，珍娘娘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后。太后的第一道懿旨，就是將華娘娘貶入冷宮。”
唉……我嘆口氣。貶黜和餿食，更多的是侮辱吧。後宮爭鬥，從來如此殘忍。可是……我看着那碗又冷有餿的米飯……
“小蘭，你先別進去，在這等我一下！”我交待一聲，衝出冷宮。
尚膳監。我剛剛來過，大略知道廚房在哪裡。
御膳房里人來人往，御廚們正在準備皇帝的午膳。
我躲在柱子後觀望許久，終於看見一個小太監從裡面走出來。
“公公！公公！”我小聲叫他。
他看見我，眯了眯眼睛，“什麼事？”
“我……”我欲語還羞，楚楚可憐，“我……餓。”
他微微一笑，“怎麼？新來的，被上司責罰了？”
我急忙搖頭，“那個……那個……我飯量大，一個人能吃兩個人的飯，宮女的飯菜少，我吃不飽。”
“公公，幫幫忙……”我抓着他的手，偷偷將一張十兩的銀票塞到他手中。
收手時他在我的手上捏了一把。
我回他一個千嬌百媚的微笑。
“等着。”他極盡溫柔地說。
我點頭，感恩戴德。
沒一會他將一碗香噴噴的剩飯交給我，“往後餓了，再找我。”
我輕輕點頭，接過來，垂下頭，跑開。
旗開得勝！差點忘了自己已經是個美人了，以後要注意善加利用！
我這麼想着，將飯碗藏在懷裡，步履輕盈地跑回尋芳園。
將華娘娘的飯菜倒入附近的花叢，小心埋好，我把討來的剩飯放進食盒。
“姐姐，你瘋了！”小蘭有些急了，“被人知道的話要被砍頭的。”
“沒事。”我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我做得很小心，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們快進去吧。”
小蘭頗爲猶豫地望我一眼，終於合上食盒，走進尋芳園。
到中庭時，小蘭停了下來。“華娘娘，奴婢送飯來了。”
“進來吧。”裡面傳來一個清雅的女聲，少一分少女的甜脆，多一分滄桑的沉靜。
得了允許，小蘭才帶了我，走進屋。
華娘娘安靜地坐在桌旁，姿態典雅。
她的袍子暗灰陳舊，卻掩不住她高貴的氣質；她的發上沒有一個髮飾，身上沒有一件首飾，卻沒有因此而失去絕代的風華；她的臉色蒼白，眉角脣邊已經開始現出歲月的痕跡，可是她殘存的美麗，卻已經足夠撼動人心。
好漂亮的人！我愣愣地望着她，移不開目光。
我發愣的時候，小蘭已經走上去，將飯菜放到她的面前。
她優雅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從來不知道，原來吃飯也可以這樣的優雅。
輕點滿移，細嚼慢嚥，原來這麼普通的動作也可以做得像品評藝術一般。
不一會，她將筷子放下，用手絹抹了脣，立起身來。
她的目光，狀似漫不經心地掃過我，那一瞬，冷冽如冰。
我心一驚，清醒過來，卻見她已回覆剛纔的淡定和漠然。
剛纔的那一瞬，絕不是幻覺！可是，她爲什麼會對我有敵意呢？我非常喜歡她呢……
“姐姐！”小蘭驚呼一聲。
“什……咳！咳！”我一頭撞在垂下來的宮帷上，被厚厚的灰塵嗆得直咳，這宮帷好髒，該洗了。
擡眼正好瞥見華娘娘輕撩脣角。淺笑間，珠玉流瀑，飛花溢彩……我不由得再次愣住。
“姐姐！”小蘭大聲叫我。
我眨眨眼睛，醒了過來，“小蘭，”我對着小蘭癡癡地笑，“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哦！以後可以天天這麼漂亮的人了。”
小蘭奇怪地望我一陣，終於嘆口氣，別過頭去，“其實姐姐也很漂亮。”她輕聲道。
“真的嗎？”我捧着自己的臉，高興地問。
“當然。”小蘭小聲接過，“不犯傻的時候。”
什麼？我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小蘭！不許這麼說你姐姐！”
好日子果然沒過幾天。很快小蘭又被另外分派了工作，原本屬於她的工作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好在這些日子沒偷懶，該做的工作小蘭都教過了，做起來還算順手。
領了華娘娘的膳食，我照例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倒掉。一百兩的銀票在加上一點美色，上次的小公公便答應長期給我供應糧食了。
踏着輕快的步伐，我走進尋芳園。
華娘娘面色凝重地坐在桌邊，似乎在等我。
“娘娘，早上好！”我笑着朝華娘娘打招呼。
華娘娘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冷道，“你到底是誰？”
我眨眨眼睛，開始再次自我介紹，“娘娘忘了，我叫林惠蘭，是新來的宮女……不對，那個……奴婢林惠蘭，以後負責照顧娘娘。”哎……真是的，總不記得在她面前要自稱奴婢。
華娘娘掃我一眼，別過頭去，“把我原先的飯菜換回來，以後只需每日來一次就可以。”
“可是娘娘，難道你喜歡吃餿掉的飯菜？一天一碗冷飯，娘娘難道不餓？”
“夠了！”華娘娘冷喝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總之你最好不要和我有任何瓜葛。”
我笑了，信走到華娘娘身邊，“娘娘是想保護我嗎？”
華娘娘望着我，自嘲地笑，“我都落魄至此了，還能保護什麼人？”
“娘娘儘管放心。我做得很隱蔽。而且我剛進宮，誰也不認識我，不會有人注意我的。娘娘是好人，”我認真地說，“所以我想幫助娘娘，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她別過頭去，不語。
“娘娘，”我扯過她的袍子，乾脆撒嬌，“我第一次跟小蘭來的時候，就好喜歡好喜歡娘娘。看到娘娘受苦，我實在不忍心。我不求什麼，只要能在娘娘身邊呆着就好。”
“我有什麼好？”華娘娘幽幽道。
“娘娘……我可以說實話嗎？”我望着她，很認真地問。
她望我一陣，點頭。
我呵呵地笑，“因爲娘娘是我見過的，最最美麗的人。”
“容顏易老。美麗，不過是瞬間的事罷了。”她感慨道。
我急忙搖頭，“容顏會老，氣質卻永遠不會老！娘娘你就是老成老太婆，也是這世上最美麗的老太婆。”
華娘娘微微一笑，風華絕代，“你這小姑娘，倒會哄人。”
“那娘娘你是不是也喜歡上我了呢？”見華娘娘態度好轉，我忍不住得寸進尺。
“是呀。”華娘娘笑着摸摸我的頭，“我喜歡上你了，惠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