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呻吟之聲四起,他們有些人是被傷了手臂,有些則是大腿,並非是致命傷,只要能夠找到解藥便可癒合如初。然而若沒有,就要因爲那不過豌豆大的傷勢而生生斬斷手臂和雙腿。我咬了咬牙,沉聲道:“是什麼樣的解藥?”
森爵在外上陣殺敵,我能夠做的,也不過是這樣的微末小事。
那大夫沉吟了一會兒,這才說道:“東芝草可以解救這樣的毒,但是我們都是尋常的醫者,醫官裡也沒有東芝這樣名貴的藥材。”
東芝……我對這個藥名只覺得陌生,然而轉念一想,這些前來參加無意門的人,大多都是對蘇裴安心懷怨憤之人,也有一些是出於俠義心腸。遭受壓迫之時,並非人人都會忍氣吞聲。但有時這樣的人,的確仗義每多屠狗輩,出身家世算不得好。
“若普通的醫館都沒有東芝草,那麼……崇德城內一定有專門爲貴族官吏服務的醫官吧。藥價昂貴,但是品種齊全,而且多爲上品對不對?”魏楚兩國對然敵對,然而我猜百變不離其宗,楚國士族平民階級更爲嚴苛,自然有專門爲上層服務的翹楚應運而生。
“保安堂。”那醫者想必並非崇德本地人士,頗有些無奈的朝我搖了搖頭。就在此刻,身後驀地傳來一把男聲。
我回過頭去,卻看見也是個受了傷的男子,只是他的傷口已經包紮起來,而且面色還算不錯,並不像是中了毒的人,個個面白如紙。
我仔細看了對方一眼,莫名覺得有幾分眼熟,“這位小哥,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對方怔了怔,或許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間有些錯愕,連連搖頭道,“或許姑娘運送那些武器的時候見過我吧。”
我不置可否,那樣一面之緣,我見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斷然不會對他的臉記憶深刻。然而他顯然也已經忘記了,這樣追根究底也問不出個緣由來。
“保安堂內可有東芝草?”我轉換話題,?急切問道。
他倒是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保安堂是崇德城中最大的藥房,裡面人蔘鹿茸都有,東芝雖然名貴,但保安堂想必也有收購。”
耳邊的呻吟聲不絕於耳,叫人卒不忍聽。倒是一開始和我守在頂樓窗櫺後的大漢走到我身邊,目光裡帶着幾分疑惑,“你是什麼人?”
他在質問那青年,對方頓時磕磕絆絆起來,顯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我……”
“沈姑娘,門主和森爵大哥臨走的時候曾經囑咐鳴烈,一定要保證姑娘的安危,此人面生的很,他的話……不可輕信。”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方纔可有聽見我們二人在說什麼?”
他臉上一紅,便有幾分訥訥。
“可是門主說了,姑娘最好呆在此地,外面太過危險,姑娘要是去了內城,恐怕有性命之虞。”他雖然有幾分不好意思,卻還是固執的說道。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跟在我身邊,恐怕是因爲浩空對我實在放心不下,怕我一念興起又跟着他們去了內城。其實從崇德城中一路趕來,許多事都只是一個巧合,我並非畏死,而是若去內城,我已經毫無助力,只會連累他人。
浩空不願意直言,是怕我自尊心受損,便只好派人跟在我身邊保護。
他一番良苦用心,我自然感佩銘記,並沒有覺得衝撞。
然而想了想,我開口說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去了內城也毫無用處,不會前去添亂。倒是你看看,這些傷病都中了奇毒,那位大夫說他有獨門秘方,只是需要東芝草。這位小哥方纔說保安堂乃是崇德最大的藥店,有各種名貴草藥,想必也會有東芝草,你覺得呢?”
鳴烈看了那個青年一眼,這才低頭道:“保安堂確實是崇德最有名的藥店,只不過保安堂的堂主吝嗇,恐怕不願意借藥給我們。”
他說這話,手中的劍忽然飛快的抽了出來,一下壓在那年輕人的脖頸上,“我在無意門三年,從來沒有見過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吃了一驚,那青年男子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手上受了傷,而且看樣子並沒有練過武,此刻也不敢反抗,“我的不是無意門的人,但……我也不是惡人啊!”
“一派胡言,我們三年前歃血爲盟,每個兄弟都是認得的。這一次發動攻擊,更加不可能有陌生人能夠混進來,說,你是不是蘇裴安的奸細?”鳴烈大聲質問道,目光兇狠。
那男子吃了一驚,然後笑了一聲,“原來所謂的無意門,也不過如此。”
他的臉上有憤怒的表情,我依稀看見他皺眉側臉的那一刻,心中只覺得一驚。
我的確是見過他的,只不過當時匆匆一瞥,沒想到還會有重逢的時候。
我抓住了鳴烈的手腕,徐徐道:“他不是蘇裴安的奸細,若是蘇裴安能夠招攬到你這樣的人,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鳴烈有些吃驚,沉聲問,“姑娘當真認識他?”
我點點頭,倒是對方依舊一臉的困惑,我便解釋道:“就在今天下午,你在街頭救下了一個女孩,你不記得了麼?”
沒錯,這個男子不就是黃昏日落時候,路見不平的那個賣貨郎麼?只是他換了衣服,我也不曾料到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和他相見,所以纔始終想不起來罷了。
他遲疑了片刻,這才點了點頭,“可是我不記得見過姑娘……”
“我當時在茶樓之上,所以你當然不曾見過我。能夠不懼生死仗義執言,這樣很好。”我的目光有幾分欽佩,當時我心中有遲疑,所以纔會讓那無辜的婦人慘死。而那孩子,若非他及時出手相助,只怕也會死在酷吏的刀下,“當時我爲了顧全大局,纔看着那孩子失去了母親,現在想來也還是覺得愧疚。你能救下他,我也很感激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姑娘真是言重了,你們是做大事的人,不像我這樣的平頭百姓,只要能安穩活下去就是。黃昏的事,也實在是這羣人欺人太甚,所以我才挺身而出,還是要感激各位父老鄉親,否則只怕我也一併死在刀下了。”
他不願意居功,我卻微微笑了起來,柔聲道:“你雖然不諳武功,但有時候做善事,並非一定要有絕世武功或者傾國之富。所以俠義之道,能在點滴細枝末節中體現,就已經叫人心生敬佩。更何況,還是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去救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
他被我誇得不好意思起來,只是連連擺手。倒是鳴烈聽完我們一席話,連忙收回了手中的劍,“原來那個人便是你,這件事我們也是有耳聞的。五叔原本是我們無意門之人,他的妻兒孤寡便是我鳴烈的親人,你救了他們,還請受我一拜。”
說罷他掀開衣襬俯身欲跪,倒唬了那年輕人一跳。對方連忙見他攙扶起來,“我方纔說了,這件事還是鄉親們的功勞,我其實什麼也沒做。五叔一輩子都是個老實人,沒想到……真的是你們無意門的人。”
我微微挑眉,“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他咬了咬牙,“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那些官吏肯定不會放過我,思來想去,不如干脆參加無意門。反正我無父無母,要是死了,也沒什麼關係。”
我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他被我看得心虛,卻不敢說什麼,受了傷的手臂抖了抖,“我是混進來的,下午你們在茶樓後匯合,我便一直跟着你們,天色漸暗,我就跟在隊伍後頭,也沒有人認出我來。我領了武器,便混在隊伍裡殺敵。只是……我武藝不高,只怕沒幫上什麼忙。”
鳴烈吃了一驚,倒是我笑了起來,能有這樣的膽識真是叫人越發刮目相看。更難得的是巷戰素來慘烈,可以說是貼身肉搏。他並沒有森爵那樣高明的武功不說,只怕還不如無意門其他人,畢竟這些人蟄伏三年,期間還有浩空的訓練,體格和反應裡都強於他人。
他不過是個賣貨郎,在這場殘酷的廝殺之中竟然活了下來,並且只是傷了手臂,甚至連毒藥都不曾沾身。我微微眯起了眼睛,這樣的人,是否能算是受到了天命庇佑之人?
“那……現在該怎麼辦?”他並沒有拘泥於那些過往的功勞,只是擔憂的看着身邊的人,“如果保安堂不肯將草藥拿出來,那他們……”
他的目光裡有幾分不忍,輕輕嘆了一聲。自幼在崇德城長大的人,對這片城市想必有着更深的情意吧。我胸有成竹的說道:“他們必然會將藥物拿出來的,因爲在他們面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他似乎嚇了一跳,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只是淡然的笑一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又緊張起來,磕磕絆絆的說道:“我叫朝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