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爵嘆息了一聲,“我明白了,既然你要報一曲之恩,那麼城門示衆三日之後,我準他收斂屍骨,入土爲安。”
我微微頷首,再回過頭來,已經看不清蘇裴安的臉了。宋夫人將他緊緊抱在懷裡嚎啕大哭,我從未想過這個女子,十年漂泊而不覺得苦,想必也是有過愛情的吧。
灼灼如華,其實不僅是稱讚女子。我想起蘇裴安雲淡風輕的和我下棋,寬大的袍袖輕輕滑落下來露出瘦削的手臂,他皮膚極白,又有青筋紋路縱橫。說話的時候眉眼含了一點倦,眼底又是看過了世事風霜雨雪的清透。
這個如玉山將塌,灼灼其華的男人,怎麼能讓女子不癡迷呢?
不過無論是怎樣的灼灼其華,終究也都是黃土一培,掩盡風流了。
我和森爵並肩緩緩走下來,蘇裴安已經服毒自盡,那些暗衛個個臉色蒼白。森爵看了他們一眼,似乎頗有幾分苦惱。然而領頭的人卻冷哼一聲,“大人對我們恩重如山,既然大人已經死了,那麼我等也就沒有顏面苟活於世。”
他手中的劍幾乎是用一種決絕的姿態往自己的脖頸上撞過去,血剎那間噴涌出來,就像是一朵轉瞬即逝的豔花。
其餘的人也不再遲疑,紛紛用自己手中的兵器奪去了自己的性命。我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或許是因爲在短暫的時間裡見識過太多的生死,我幾乎都有些麻木起來。只是靜默看着這些人在我面前決然。
森爵的目光裡有幾分惋惜,“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蘇裴安竟然有這樣的國士,不能將他收爲己用,真是我的過錯。”
我並沒有說話,沉默了半晌,才頷首道:“人各有命,況且……就算他們此刻不爲蘇裴安殉死,日後終究也是活不下去的。”
此刻風沉還在下面等着我們,他方纔說的大義凜然,此刻見到蘇裴安身死,竟然也並不十分吃驚。只是笑吟吟的說道:“殿下既然大駕光臨黎世,不如就好好休息一會兒,下官已經備好了行宮,還請殿下光臨。再過幾日,下官再組織人馬,護送殿下回宮可好?”
森爵倒是不置可否,“有勞大人了。”
那監軍或許是看見我和森爵十分親密,雖然不敢多問,但是眼中明顯有閃爍的光。我的步履緩慢,走出太守府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府邸夾雜着宋夫人的哀慼聲,倒有一種說不出的荒涼和破敗感撲面而來。
就在這個時候,穿着華麗俊朗的石崇不緊不慢的走到我們身前,恭身道:“參見秦王殿下。”
森爵只是笑了笑,不以爲意,“多日不見,石崇似乎也清減了不少。而且,禮數也多起來了。”
石崇倒是不以爲意,站起了身子,微微挑眉,“尊卑有別,石崇不過是個商人,不敢不如此。”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見我安然無恙,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脣角上揚,“多日不見,沈姑娘可還好麼?”
石崇曾經救了我的性命,況且我是楚國沈家女,這件事也只有他知道。我並非刻意隱瞞森爵,而是不知該如何說起,罪臣之女和身份卑微的庶人之女也無甚差別。我願意忘記一切從頭再來,但看見石崇,心中到底還是覺得穩妥和安慰。
就如他鄉遇故知,雖然當初並非把酒言歡過,那有那一縷鄉愁聯繫在一起,總是比別人要親厚一些。我便笑着點了點頭,“還好,只是石崇風塵僕僕,也已經不復清貴公子的模樣了。”我原本只是打趣而已,然而石崇低下頭看見自己鹿皮的靴子,上面沾染了黃色的泥土,還有灰塵污漬,他便露出了幾分苦惱的神色來,“連夜趕路而來,一雙鞋子竟然髒成這樣,實在是失態。”
我低下頭看了一眼,不過是些許塵埃罷了,竟然也讓他惱怒成這個樣子。森爵也忍不住大笑,對身邊的監軍說道:“去買一雙新的鹿皮靴來,送去行宮。還有,無意門中衆人,就暫時送去府衙吧。我知道你不敢放了他們,可是你要敢揹着我動手腳,本王一樣要了你的性命。”
風沉又擡起手擦了自己的額頭,其實此刻天氣已經漸漸變得涼快,然而他似乎十分緊張,戰戰兢兢的說道:“微臣不敢,這件事還沒有定論,臣斷然不會干涉,也沒有這個本事。”
他說話神態雖然謙卑,然而我卻微微一怔,一直以爲此人不過是酒囊飯袋,畢竟怕事到這種地步也是罕見了。然而沒想到說話雖然駑鈍,但其實卻滴水不漏。
這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究竟結局如何,也由不得他來管。所以乾脆置身事外,裝聾作啞就是了。
他恭身退了出去,很快便有衛兵前來護送我們。只是城牆上依舊人頭攢動,可見是無意門的人心中不安吧。
我想要說話,然而石崇已經先開了口,“黎世有無意門人,此事我也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始終找不到法子聯繫門主,況且一開始的時候,我並未想過局勢會做到這個地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蘇裴安竟然死於兵變,如今死了,黎世也算是又回到一番淨土了。”
“至於無意門……”他這番話明顯便是對我說的,“只怕現在局勢緊張,放人是斷斷不可。但是我相信秦王殿下,必然有自己的辦法纔是。” wωw ▲тт kan ▲℃ O
森爵的目光也投向了城樓,只是有幾分凝重,“這個自然,只不過黎世這件事,也不是三言兩語說的清楚的。蘇裴安伏法,雖然對燕雲十六州那邊最有利的證據便消失了。但是想要爲無意門開罪,倒算是輕便了一些。”
朝政波瀾詭譎,我知道的不多,也不好擅自插嘴。但是既然有森爵這一句話,我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魏國的行宮和楚國也沒有什麼差別,雕樑畫棟,極盡奢華。唯一的差別,便是北地到底風格更爲粗獷,不比楚國柔媚奢華,倒還留着幾分胡族之風。
進了行宮之後,石崇便和森爵去說話去了。雖然這兩人並沒有刻意避開我,但不知道爲何,自己都已經覺得厭倦了。
森爵臨去之前看了我一眼,我卻搖了搖頭,“崇德城已經平定,既然我一身安危可以放下了,那麼其他的,就是你們男子的事了。”
石崇朗聲笑了起來,“你倒是想偷懶起來了,那倒是我們兩個可惜了,竟然少了一個女中諸葛。”
我掩脣而笑,“我算什麼女中諸葛呢,不過是一位黃月英罷了。”
“傳聞之中諸葛亮的妻子醜陋無比,但是卻聰明絕頂。娶妻當娶賢,若有黃月英那樣的妻子,也是福分了。更何況碧清你貌比西子,又得月英的智慧,真是千古難逢。”石崇用摺扇抵着自己的下巴,似笑非笑的模樣。
我搖了搖頭,“你們兩個有話要說,自己去便是,何必拿我來打趣。”
我也不顧他們二人,自顧自往屋內走去。有婢女站在一邊低着頭伺候,身份恭敬的模樣,“姑娘可要休息麼?”
行宮之中的房間十分華麗,空中還有氤氳的梨花香氣繚繞不去,不知道薰的是什麼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身心俱醉。然而回眸處,卻看見銅鏡內的女子髮髻散亂,衣衫也是斑駁血跡。我這纔想起來,自己竟然已經有兩三日的功夫不曾沐浴了。
“麻煩你爲我燒些熱水吧,我想好好洗個澡,然後再休息。”我柔聲對那婢女說道,對方有一張圓鼓鼓的臉,此刻聽見我說話,立刻應了一聲,“是,奴婢這就去。”
行宮原本就是伺候王族所用,因此下人手腳極快,我才吩咐下去就已經有小廝一桶桶水拎過來。
貴族女子沐浴愛用花瓣,而行宮之中卻別出心裁,將花瓣榨汁,再用牛乳勾兌,密法收藏。最後變成凝脂般的東西,顫顫巍巍收在盒子裡。熱水滾燙,用銀勺子挖出來一點,婢女伸出手去在水中轉了一圈。原本清澈見底的浴桶,此刻頓時變成但淡淡的粉色。
那婢女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我解釋道:“這是用玫瑰汁子榨出來的,用來沐浴最是清爽乾淨,不像是花瓣一般繁瑣。這一點玫瑰沐浴膏,可是用了足足一盆子的玫瑰花呢,姑娘還請沐浴更衣吧。”
楚地奢華,已經讓我覺得瞠目結舌。只不過我畢竟還是區區一個將軍的女兒,還是算不得十分受寵的庶女。即便如此,我兩位姐姐的生活,也已經華麗到奢侈。更別論是在宮中伺候倩珍公主的時候,奢侈之物也見過不少。
珍珠粉沐浴浸泡我都見過不少,但是這樣的花汁凝露,我也是頭一次見到。
多年來楚國一直將魏國當做未開化的蠻夷之地,畢竟楚國佔據中原,自稱乃是正統。而且魏國當初的開國之主,的確也曾經是楚國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