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文廟
自從漢太祖高皇帝劉邦以豬、牛、羊三牲祭祀孔子開始,天下便正式確定了孔門儒學便是國學,正式肯定了孔老夫子‘帝王之師’的地位。
從那時候到現在,天下祀孔早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了,從中央到地方,只要是稍微有幾個讀書人、出過一兩個進士的州郡,大都修建得有孔廟,在本朝真宗朝的時候,天下已經有此廟三百六十餘間……
就這,還是沒算上遼夏等國的數量。
自然了,各地的叫法也有所不同,夫子廟、至聖廟、先師廟……但最常用的叫法,還是官方認定的‘文廟’。
這文廟香火之盛,世間再無一所廟宇能比得上它,這其實也正常,畢竟進了別的廟,多半是求財求運求姻緣,還得拜對了神、供對了菩薩才行。
而文廟不同,它什麼都管;只要做了官,財運良緣便應有盡有,而要想做官,便首先得拜入孔聖人的門下,而拜入了孔聖人的門下,這文廟便是一定要來的。
而廟裡祭祀的,除了孔子之外,不管什麼十哲七十二賢,全都是孔門的人,別的人想要進也不是不行,除非你是大儒,公認的大儒,例如唐朝宰相陸贄,或者是寫《春秋》的左丘明,再比如說問題很多經常問孟子這樣那樣,導致他與孟子對話被記錄了下來的公孫丑,反正最次也得是名垂千古這種級別的人,才能擁有進文廟的資格。
趙官家今天在文廟十哲之一的閔子祠前,大聲嚷嚷着要請人入廟,這也就算了,畢竟也不是沒有過先例,但說什麼要把人給請出來這種話……這廟裡的人向來都是有增無減的,他怕不是瘋了!
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瘋子偏生有着指點衆生的權力!
而且瞅皇帝這副模樣,他要用來開刀的先賢是誰,已經是不言而喻了……除了這宿州的精神支柱閔子,還能有誰!
劉邦剛纔的話一說完,便停了下來,看模樣是在飲茶,不過他的眼睛可沒有歇着,到處的亂掃着,將今日來人的表情全都給看了過去。
黃彥節確實是貼心得很,幾乎快要憑他一人的力量改變劉邦對於宦官這羣人的刻板印象了,每當皇帝的眼睛落在誰的身上,老太監便立馬心領神會,然後開始低聲細細的介紹了起來。
“官家,那位是閔氏一族族長,此去五十里地的地方有個閔賢村,據說全是閔子的後人。”
“那位是宿州的方員外,聽說是靠着養狐狸發的家,他家的皮行生意,一直做到了金國去呢。”
“那位是本地的項氏一族族長,據說是項王的後裔……”
這話才說完,劉邦便皺起了眉:
“項羽?他還有後人?”
老閹人事前就做了一夜的功課,對有頭有臉的人瞭解得很,此時胸有成竹的答道:
“這確實是無從查起,不過項王當年自盡的地方,好似就在附近……這一脈人大概是從晉時出現的,幾百年過去了,就算是假的,那也已經真了。”
劉邦低着腦袋想了會兒,最後很肯定的說道:
“那便不是了,項羽是死在靈璧的,這家人多半是冒充記錯了,跑到了這宿州來,隔着百多裡地呢。”
“況且當時那小子死的時候,跟着他的不過幾騎而已,哪裡還能留得下什麼後人,他要是有後人,老子能不知?”
黃彥節臉皮笑得擠成了一朵菊花:“官家大才,連這些事兒都知道得那麼清楚。”
把心給放回了肚子裡去,劉邦覺得自己有些一驚一乍了,這又不是漢楚的年生了,就算真的是項羽的後人,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麼想着,他的眼神又開始掃,掃過一個,黃彥節便介紹一個,一圈下來,他心裡頭也算是有些數了。
老宦官貼心得很,當真是做到了一個應對自如,若是不知道的,怕還以爲他是本地負責戶籍的官員哩!
正當黃彥節高興自己做好了一件差事的時候,卻見皇帝的眼神停在了右邊,他順着看過去,忍不住有些哀嘆了起來。
又見皇帝不但不挪,甚至好像入定了去,別說端着茶碗的手僵在了半空,就連眼睛也忘了眨……眼看着有人已經注意到了,許多百姓都朝着皇帝的眼光去看,一時間,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人羣的右側。
“官家,官家……”
輕輕呼喚了兩聲,皇帝卻連半點反應也沒給他,黃彥節正想着該如何去辦,他又不敢去拍皇帝的肩膀,正急出了滿頭大汗的時候,卻見皇帝終於回過了神來。
老閹人再看向那右側的時候,原來是來人擋住了官家的視線,他慶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在內心感激着來人——
張太尉,真乃貴人也!
張俊本來在外邊負責戒備的,畢竟皇帝叫了這麼多人來,誰知道里面有沒有混雜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若不是軍營裡面傳來了消息,他也不願意擠進來,畢竟這些讀書人的事情,他向來是不感興趣的。
“官家!”
也許是昨夜睡得好了,也許是心裡頭的某個結給打開了,反正完顏突合速死後,這人就跟個傻子似的,說話什麼的中氣足得很,他也沒注意到皇帝一副想用手扇他的表情,自顧自地走到了皇帝的跟前,躬身下來就說道:
“那個書生跑了。”
劉邦平復了下情緒,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先安排了黃彥節:
“那個姑娘,知道來路嗎?”
黃彥節搖了搖頭,他只注意了值得去注意的人,一個女子,確實是不在他的工作計劃裡頭。
張太尉回頭看去:“官家看上的是哪個小娘子?!”
這話一出,現場便立馬譁然了起來,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而那站在右側的、把劉邦魂都給吸去了的姑娘,也立馬慌了神,若不是身後站滿了人,她現在肯定是回身就走,如今只是羞紅了臉,低下了頭。
張俊最喜歡的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了,不管是俊書生還是俏妓女,不管是拉郎配還是天仙配,不管是地下的還是牀上的,更何況這又是皇帝與女人,他立馬就來了興趣,剛回身想問皇帝個明白,自己可以替趙官家來辦這差事,只覺得腦袋上捱了一下,把他給打懵在了原地。
“狗日的,再敢多言,就閹了你!”
劉邦又對着黃彥節道:“去留意一下,一會兒請她喝個茶。”
老閹人領命去了,只留下有些委屈的張俊站在皇帝的身前。
“你小子說話最好分清楚場合!一把年紀了還如此不正經,當真是個老不修!”
“官家教訓的是。”
“哪個書生跑了?”
“就是那個不吃不喝的書生。”
“哪個書生不吃不喝?”
張俊頓了頓:“就是那個說您是昏君的書生。”
“哦,”劉邦終於想了起來,“虞允文呀,跑便跑了吧,個人有個人的活法,不用叫人去追了。”
張俊乖巧地退到了一邊,再也不敢多言;劉邦見黃彥節已經帶人過去了,便把茶碗放到一旁,接着說起了正事來。
“什麼人有資格進這文廟,有資格享受這萬世香火,這件事情不是朕隨意之間做的決定,而是古往今來死掉了多少個皇帝,這江山換了多少個主人,連皇帝都能換,廟裡頭的這些個聖人,自然也是能換的。”
說到這裡,他就忍不住罵了一聲,就是被叔孫通那小子給騙了。
當年天下即定,他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那時候叔孫通說得可好聽了,什麼都是爲了您着想,什麼規矩之內的東西都是爲了讓天下人永遠臣服於您家的統制,什麼治天下,還得是他們儒家。
如不是他巧如舌簧,劉邦又哪裡會肯去祭祀孔子,說實在的,他寧願去祭祀秦始皇。
如今看來,儒家確實是合適治國,合適得狗日的都快爬到皇權身上去拉屎了,國可以滅,但是儒家不會亡,管你什麼漢唐,管你什麼党項女真契丹,管你天南地北,
只要是挨着點邊的,全把這套給學了去。
這和當時叔孫通說的,大體上是相同的,不過最大的出入點就是,受惠者成爲了他和他的儒,而並非是皇帝,更不是劉家。只是現在木已成舟,他就算把叔孫通從土裡挖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了,而且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只是沒有把話給說清楚,並沒有說假話。
甚至有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怎麼換?孔子說過了,三人行則必有師,意思是說人無完人,你再厲害,也總歸是有不如別人的地方。”
“他都這樣子講了,咱們自然是選擇有德的人進去……自然了,不是說裡面的人無德,而是可能有更加有德的人,比他們更爲適合。”
“那,朕便先提三個人,諸位看看把誰給替出來,都說說,沒事兒的,今日叫你們來,便是集思廣益嘛。”
說着,他左右眼又開始亂瞟了起來:
“張子房!”
這話一出,立馬就又引出了一些個喧譁。
這倒是也在他的意料裡頭,畢竟讓人保持現狀很容易,讓人接受新的東西,終究是困難的。
“你,”他指着人羣中的一位,看起來年紀比較大的老頭道,“五尺差半寸的那個老頭,出來!”
這人是本地的教書先生,宿州本地的人,據說是哪個名家的弟子,只不過後來沒有考中進士,便回來辦了一家學堂。
老頭兒雖然也不喜歡這個皇帝,但定文廟這種事情,終究是一件大事,弄不好,自己的名字就要在史書上添上一筆,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毫無疑問是個天大的機會。
更何況,再怎麼不喜歡,人家也是皇帝,要做什麼,還由不得他來多話。
此時站出身來,朝着皇帝行了一禮,老頭兒在姿態上倒是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陛下,不知道喚小民何事?”
劉邦又端起了茶碗來,出了臨安,便再也喝不到那苦澀的大理茶了,不過兩淮這邊的茶,卻又是別有一番風味,鮮得緊、嫩得緊。
“你好像對張子房入文廟有些意見,適才就你表情最欠收拾,怎的,你是覺得他不配嗎?”
老頭兒聽皇帝說話,言語間沒有半點尊重的地方,又想起關於這位趙官家的種種傳聞,此時心跳立馬就加速了起來,連連作揖道:
“官家明鑑,子房公乃千古第一相,學生如何敢有褻瀆之意!”
“那你擺出一副不爽的表情是爲何?”
老頭兒嚥了咽喉嚨,還是說道:
“官家莫不是忘了,子房公已經身居武成王副祀……既然入了武廟,又如何能入得了文廟?”
“且子房公雖有大才,卻更招顯於其謀略、戰戰於其武功,又未見其文章……且子房公晚年已投身於道,更是不太合適了,否則的話,諸葛武侯焉能不行?”
劉邦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說得對啊!”
老頭兒見了皇帝這樣子,心裡頭高興極了,他都能想象得到以後人們議論起這件事的時候,說自己力排皇帝的意見,將張良給擋在了文廟的外頭,維護了文廟的權威性、純潔性、神聖性。
當是大功一件!
不過皇帝接下來的話,卻差點讓他給摔在了地上。
“諸葛亮也行,差點把他給忘記了……幸好你提醒了朕,當賞,當賞!”
“既然這位提了意見,那就聽了吧,張良和諸葛亮一起,從今日起同享文武兩廟!”
一邊說着,他一邊低聲問向張俊:
“武廟是個啥?怎的沒聽人說起過?”
張太尉只知道有這個地方,偶爾還會去祭祀一下,但裡頭到底有些什麼人,他這腦子,哪裡記得住。
所以只是搖了搖頭:“臣也不甚清楚”。
“嗯”,劉邦點了點頭,見那老頭兒還想說話,直接就沒給他這個機會,而是很快地拋出了自己的其餘兩個人選。
“加個蕭何,再加個韓信,誰贊成,誰反對?”
那教書的老先生差點吐出血來,勸皇帝不成,反而多加了個諸葛亮進去。
日後人家說起,那他可是要背上大麻煩的!
所以急忙站出了身來:“小民有話講,小民有話講!”
劉邦擺了擺手,早就候在一旁的楊沂中上前搭住了老頭兒的肩膀:
“不,你沒有。”
殿前司的都指揮使看着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