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經是過了亥時,今夜又沒個月亮照着,若是不點火把,當真就是兩眼一摸瞎,啥也看不到了。
折家人選在這個時候動手,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別的不說,人和馬都抓瞎的時候,他們這幾千人定然無法全部施展開來。
可是轉念一想吧,他們估計也就是趁夜襲擾一番,大的動作必定是沒有的,但如此不是打草驚蛇,反而叫金人提前小心?
劉邦越想越覺得古怪,問這來報信的人:
“可瞧了個清楚,他們去了多少的人?動騎兵了沒,那鐵甲穿到身上了嗎?”
這人躬身道:“是夜也看不明白,約莫有個千號人,但鐵甲應是沒穿的,帶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老頭兒。”
千號人就去了……劉邦凝住心神思量了一會兒,首先是排除了他們去投靠完顏兀朮的可能,畢竟真是坑了自己的話,折家人應該是趁着這個機會一齊都去了纔是。
如此,他心裡頭稍微放鬆了一些,囑咐道:
“多叫人些人看着,有什麼情況,隨時來報!”
那人領命去了,他又看了看邊上的幾人,主要是看着辛次膺……恰好開始起風了,吹得那篝火呼扇呼扇地,把人的臉也給照了個陰晴不定,一會兒是亮,一會兒又是暗了起來。
“老頭兒。”
“臣在。”
“你……你且先去趟通許吧,去太康也行,這天一亮多半就能見個分曉了,你腿又有毛病,若到時候有了什麼意外,老子還要顧慮着伱這個累贅。”
辛次膺心裡頭一暖:“官家誒,您怕是忘了臣的差事咯。”
“臣是您的起居舍人吶!”
劉邦看着他,到底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另外一頭,距離中牟邊上十餘里的地方。
折家的人便是在這裡停了下來……再往前走,應該就能遇到金人設的哨崗了。他們這羣人點着火把,把這附近都給照了個大亮,雖然瞧得不甚清楚,但周圍一直都有河水流過的聲音,不過也只有這水流之聲了,都說鳥鳴山更幽,此時他們所待的這個地方,就顯得無比的幽靜。
火把能夠照亮絕大部分人的臉,他們一個個的……年紀都在四十上下,一看就知道都是折家的老人,他們面無表情,眼神裡也空洞得厲害,即使是火光倒映在了他們的眼睛裡,也好像是被眼珠子給吸去了一般,更顯得眼神深邃了。
誰也沒有說話,他們不太像是一千個人,而更像是一千具木偶……沒有魂魄的木偶,就這麼在原地待着,一直到中間的那個老頭兒從馬上翻身跳了下來,踩到了地上,才喚醒過來了幾人,臉上終於是有了一些個變化……一種說不清又道不明的眼神落在老頭兒的身上,像是解脫,又像是難過,還有喜悅,還有……
悲哀。
應該是悲哀。
老頭兒嘆了口氣,把自己的衣裳從左邊肩上一扯,露出了左半邊的半個身子來,這人的身子卻不像他面上看去的那麼老,至少光從露出來的那部分來說,皮膚還是光滑的,沒有什麼疤痕,連體毛都沒有多少。
‘鐺~’
又見他將腰間的刀子給抽了出來,往上一刀……一截樹枝就掉了下來,老頭兒彎腰去撿了,又甩了兩下,將上頭的花瓣給甩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幾塊。
“紫薇,是紫薇。”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輕輕的、而又貪婪的嗅着那樹枝上的香氣。
“以前老家院子裡,也有這麼一棵。”
沒人接他的話茬,他也好像是在自己和自己說話。“要六月了,這花六月纔開。”
以他爲中心,那火光也是閃爍得厲害,他在中間還是一片亮堂,這一千號人圍着他,前面三層都舉着火把,至於後面的,全都給黑夜藏了起來,也瞧不清楚到底是圍了多少圈。
他終於像是吸夠了那味道,一臉滿足地將樹枝移了開來,橫着放進了自己的嘴裡,他把左邊身子靠着那棵紫薇樹,左手撐在了樹的軀幹上,半點猶豫都沒有,用那砍下來樹枝的刀,朝着自己的手砍了過去……
畢竟是人,只聽見一聲悶哼,那血便飈灑得到處都是,又粘到了火把上的,更是發出‘滋滋’一般的聲音。
他們臉上又回覆到了之前的那個模樣,個個都好像失了魂魄一般,麻木的看着這老頭兒。
……
哈迷蚩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早些年的時候要稍好一些,後來被陸登割了鼻子之後,每個晚上幾乎都要被痛醒好幾次,然後擦上了藥,才能夠睡着。
按理來說,他不應該跟着四太子一起胡鬧的,四太子這般作爲,分明是把自個兒的仇怨放在了大金的利益之上去。
但他還是沒有阻止他,不但順着他,甚至還替他出着主意。
說到底,他也總覺得,這麼做是划算的……冒着丟了汴京城的風險,去換一個岳飛,是划算的。
大金可以有下一座開封,但宋國,應該是沒有下一個岳飛了。
可是他又不太安心,總覺得岳飛不會就這麼束手就擒。
是,鄭州和中牟之間已經被金人重兵把守,駐紮在開封府的十萬人也大都給調了過來……若是前一日兩日岳飛冒死突出去也就罷了,但是他沒這麼做,便是再沒有了機會。
因爲再沒有了宋人,有着可以和女真進行野戰,或者說大規模野戰的能力了。
但這一切實在是太過於順當了些,順當得讓他有些本就不好的睡眠,更是到現在已經睡不着覺了。
就像今晚這般,已經過了亥時,馬上就要到子時了,他仍舊是精神得厲害,聽着風吹打在帳篷上的聲音,本以爲就這麼睜着眼到天亮,但誰知道還是被外頭的動靜給打斷了他的安謐。
“怎麼了?”
他連身子都沒起,就這麼躺在牀上,外頭的衛兵過了好一陣子才答話:
“好像是有人來了?”
“誰?”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等風把帳篷又吹響了一百八十聲的時候,外面的聲音才響了起來:
“說是通許來的潰兵。”
“哦。”
這位國師應了一句,再也沒有多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