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打住
春夏之際的夕陽不是橙色的,即使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它仍然是一片金黃。
肆意地將最後點兒光芒揮灑在地上,把每個人都給照得發亮了起來,只是落在了那緩慢流動着的渦河水面上,方纔碎作了無數的細塊,倒是與大宋軍人身上穿的甲冑鱗片一樣了。
“確實是沒有,那麼大個人,難不成還真就會憑空消失了嗎?”
遠處傳來了鎖啦的聲音,別人是忙得熱火朝天的,張太尉卻臨時找來了一隊吹拉彈唱的樂師,還上了生豬火雞,當真個要祭拜龍王的模樣。
大夥兒忙了一天,許多人都歇息了下來,只道自己沒有那發橫財的命,也有些不死心的,仍是在水面上浮上浮下的,不肯放棄取得這筆巨資的機會。
劉邦發了好一會兒的呆,一直到劉錡幾人回到了船上,他方纔醒過神來,幾路人馬彙報着自個兒的發現,不過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沒有什麼發現。
當年黃河改道,奪淮入海的時候,走的就是這渦水,可是除了那個時候,這條河就好似虞家的女兒一般,溫柔得緊。
在今日之前,已經很久沒有人聽到過,這裡有人丟掉性命的故事了,哪怕是那想要奪舍而無處不在的水鬼,也好似特地避着這條李老君望而悟道的河,總而言之,這條河,是淹不死人的。
至少,淹不死一個堂堂的大宋公主,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落水的,大宋公主。
“船上查了嗎?”
皇帝忽然開了口,幾人都是面面相覷,那公主分明是落的河,查這船作甚?
不過這裡頭的幾位,就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角色,趙官家只是提點了這麼一句,虞允文和辛次膺都反應了過來。
同樣地,劉錡和郭藥師,還有韓常,所有的人都反應了過來。
但是,誰也沒有開口。
辛次膺皺着眉,這種時候,旁人說不上話,但他與皇帝的關係匪淺,這話兒,自當是由他來說的:
“官家,船上……就不必查了罷。”
“船上,不必查了嗎?”
太康渡口上大大小小百來艘的船,十之八九都是錢家的。
這公主若是不在船上那還好說,可是眼下,地上河裡都尋了個遍,不在船上,又會在哪裡?難不成,還真被龍王爺給帶去了不成?
只是真在船上尋到了公主,那又該是個什麼樣的說法?
換作旁人,少不了得治他一個罪名,但這可是錢家,錢家!
榮國公從桌子上落下來的幾粒米,就足夠犒賞這十萬大軍一次了,你趙官家又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至少對於趙家人的表現來說,是個沒什麼感情的人,何必爲了一從未見面、生母低微、長在北地的公主,與錢家鬧得不愉快。
這個道理,劉邦當然也是懂的,所以他一開始並沒有說出這個想法來,一直到衆人幾番搜尋無果之後,才把這個有些心照不宣的答案給擺了出來。
“還是查一下吧。”
“官家……馬軍司已經交了一條性命給王將軍了,不然的話,此事……就此打住纔好。”
劉錡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幾不可聞,這個比許多文人更加刻板得近乎死板的人,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逾越之舉,但他仍然硬着頭皮,把話給說全了出來。
“來,過來。”
趙官家並沒有動怒,招呼着幾人離得自己近了些,都靠近了船舷一側,把水面上活動着的民夫看了個清楚。
“那個,”劉邦指着當中的一人道,“適才他只是一人,後來他家裡人來與他送飯,結果,除了他媳婦兒之外,一家三代人全都下了水去。” 衆人定睛一看,只見真如趙官家所言的那般,那漢子前頭不遠處,就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而在他們的身後,又是一個模樣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
劉邦朝着那人大喊道:“喂!你小子找到了沒啊?!”
那漢子仰頭一看,見是船上的貴人朝自己問話……不怪他沒認出皇帝,主要是劉錡乘來的船高,他整個身子又都藏在水下,太陽讓渦水變得好看是好看了,可那也真是晃人的眼睛,叫他看不明白。
不過,他只知道上方的不管是哪個,都是自己開罪不起的大人物就夠了,剛纔這位還與自己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漢子雖然嫌棄他浪費自己力氣,但也沒那麼的生疏了,此時用巴掌抹了抹臉,笑道:
“沒找到沒找到,魚倒是找到了,公主就是沒找到。”
“可惜了,這十貫錢是與我沒緣分了,欠你一杯水酒,以後一定還上!”
他說這話,是因爲剛纔劉邦打趣他:“若是被伱小子尋到了,你可得請老子吃杯子酒,就當是見者有份了。”
“那老子可記住啦!”
劉邦又指着另外一頭:“那人身子骨弱,又沒個幫襯,剛纔一直被人家到處亂趕,明明是他先佔着的位置,卻只能等所有人都尋不到了,他才能夠動身。”
“那些地方都是搜過的,他卻還要再搜一遍,明知道是白費力氣,他卻仍要去費那力氣。”
“還有那人,這河裡頭唯一下水的女人,她說她男人五六年前就餓死了,岳飛前年在郾城的時候,他兒子也跑去投了軍,到現在也沒個音訊,朕問她如何能爭得過這些個男人,她卻說……”
劉邦頓了頓:“她卻說:‘不爭就肯定爭不過了,爭了的話,至少還能有個盼頭。’”
“還有那個,那個,那個,”
他挨個指了過去,這些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百姓,每一個人,竟然都身負着這般或那般的故事,也沒有哪一個故事,是能讓人輕鬆聽過去的。
“這十貫錢,是這近萬民夫的一個盼頭,他們的這個盼頭是朕拋出來的,而你們這羣狗日的,現在叫老子算了?”
“什麼是算了?”
“告訴大夥兒都回去吧,公主找不到了,你們別他孃的浪費功夫了,十貫錢,做夢去吧!”
“如此算了?”
“做官兒做得久了,連自個兒是個什麼東西都忘了,依着老子來看,你們連張俊都不如!張俊一邊胡鬧一邊兒還知道分點水酒給別人喝,而你們,你們竟然說是算了!”
衆人無不頷首:“臣知罪。”
“罷了,你們也是一片好意,朕又不是昏君,自然是分辨得的。”
“只是今日,這公主是一定要找出來的,爲了今日勞作的這些人,也是要找出來的……找不找她不重要,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得找到她,明白嗎?”
這話好似有些矛盾,不過大夥兒只聽後半句,也算是明白。
“若有阻攔者,直接帶到老子這兒來……現在,便去動身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