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以卵擊石
最先印入劉邦眼裡的,是光。
在地下待久了,地面上的光刺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若是從運兵道里頭走出來,逐漸地去習慣那個過程也就罷了,但他沒有這麼做。
他讓李寶直接炸了一個口子出來。
所以光纔會來得猛烈,纔會讓人覺得刺眼。
隨後,纔是刺鼻的血腥味兒,還有無盡地哭喊聲,還有……一些個被炸成碎塊的屍體碎片。
不用說,都知道這裡死了許多的人了,等灰塵散盡,在楊沂中的攙扶下,他站到了亳州城裡。
而那地下,還有源源不斷冒出頭來的兩衙皇城司禁軍們,加上在老君廟候着,正在從這方趕來的王德親兵們……剎那之間,宋國的兵將就在亳州佔據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地盤。
看着這遍地的屍首,雖然不知道當中具體的數目,但都知道,數目不少。
這羣宋軍好似天神下凡一般……雖然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但效果確確實實是與天神下凡一模一樣。
既讓這些個左護軍的舊人們有些愣了,也讓這滿城的百姓,特別是那些個已經做好了受死的百姓們,都有些愣了。
是的,宋軍打進來了。
只是一瞬間,回過神來的人全都開始動了起來……不過不同的是,一部分不明所以的,靠近城門邊上的人紛紛朝着城門的方向跑去,那是酈瓊的方向。
一部分親眼見證了一切,並且即將成爲刀下亡魂的人,則是朝着宋軍跑了過去,那平日裡被他們罵得一文不值,被用來表忠心的宋軍,此時成爲了他們唯一的活路,那是大宋皇帝,劉邦的方向。
“這……酈賊當真是該千刀萬剮!”
衆人都是見慣了死人的,甚至各自手底下都取過了不少人的性命,但憑心而論,殺的人大多都不是什麼無辜之人。
像是今日這般的,不論老幼,不分男女的殺法,與金人又有何異?
而這,就是屠城了,屠城哪裡還會管你幾歲,一刀子下去,活不出兩條命來。
那些個見了救星一般的亳州百姓們,此時軍爺長軍爺短地叫着,見宋軍並沒有阻攔他們,等躲在了這些人的身後,方纔出了一口長長的大氣來,劫後餘生還來不及慶幸,便陷入了莫大的哀傷裡頭。
人心總歸是肉長的,自家親人就不必說了,好歹也是平日裡說過話、打過交道的熟人,眨眼間便陰陽兩隔,就算真是個泥巴做的人,也免不了觸動。
劉邦蹲下身來,輕輕掀去了一具女屍的胳膊,她的下方是一個不斷嘔血的嬰孩兒……此時這小孩兒連啼哭都做不到了,一張嘴,就開始流血出來,模樣之慘,讓劉瞻這個本地人立馬就紅了眼眶。
“這,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皇帝看着那小孩兒,任由他在自己的手裡顫動着,一直到這孩子徹底沒了力氣,嘴裡再也噴不出來血了,沒了半點的氣息,他才終於擡起了自己的腦袋。
看着對面那個戴着笠形盔、穿着一身朱漆山紋甲,與金國大將打扮無貳的人,開口道:
“你動的手?”
他這話說得小聲,潘毅本來是聽不清楚的,而且這人面生得很,他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一直到兩衙一司的三萬多人齊聲複述了一遍皇帝的話:
“你動的手?”
這四個字便喊得人振聾發聵,喊得亳州城都顫了一顫。
潘毅沒有理他,雙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擺出了一個進攻的姿勢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行,好,好!”
“亮出旗幟來。”
那兵馬大元帥兼金人祖宗的旗幟一出,衆人便知道他們是皇帝的嫡系部隊了,這名號自從潁州之戰後,早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別的不說,至少許多話本故事裡頭,是記載得清楚的。
“原淮西左護軍部,受奸人迷惑,自紹興七年八月初八北逃,而今已有四年又四月了……爾等皆是漢家兒郎,如今朕興大宋王師而來,不忍見手足骨肉相殘,讓親者痛、仇者快,爲何不放下兵刃,棄暗投明?”
“凡是此時投降者,過往一切,朕既往不咎,若一意孤行……天子之法,即是天子之劍!”
幾萬士兵全成了他的傳聲筒,這聲音讓每個人都聽了個清楚,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個穿着甲戴着盔,一臉陰鷙的人,自稱是‘朕’。
大宋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資格,那便是皇帝。
是的,皇帝親自從運兵道里頭鑽了出來,親自跑到了這城裡頭來了。
酈瓊的手輕輕的顫抖着,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再一次見到皇帝,竟然是在這裡,是在這樣的景象之下。
南城門這邊壓力驟增,一邊得看着外面的守軍,一邊又要盯着城裡的宋軍,若不是攻城的宋軍沒有盡力,恐怕這城門早都破防了。
“元帥……”
馬禮也是驚訝得厲害……他們這些人,哪裡有能接觸到皇帝的機會!在大宋當了那麼久的兵,直到今日,方纔一睹了趙官家的真容。
說到底,這也是他們之前的主公,他們的君上,而且與金主不同,這位,是漢人的皇帝。
要說沒有觸動,那必然是假的。
但比起皇帝的話兒來,這些左護軍的舊將們則明顯地站在了酈瓊的一邊,不是說沒有想法,只是相比較起來,酈瓊給的更多一些。
多的不多,不過是多了一分尊重,以及沒有文官插手的環境而已。
但這個,恰好是大宋給不了的。
馬禮看着酈瓊,若是降,趙官家已經給了臺階,若是戰,現在趙官家就在城裡頭,拼了全城的人拿下他,那……
酈瓊第一次有些激動了,他扶着城牆,有些顫抖地說出了自己的安排:
“不,不許與趙官家動手……先處理城中禍患,先處理城中禍患!”
馬禮得了令去,卻沒想到……
那羣從潘毅手底下逃生的人,反而坐實了他們勾結了宋軍的事情,那麼,酈瓊就不是在騙他們。
如今又聽見皇帝在這裡,有些膽子大的當下便橫下了心來:
“帶種的就跟老子一起衝殺一番,也好配合酈元帥行動起來!”
“女人留下,男人都來出把子力氣!”
“南朝都來佔咱們的地盤了,現在不反抗,就他孃的不算個好漢!”
他們的表現,與在城父丟下一族性命的那些人,一模一樣。
這又出乎了酈瓊的意料。
他想殺這些人,這些人卻感念他的好,要與宋軍交手。
而之前他便試過了,趙官家是不願意屠城的,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花費這麼些功夫來做這件事情。
可是他們越是這樣,酈瓊的心便沉得越是厲害。
因爲他知道,騎牆派尚且可救,唯獨這些個下定了主意把金國當做沒母國的人,沒救了。
看着他們揮動着扁擔木棍,一百個人湊不出一把刀來,卻仍是憑着一股子勁兒,朝着宋軍無所畏懼的衝了過去。
以卵擊石,說的就是這樣了。
劉邦雙眼微微眯了起來……他不是眯眯眼,只是這樣子能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當然不曉得這些百姓們的想法,只是把他們給當做了被酈瓊鼓動而來的人。
動手嗎?
他這麼問着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