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該受
動手嗎?
動了手的話,這些個身無片甲手無寸鐵的人,在全副武裝身着重甲的兩衙一司禁軍面前,下場已經是註定了。
不打的話,那便任由這些人蹬鼻子上臉,朝着自己的親兵們動手?
孰重孰輕,孰遠孰近,這事情劉邦當然分得清楚,如果可以的話,他是不介意讓城父那幾百人的結果,再重演一遍的。
可是……
中原之鑰尚且如此,那麼更往北走呢?
開封府的百姓,太原的百姓,過了黃河之後的大名府、真定府,過了長城之外的遼東諸地,難道態度會比亳州的這些人來得更好、更加的親宋?
到了那個時候,難道還是要動手嗎?
還是要殺殺殺,別的不說,他殺得了多少人!
殺人,從來只是手段,從來不是目的。
這個道理劉邦明白,酈瓊也應該是明白的。
但不管是劉邦還是酈瓊都得承認,比起苦口婆心的去掙一份民心,殺人要簡單許多,也要有用許多。
以良善待人便會給人得寸進尺的機會,以暴戾待人,哪怕是人有不滿,至少他們心頭是有數的,讓人害怕和讓人感恩,這是兩條完全不一樣的路。
“官家……”
劉瞻見着自己的同鄉們這般直衝,心裡早已無法保持往日的寧靜,他一面是着急,一面是痛心。
屠城這種事情又不是什麼新鮮的故事,古往今來,死的都是不信邪的。
這趙官家不顧禮法、藐視聖人、鄙夷規矩、取笑天下,從來就不是一個守着什麼‘明君典範’而故步自封的庸才。
他是真的會動手的,這是劉瞻雲遊江南做出來的判斷,是在無數人的屍體上做出來的判斷,是用了一個皇帝、一個太后和一個宰相,以及無數高官的血,來做出的判斷。
但他還是抱着一絲期望:
“官家……未開化之民受了賊人蠱惑,您萬不可因一時衝動,而釀下大錯。”
說是大錯也行……畢竟北方還有那麼多的城池,當年維揚之變,揚州被屠之後完顏兀朮再進不得半步,說是金人不擅水兵,但僞齊可是有不少的金漢軍存在,他們是會用船的。
說來還不是金人做得過分,讓各地生起了抵抗之意,若是屠了這亳州的人,傳到了北方去,天知道有多少人將會徹底倒戈。
到了那個時候,哪怕是當真光復了黃河以南,不知道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出去。
王夜叉一臉死樣,輕輕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嚥了口血在喉嚨裡,他想得沒那麼的多,只要皇帝一聲令下,他將會第一個,讓這些個愚民們見紅。
趙密也是盯着朝着這邊奔襲而來的百姓們,對於他來說,在亳州一戰幾乎打掉了他趙都使前半生掙下的所有名聲,他心裡頭的火一直壓抑着,等的就是一個時機,把它們全給釋放出來。
至於兩衙一司的其他人……除了皇城司的人不爭軍功,只顧着皇帝的安危之外,其他兩衙的禁軍們,與自家指揮使是榮辱一體的,加上此次北伐,官家所給的獎賞甚多,這些百姓們膽敢動手,他們就將不再被當成平民對待。
在禁軍的眼裡,跑來的是一貫又一貫的錢,是一畝又一畝的土地。
劉邦看着那些人越來越近、各自猙獰着的無所畏懼的臉,想到了一些事情。
押着徒役去驪山的時候,在豐邑西邊的水澤地與衆人喝酒,破罐破摔的把所有人都給放了,反而讓他們自願跟了自己。
沛縣縣令想殺自己,沛縣城中的百姓殺了縣令,打開城門,迎接了自己。
一直到第一次進入咸陽,周圍的人告訴他約法三章,和後來出關還定三秦……
說起來,憑的是什麼呢?
是自己長得好看嗎?
雖然或許有些這樣的因素,但是憑的還不是在那豺狼虎豹遍地的時候,只有他劉季,最像個人。
他只是做了一個人應該做的事情罷了,只是把牛羊們當成了人,罷了。
輕輕嘆了口氣,劉邦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看着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個將領們。
第一個是楊沂中,他把手往前探了去,先是蓋住了這木頭的臉,最後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殿前司的指揮使當真是化成了木頭一般,動也不動,任由趙官家觸碰着自己。
“大宋的敵人,從來不是百姓。”
“我們爲什麼要北伐?爲的是把被金人佔去的地方佔回來,爲的是滅女真全族,爲的是……報仇。”
“他們不明白,但不能怪他們,因爲他們身不由己,他們不把自己當做是宋人,是因爲他們覺得是生活在金國的土地上,遵守的是金國的法律,跪拜的,也是金國的皇帝。”
“這要怪,追根溯源,還是得怪咱們自己,把這大好的江山給丟了去。”
“所以……”
一個挨着一個,從楊沂中到王琪,他走過了每一個人的身前,也儘量說得大聲一些,叫周圍的人都能聽個明白。
“你們是朕的親兵,是大宋的禁軍,是天子衛隊,你們受了委屈,那便是朕受了委屈。”
“但是沒有辦法,這委屈,咱們當受,就當是,就當是爲了拋下他們的是十五年,給他們賠罪了。”
“你們……願意爲朕受這苦頭嗎?”
皇帝說得有些動了情,幾人動了動喉頭,還是王夜叉最沒心肝,笑道:
“官家,您這是作甚?”
“您一句話兒,俺夜叉把腦袋都給您的事,何必這般哭哭啼啼的,簡直像個娘……”
‘娘們’的‘們’字還沒出口,便被王琪給擋住了嘴,把他往後拉,王德正想罵娘,卻聽自己兒子道:
“爹,您難道還想去做那傳令的兵不成?!”
王德這纔想起,上次因爲笑得大聲了些,便在寒天臘月裡被皇帝從潁州趕了出來,當下不用王琪再說,立馬就自己擋住了自己的嘴。
楊沂中單膝跪地,把頭都快低到了地上去:
“爲君分憂,臣之榮幸。”
劉邦的話兒被遠些的禁軍聽了去,一個傳一個的,除了前方几排的士兵們,後方的全都學着楊都使的模樣跪了下來:
“爲君分憂,臣之榮幸。”
異口同聲,倒是喊得整齊。
王家三父子,兩衙的兩位都指揮使,加上種雷……還有心急如焚的劉瞻。
不管是心裡怎麼想的,但嘴巴上,此刻都保持了一致。
於是……
當那些個亳州男兒,或赤手空拳,或手拿扁擔的衝到了宋軍面前的時候……卻發現,並沒有迎來他們想象中的、見血的畫面。
反而,這些人好像都變成了木頭一般,雖然手扶在刀柄上,卻是一動不動,更別提拔刀了。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宋軍會這樣,但大夥兒哪裡管得了那麼多。
一個力弱的文生,第一個朝着大宋軍人,揮出了自己的拳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