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狄更斯·格林,出生在一戶貧苦人家,十六歲那場大病,結束了我平平無奇的一生。只是,這寡淡無味的日子,爲什麼我還心存留戀?對了,我還沒有體會過吃飽的感覺,好想再吃一口麪包啊,哪怕一口也好......”
“不,我是一頭沒有姓名的巨狼,前不久,剛剛成年的我,在一次圍獵人類的行動中,受重傷而死。我不畏懼死亡,可我還是想要活着,想要再一次在奔跑中任由微風吹拂毛髮,想要再一次在陽光下打個盹,伸個懶腰,打個哈欠......”
“不,我是一名見習騎士,我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貴族大人,理應得到平民的尊崇,享受優越的生活。我這輝煌的一生啊,還沒開始就落幕了。我不甘心!區區一個賤民,豬狗不如的傢伙,他怎麼敢對我動手?!他怎麼敢嘲弄我?!我不甘心......”
“不,我是一名高階騎士,一名即將見識到大騎士光景的......高階騎士?呵,一個自詡爲聰明人卻被自己眼中的愚民愚弄的高階騎士,一個甚至爲此丟了性命的高階騎士,可笑啊!我的人生剛走到一半,到頭來就以這麼一幕黑色幽默草草收場嗎?嘖,真沒意思......”
“不,我是猩紅教會的一名祭司,侍奉於偉大的猩紅大君,我的任務是僞裝成女巫,假意被光明神的教廷抓捕,進而刺探情報......命運在與我作對麼?任務屢屢不順,直至最後還功虧一簣。算了,生者的事再輪不着我來操心了,就這麼回到猩紅大君膝下吧......只是,到了那時,我又該以何種面目面對祂呢......”
少年睜開眼睛,一滴蘊在眼眶裡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他神色複雜。
平躺在地,望着陽光燦爛的天空,嗅着微風帶來的青草氣息,他喟嘆一聲。
“我醒了,夏風醒了......夏風啊,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何德何能,承載了五個靈魂的重量。”
腦海中久久縈繞不散的畫面,是夢境的殘餘,也是殘餘的執念,在夢中,他就是那五個靈魂,身臨其境,他心中五味雜陳。
“哞。”
一條粗糲的舌頭舔舐在帶有淚痕的臉頰上。
少年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頭稚嫩的小牛,正用一雙純淨清澈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
少年那剛因面頰如被砂紙磨過的疼痛感而皺起的眉頭,頃刻平緩。
“哞。”
小牛晃着腦袋叫了一聲,少年笑了起來。
看到少年有了反應,小牛反身離開。
看到小牛離開,少年翻身坐起,看着小牛走到不遠處一頭母牛身下吃奶。
周圍是一片牛羣,一片野牛羣。
陽光下,一根根小小的尾巴隨意揮舞着驅趕蚊蟲,長着雙角的壯碩牛頭則安穩的低伏着,咀嚼着草葉。
即使身在牛羣中的少年撐地站起,四下漫步,也未曾打擾這片祥和。
他知道,在這危機四伏的野外,自己在被衝擊波吹飛昏迷,身陷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能安穩睡到現在,得多虧它們。
“謝謝你們,從今天起,我就叫狄更斯·格林了。”
站在牛羣外,面對身前幾個擡起吃草的頭,默默注視自己的野牛,少年鄭重道。
......
這是一條河,少年蹲在河邊,定定地瞧着自己滿是絡腮鬍子的糙臉,眼神裡透着一股打磨後的堅韌。
“今天是第六十天,兩個月整,休整完畢,是時候開始行動了。”
站起身,陽光下,他身形魁梧,面容滄桑,衣物破爛,宛若野人。
看了一眼手中的闊劍,伴隨自己在野外度過了六十個日夜,即使盡力加以養護,它也早已斑駁支離,不堪大用,現今只能當做一個駐地的柺杖。
思慮再三,他還是將它埋了。
“你也算是物盡其用了,可不能像你的前主人那樣不體面。”
收拾完畢,拍拍手,他拾起立在一旁的石矛,轉身朝密林深處走去。
今天,他的目標,是霜狼。
一路上,他不由地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
那一天,自己離開牛羣,最先前往的就是離自己不遠處,先前高階騎士和猩紅祭司交戰的地方。
不過在得到這兩人的記憶後,雖然早有預料衝擊波中心的烈度必不會小,但他還是不免爲那被洗禮得乾乾淨淨的現場而惋惜。那兩人攜帶的東西,有不少對於當時的自己來說,都是可以用來保命的好物件,結果無一例外全都湮沒在了兩人鼓足全力對撞產生的衝擊波中。
其實要說最倒黴並不是他,而是那祭司。
在光明教廷那拿到情報後,本可以藉助一些隱藏的手段從容逃脫,結果在藏身過程中,陰差陽錯地竟被平民給發現了。先前爲了騙過光明教廷,她那一身傷勢可都是真的。結果原先的僞裝這下反倒成了拖累,使得自己無法遠遁。
沒得法子,她憤恨之下滅了口,又施展血魔咒藏身於物件中。
結果當她被少年帶在身上,帶到野外,正暗歎時來運轉時,卻不想少年竟誤打誤撞地把她的真實行蹤給抖露了出來,還引得她與高階騎士硬碰硬,情勢緊急之下就連諸般高妙手段都來不及使出,硬生生把自己給耗死了。
早知如此,她也就不試圖引少年墮落,聽命於她了,也不妄想助他獲得軍功,進而使其上位,再反過來幫助她額外獲取一份任務之外的關於領主的情報了。正相反,在少年剛離開教廷治下時,她就該離開的。
只是凡事都沒有後悔藥,她的諸般謀劃終究做了空,同那與她一般倒黴的高階騎士一樣,一生所學到底都便宜了少年一人。
而從祭司和高階騎士那裡獲取知識的少年,則突然發現,自己的前路豁然開朗了。
祭司那邊沒有系統的修煉法門,有的只是獻祭儀式,通過法陣溝通猩紅大君,獻上祭品獲得反饋從而增長實力,而最終的饋贈則是成爲祂的眷屬。這種邪異的自我提升方式他本就比較排斥,更別說祭司記憶中,包括她自己,所有猩紅大君的信徒,全都是精神有異,不似常人的狀態,這讓他極爲反感,所以首先就排除了這一門提升實力的方法。
相比之下,高階騎士那邊掌握的數套騎士進階法就顯得友善多了,其中尤以一套對藥浴的依賴程度不那麼大的進階法,受到他的格外青睞。
不過這倒不是因爲這套進階法有多麼高明,不會產生暗傷,而是它將修繕身體的工作拆分出一部分交由身體自行完成。
這套進階法有四部分,比起尋常進階法,多了一項“食補”。
食補,顧名思義,通過食物填補體內缺損,其作用具體而言便是汲取食物能量,積蓄並轉移到體內需要修復的地方,以此最大化身體自我修復的效率,達到代替藥浴部分功能的效果。
而這食物也不是一般事物,想要跟上鍛鍊的進度,食補達成的修復效率即使比藥浴差,也不能差太多,而這一點,只有魔獸血肉才能滿足。
從高階騎士記憶中得知,由於捕獵魔獸的危險程度之高,魔獸血肉並不比藥材易得半分,無論是他方渠道購買還是自己去野外獵取,要麼付出鉅額錢財,要麼付出時間精力並且賭上性命,都佔不上半點便宜。
因而對於那些領主治下的騎士而言,這麼一門進階法,實在是連雞肋都不如。
但情況放在少年身上就不一樣了,只有野外求存這一條路可走,無時無刻不在面臨危險的他,這麼一門特殊的進階法,無異於雪中送炭。
他承認,食補型進階法,不是高階騎士記憶中最高明的進階法。不過,常言道,最適合的纔是最好的。因而他也不再挑挑揀揀,直接就照着這一門進階法,鍛鍊了起來。
鍛鍊的內容不難理解,更何況在獲得了高階騎士的記憶後,他也獲得了相應的見識和經驗,因而更能高屋建瓴地加以修習。
至於食物的採集,他並沒有妄自尊大到以爲僅憑自己那小身板就能幹翻任意一種魔獸。
關於這方面,當時的他在查看了衝擊波中心地帶後,便順着高階騎士的記憶原路返回,來到了已然聚集了各類魔獸的屠戮場外圍。到了那裡,他又順着巨狼的記憶,轉道前往了巨狼一族的領地。
俗語有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在巨狼領地根據巨狼記憶中它們一族的習性,在腦海中畫了一條藏身於巨狼領地又不會被巨狼一族發現的行動軌跡,以此來最大化自己在野外的生存係數。
當然,他要做的不僅如此,因而,這條行動軌跡還經過了巨狼記憶中數個弱小魔獸的聚居地的外圍。如此,也就解決了自己食物採集方面的問題。
這六十天來,初時頗爲艱難。一方面即使早前有猩紅祭司暗地裡給他稍稍提升了一點身體素質,又有巨狼記憶提供給他休息及躲藏的場地,基於蚊蟲叮咬還有生怕被巨狼發現的心理壓力等等各類問題,他也連着好幾天沒有睡好覺。另一方面,即使巨狼角度中弱小的魔獸,對於那會兒的他,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好在,他終究還是熬了過來。隨着自己修習進階法日久,自身實力的提升,一切問題都變得不再是問題。
只是關於前期那段難熬的時光,他到現在仍記憶猶新。身心兩方面同步進行的磨鍊,那會兒的自己,甚至有那麼幾天瘦得皮包骨頭,一雙眼睛充斥着血絲,形容枯槁如同惡鬼一般。
好在挺過來了,而且經過磨鍊,體能與意志都有了超乎常人想象的進步。
換作在前世的修仙小說裡,這就算是築基圓滿了,事後他常常這麼調侃自己。
萬丈高樓平地起,他相信,這一次苦難算是把自己的根基給打磨好了。而這,則將成爲自己往後的日子裡彌足珍貴的無形資產。
想得遠了,回到當下。經過六十天的鍛鍊,自己連升兩階,跳過見習騎士,擁有了低階騎士的實力,並且,是低階騎士的巔峰,一步之遙便能升爲中階騎士,以高階騎士的記憶爲參考,這已經算是相當快的進階速度了。
知道自身天賦高,換作誰不高興?
只不過,到了這一階段,自己也遭遇了平生第一個瓶頸,再難前進半步。
食補型進階法,縱使頗有助益,也終究有其侷限之處。
短板就出在這食補一道上。
要知道,騎士每一次進階,都是一次生命本質的提升,需要消耗大量的生命力。
生命力都不是憑空產生的,絕大多數進階法對應進階環節都有一類特殊的藥浴相配合,在修復體內暗傷的同時,提供能迅速轉化爲生命力的能量。
這一份能量要求可不低,人體消化系統吸收能量的效率和人體儲能容量都極爲有限,因而不論是事先食補,還是當時食補,都無法填補這個空洞。
得虧見習騎士和低階騎士還都算是初期階段,對能量的需求並不高,也就勉強進階成功了。直到眼下,進階中階騎士的能量需求突然拔升,也終於擋住了自己前進的腳步。
照常理說,食補型進階法裡也有藥浴這麼一個環節,自己走了這麼久的捷徑,也該回到正路上,到了採集藥材實行藥浴的時候了。
然而要命的是,相當多藥材的生長環境根本就不在這一帶,自己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好在,冥思苦想之下,倒從別處尋得了一個方法。
便是那猩紅祭司的記憶。
在她的記憶中,除了那套用來提升實力的獻祭儀式,還有不少法術伎倆。其中一個名爲溶血術的,對擺脫眼下的窘境最有幫助。
溶血術,是在體內構築一口血井,並將其他生命體的生命力以其血液爲載體,汲取收納進血井,以作備用的咒術,其效用相當於提升了人體儲能的容量。
只是其在吸收生命力時,被吸取對象流失全身血液,化作乾屍,形容恐怖,使用血井時,剝離掉儲藏的血液中的生命力,再排除無用的廢血,因而自身周身毛孔都會往外溢血,所立之地一片血泊,景象淒厲。
如此邪異的咒術,若非事有緩急,他原是不準備修習的。
只是就算改了主意,這溶血術也不是想學就能學會的,它有一個眼下少年難以跨越的門檻——用以施展咒術的魔力和精神力。
好在,祭司記憶中旁門左道花樣不少,他又找出了一個晉升爲巫師學徒,獲取基礎魔力和精神力的簡易法門。法門易懂,要求也簡單,找一個擁有施法天賦的魔獸,取其魔力源頭,一顆魔核,然後用特殊的冥想法門,感應並吸收魔核中的魔力,從而晉升。
解決了又一個難題,現在只剩最後一個問題,現成的一個對象,霜狼,就在眼前,但僅僅低階騎士的自己,又怎麼敢與實力相當於大騎士的霜狼爲敵?
於是他又開始了在祭司記憶裡翻翻撿撿的工作。
身爲超凡世界裡小有實力的一員,至少祭司自己是這麼認爲的,她的知識儲備雖不多,但夠雜。
這不,又叫他找到了一個對精神力和魔力沒有要求的方法,一個名叫血祭術的法門,一個將自身生命力轉化爲最惡毒的詛咒,進而打入對方體內的法門。在他看來,這就相當於給對方套上一個效果強勁的debuff,對手不死也得褪層皮啊。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一說巨狼一族的特性了。身爲低等魔獸中頂端種族,不論是那堅韌的皮肉筋骨,超強的耐力和相當程度的智慧,還是體內對尋常生物毒素的完美抗性,都使得它們在面對其他不會施法的魔獸時,天然的立於不敗之地。
相對的,它們的短板也十分明顯,那便是低魔抗。
沒有哪種生物是完美的,巨狼一族被列爲低等魔獸也是因此。
想起那日巨狼一族被驚走,從祭司記憶中,他這才得知,原來是因爲祭司賦予自己超然狀態的法術,其波動被霜狼感知到了。
霜狼都如此,巨狼一族畏懼施法者的種族記憶可見一斑。
如此想來,自從那日逃得一命,似乎命運一直都站在自己這邊,讓他不禁感嘆時也命也。
高階騎士給自己提供了長足進步的法門,猩紅祭司給自己提供了暫時應急的對策。說到最後,他最應該感謝的,還是自己這獲取記憶的金手指。
有時他都在想,若這世上真有命運女神,若自己這金手指是一件具象化的事物,那自己真要忍不住狠狠親親他們了。
當然,爲防萬一,不久前他親自試驗了一下血祭術,效果顯著,但代價也很明顯——直到前天他還只能呆在一處隱秘的洞穴內,虛弱到僅能依靠貯藏的食物度日。
這還是如今已然是低階騎士的自己呢,要是換作當初那副小身板,恐怕血祭術還沒施展開,自己就先暴斃了,事後,他不由暗自慶幸。
同時,他還心生一陣後怕。
得虧自己謹慎,早前沒有胡亂修習猩紅祭司的那些手段。
經過這件事,他愈加堅定了將猩紅祭司的知識儲備束之高閣的打算。
反正以後獲取知識的機會多了去了,也不差她這一家,扔了也就扔了。
走了一路,待找到巨狼一族時,他腦海中的思緒也轉完了一大圈。
收斂心神,回到當下。
絲毫不加掩飾的他,就這麼坦坦蕩蕩地站在羣狼的不遠處。因而雙方打一照面就看到了對方。
他沒動,狼羣也沒動。
狼羣沒動,是因爲它們生性狡詐,在摸不清他出現的原因前,不會輕易做出反應。
而他呢,沒什麼好說的,要莽就莽到底,來都來了,不如直接放王炸。
這會兒,他已經開始施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