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葉昭默默的吸着煙,前面馬上就到吉安站了,葉昭的心裡也漸漸有了決斷。
試點府選在哪裡?葉昭早就想到了杭州和南京,當然,要等光復之後。
杭州和南京乃是富庶之地,符合試點的第一個條件,而平定之初,莫說只是推行新的稅賦了,就算把兩地民人的財產全部沒收那都不會遇到絲毫阻力。
想想也是諷刺,南朝不過剛剛穩定了幾年,就好像做起事來阻力已經越來越大,雖說憑藉自己威望和兵權完全可以強力推行,但畢竟要令人信服不是?
至於統計數據方面,不但要依賴越來越完善的鄉公所和保長制度,更要專門動員大量的人力物力,其實如果單純從統計來說,英國能實現的東西,中國就沒什麼問題,一個國土面積人口多的國家,未必就比國土面積小人口少的國家難治理,海量的數據,就有海量的人來完成,比如具體分下去,同樣是每個縣統計每個縣的東西,當然,彙總上覈查上就要麻煩一些。
這些問題當然是後面考慮的了,現時杭州或者南京,就遠沒有這麼麻煩,而且說起來,需要繳納個人稅的人實在是少數,比如朱絲絲這個階層的收入,都是不需要繳納的,廣大僱農自耕農那都想也不用想了,主要還是土地主階層和商人階層,當然,爲了規範化,平民的收入統計還是要作的。
而且,一個國家真正有了各種詳盡統計數據,才能說這個國家開始邁入了現代文明社會,中央政府決策也有據可依,前提是這些數據是真實可靠的。
英國這時期民衆收入資料在後世都可查詢,比如年收入10英鎊到30英鎊有多少人,30到50英鎊有多少人等等。
又比如後世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所謂統治世界的家族,傳說這時期其已經有了數千萬英鎊資產,操縱了數場戰爭,實際上只要在英國政府相關服務部門查詢,就可以知道這個家族今時繳納的遺產稅,可以推斷出其資產不過一百多萬英鎊。
很多人以爲沒有電腦沒有四通八達的通訊人類就什麼都幹不了,殊不知中國真正睜眼看世界才三十年,可世界在二百多年前就已經在走中國改革開放所走的路,因爲一些制度上,比如稅務,這是資本經濟必然會走的路,再誇張的說,沒有完善的稅務制度,資本經濟沒多久就會馬上崩潰,因爲國庫沒有收入,富者佔有社會資源越來越多,窮者愈窮,這個社會根本就不可能發展下去。
何況現今農村實行的攤丁入畝稅賦,同樣要海量的統計,要說起來,比新稅賦統計怕還要繁複,近代稅制的原則是更簡潔明瞭而不是更加繁複。
當然,現今統計有時候可能只是大概數字,不可能太精確,而且實行時偷稅漏稅數據虛假的情況出現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搞不好就會有地區出現比較混亂的局面,但總要有個開始。
發展資本經濟,還採用小農經濟的稅收制度,那財政系統絕對一片混亂,自己可以引咎下臺了。
當然,個人稅只是直接稅的一種,其它稅種還有許多,包括一些間接稅,互相補充互相完善,慢慢形成一個健康的財政制度。
杭州還是南京?葉昭漸漸有了決斷,南京,對,就是南京,這個六朝古都,就算戰火洗禮,但恢復元氣並不難,將南京作爲新稅賦試點,因爲是佔領區,必定初始動靜小,自己怎麼折騰也沒人有話說,而很快的,隨着南京經濟復甦,就能造成最大的影響力。
掐滅菸蒂,葉昭隨即不由得苦笑,好像南京已經是自己囊中之物一般。
轉頭看向了另一邊,另一邊靠窗座,貼着椅子邊坐着一位灰綢袍三十出頭的中年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但見葉昭目光看過去,就急忙站起身,弓腰縮背的,很有些誠惶誠恐。
這就是韋十二,北王韋昌輝之弟,天京雖一直在南北朝壓力下未爆發大規模內亂,但北王還是因爲與東王的矛盾被砍了腦袋,南京城內,東王和天王的權力鬥爭一刻都未曾平息。
韋十二被東王所忌,本就有了離心,眼見太平軍大勢已去,遂向蘇紅娘投降。
因爲有蘇紅娘這個榜樣在前,是以太平軍投降的王爺可不少,當然,天京封王無數,大多雜七雜八不可理喻,這韋十二卻是五軍統帥之一,戰功卓著,還曾經被天王賞過黃袍,從軍事角度,那也是難得的人才了。
現今蘇紅娘軍團已經向南京城下進發,新的江南大營指日就可建成,只等右路軍團掃清蘇杭後,圍攻南京。
現今葉昭就是去前線巡視督師,振奮士氣,順便帶上了韋十二。
葉昭自無用他之意,但如何最小代價攻陷南京,葉昭尚沒有個計較,韋十二熟悉髮匪軍情,或許能給些啓發。
“坐吧。”葉昭擺了擺手。
韋十二卻不敢坐,連聲“是,是”,兀自弓腰縮胸的站着。
在見到南朝攝政王前,韋十二實在沒想到這位令天京諸王忌憚無比的人物竟然是一位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漂漂亮亮斯斯文文的,但那眼睛向你這麼一看,清澈如水,令人如沐春風,整個人不帶一星兒火氣,平和的就好像大海,深不可測。
天京諸王,實在沒有一位人物能給人這般浩瀚難言的感覺,就算英雄如翼王、忠王,威嚴的令人心裡打顫,但在這份平和麪前,只怕就會好像寒冰遇到暖日,毫無反抗之力,融化的無影無蹤。
這人,實在異樣的可怕。
而坐着這鐵皮車,韋十二更是思潮起伏,攝政王、平遠軍、鐵皮車,好似風牛馬不相及的三樣事物,可卻都帶給了他最大的震撼,三位一體,不分你我。
火車慢慢減速,噴出的黑煙從車窗前掠過,汽笛的嘶鳴令葉昭微微蹙眉,還是跟後世有着質的區別啊。
“走吧,下車。”葉昭起身,嘩啦,幾十名侍衛齊齊站起,韋十二急忙顛顛跟在後面。
吉安火車站東門通道戒嚴,東門外,五百名藍甲火槍騎兵盔明甲亮,排的一行行整齊無比,戰馬偶爾打着響鼻,甲兵各個筆直,橫看豎看斜看皆成直線,火槍如林,馬刀似雪,肅殺之氣充溢天地。
羽林軍火槍騎兵,乃是由藍甲衛發展而來,以軟甲頭盔護體,各個是百中挑一的勇士,精悍無可匹敵。
羽林衛早早就啓程,比之葉昭早到了一日,養精蓄銳,護送攝政王去前線。
葉昭的行蹤並未通知地方官員,不然接來送往,太過麻煩,更不要說可能招來刺客環伺了,現在北朝最想做的只怕就是把自己暗殺掉,一了百了。
葉昭登上馬車,卻又回頭對韋十二招招手,說:“來,跟我坐一輛車。”
韋十二微微一怔,急忙快步小跑過去,顛顛的上了車。
一路無話,進了安徽境內,立時就能感覺到不同,有些道路被掘的不成模樣,道路兩旁,更時常可見冒着黑煙四處殘垣斷壁的村莊,雖然南朝遣派了大量有經驗的鄉長、保長來做地方工作,但大戰後的殘局並不是那麼好收拾的。
尤其是安徽長江南境,髮匪盤踞多年,局面可謂極爲複雜,派來的鄉長保長皆有民團小隊跟隨,鄉長、保長皆配槍支,儘管如此,聽聞還是有工作小隊被全部殘殺的情況出現。
一路上,葉昭心情沉重,只是吸菸不語。
夜幕漸漸降臨,在一條小河沙丘旁,羽林衛紮了營寨,實則就是簡易的帆布軍用帳篷,卻也令韋十二大開眼界。
葉昭靠在一棵小樹上,面前燃起了篝火,一名彪悍小夥子用匕首切開罐頭鐵皮,又用鐵絲將裡面的牛肉串出來,架在篝火上給攝政王烤了吃,而其它羽林衛則大多就這般吃了,除了肉類,罐頭種類尚有炒豆、八寶飯等等。
給葉昭烤肉吃的乃是羽林軍馬軍統領雷衝,同時掛着肅智郡王府二等侍衛的頭銜。
小溪流水聲細不可聞,東側雜草叢生,幾隻螢火蟲飛舞着,更顯荒原空曠。
葉昭又點了顆煙,看着雷衝,笑道:“本來就是熟肉,又再烤一次,能好吃麼?”
雷衝臉就一紅,忸怩道:“那,帶着鐵盒烤來熱?”別看他現在又拘束又秀氣斯文,戰場上,可是殺氣沖天的拼命三郎。
葉昭笑道:“如果不嚐嚐,又怎麼知道好吃不好吃?”
“是,小的以前就這般吃過,味道,還是,還是挺鮮的。”雷衝小心的說。
“那就更要嚐嚐了!”葉昭說着話,扔給了雷衝一顆煙,雷衝就急忙雙手捧着,單膝跪倒:“謝主子賞!”
葉昭揉了揉鼻子,又將火柴扔給了他。
轉頭,葉昭就見到了捧着一把炒豆抓着吃的韋十二,葉昭笑道:“炒豆啊,有些鹹,要不要水?”做了個手勢,自有侍衛將軍用水壺扔給了他。
韋十二倒是一怔,小心問道:“王爺也吃過?”
葉昭笑道:“都吃過,這炒豆配方,一百年不變,好似是故意多放了鹽,一來便於保存,二來聽說比較容易補充體力。”
“哦,原來還有這麼一說。”韋十二一臉的恍然。
葉昭看了他一眼,問道:“韋觀察是廣西人?”韋十二被派了個候補觀察使的閒職。
“是。”韋十二躬身。
葉昭點點頭,道:“廣西人傑地靈,蘇子爵是廣西梧州人是吧?”
“是。”韋十二恭恭敬敬的回答,想說什麼,又有些爲難,髮匪廣西叛逆極多,這人傑地靈可說不上,但要說不是吧,蘇子爵又是廣西人,聽聞蘇子爵已經被太后指婚給攝政王,只等黃道吉日完婚,或許可以說,在等戰事平復吧?有蘇子爵與攝政王這般關係,自然也不好說廣西民匪山惡。
葉昭正要再問,突然遠方天空,幾顆綠色信號彈劃破天際,在夜空中顯得極爲璀璨。
“主子,是咱們的求救連串炮!”雷衝飛快起身,看着遠方,他本就是平遠步兵團騎兵隊成員,自識得信號。
遠方,很快又恢復了黑漆漆的一片,隱隱,好像有幾聲槍聲響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