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燃着紅燈籠,東廂三間房內卻漆黑一片,這是阿爾哈圖的家,站在房外,葉昭心裡就酸酸的。
“大嫂,主子來了!”巴克什輕輕拍了拍房門。
接着,就聽屋內有人下地的聲音,隨即木門板被人吱呀一聲從裡面拉開,佟佳氏眼睛紅腫,一身縞素,見到葉昭忙跪下磕頭:“主子!”咬着嘴脣,強忍悲慼。
“快,快起來。”葉昭走上兩步,想伸手攙,又忙縮回來,嘆氣道:“我,我對不住你們!”
“主子別這麼說,阿爾哈圖若知道主子爲他傷心,泉下也不安生。”佟佳氏慢慢起身,又道:“主子對奴才們好,奴才們都知道,可若主子爲了阿爾哈圖的事耿耿於懷,奴才母子就成了罪人,阿爾哈圖只是盡了本分,主子洪福齊天,就算沒有他,主子一樣化險爲夷。”
葉昭輕輕嘆口氣,佟佳氏是個明事理的女人,說這些話無非是爲了她母子着想,可也是,在這個時代,居功自傲是做奴才的最忌諱的,只是佟佳氏不會知道自己和別的主子有什麼不同。
葉昭沉吟着,道:“你若想回京城,過些日子我即遣人送你回去,若留在廣州,有我照應,那也很好。”頓了下道:“聽巴克什說,你想回北京?”
佟佳氏輕輕點頭,自是怕留在這裡,時間長了,會令主子心裡不舒服,漸漸可就礙眼了,回到京城,主子定會一切都給安排妥當,可安心養育孩兒長大成人。
葉昭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一個很聰明的女人呢,輕輕嘆口氣:“也罷,就依你,可是你把我看的太壞了。”
佟佳氏一呆,慌忙跪下。
葉昭嘆息道:“今天我就喊你一聲嫂子吧,阿爾哈圖也好,巴克什也好,在我心裡,和兄弟一般,阿爾哈圖爲我而死,是,我看到你就會想起他,可我想起的是他的好,他的家人,我又怎麼會嫌棄?你若留下,我必視你爲嫂,若食言,豬狗不如!”
佟佳氏終於痛哭出聲,連連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奴才愚笨,險些失了主子和阿爾哈圖主僕之誼!”
巴克什也早就跪下,淚流滿面。
葉昭嘆口氣:“你們都起來吧,是我這個主子沒做好。”
“主子再這麼說就是要奴才去死!”佟佳氏臉漲得通紅,委實惶恐的無地自容。
葉昭點頭道:“好,這話今兒就算說透了,你回北京由得你,可有一點,不許怨恨我,拿我當親人,有事兒要知會我。”
“奴才遵命,奴才都聽主子的!”佟佳氏眼淚不住的淌,但心裡,卻暖和的不能再暖和了,遇到這麼一位主子,可真是天大的福氣。
巴克什眼睛紅紅的,也跟着慢慢起身,看了眼佟佳氏,心說嫂子,你現下知道主子的好了吧?
……
本準備回房,卻不想來自北京的王府信差連夜到了,他剛剛從黃埔港趕過來,臉灰撲撲的落滿塵土,葉昭忙叫巴克什領他去廚房,要廚子造飯。
葉昭則進了書房,燃起煤油燈,抽出信箋來看,書房內不知道什麼時候焚了香,香爐輕煙嫋嫋,倒是令人耳聰目明,葉昭就知道肯定是蓉兒要丫頭們做的。
看着信,葉昭眉毛就漸漸蹙起來,信是親王的手筆,白紙黑字,字體剛勁有力,可比自己的字寫得好看多了。
信裡言道,六王爺越發得皇上寵信,近日進了軍機處,就是在議自己摺子後一天的事兒。親王又說,六王爺對廣州練火器兵極爲看重,還曾經登門拜訪鄭親王,但兩人又話不投機吵了起來。
而六王爺向皇上舉薦了滿洲正紅旗副都統富良爲廣州將軍,只怕任命一半天就會下來。上諭怕比家書晚不了幾天到廣州。
葉昭越看眉頭蹙得越緊,可不知道這個六王爺怎麼就這麼看自己不順眼,按說自己一個混吃等死的黃帶子,應該不入他的法眼,可他偏偏好像就盯上了自己,據說考封就是被他在背後使壞給自己下了絆子。
現在自己到了廣州,一應事體剛剛有了些眉目,他就把廣州將軍給自己換掉,而這個富良,就算非他一黨,兩人關係怕也匪淺。
要說咸豐也怪了,本來爭皇位就險些敗於六王爺之手,怎麼就不猜忌他呢?或許,猜忌肯定是有的,可不知道六王爺使了什麼招兒,令咸豐對他頗爲看重,這也怪自己,是自己令親王和皇上失和,咸豐沒有親近的滿洲權貴,是以將六王爺引爲了依仗。
至於六王爺,就更加怪了,爲什麼就盯上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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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聰明人天生的本能,對另一個聰明人的排斥?對可能威脅自己的人的排斥?
葉昭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好像悠閒大少的日子離自己越來越遠,前天剛剛說服了穆特恩,準備一起宴請廣州領事兼香港總督包令,並請包令抽調軍官協助自己辦新軍,現下倒好,突然冒出來個富良,怕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放下信箋,突然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葉昭起身,推開書房的窗子,卻見外面,瑞四被人攙着,一拐一拐的進了院。蓉兒一臉主母的架勢,好像關切的說着什麼,又叫人去拿藥油。
“怎麼回事?”葉昭皺着眉頭問,叫瑞四去學生意經,怎麼跌破了腿?
要說瑞四,今天可夠倒黴的,陶家老二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突然和一個洋人朋友跑到了泰和號,陶老二話語尖刻,瑞四哪受得了,幾句話不合,就動了手,卻是被陶老二的隨從暴打了一頓。動上手,瑞四纔想起自己身份,主子的身份,在這搞錢莊,是斷不能泄底的,這頓打捱得那叫一個瓷實。本想偷偷回房,卻不想被主母見到了,本來主母的關心令他痛哭流涕的感動,誰知倒黴的事兒還在後面,見到主子推開窗戶看着自己,瑞四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到底怎麼回事?”葉昭隔着窗子,看得不太真切。
瑞四不敢吭聲,本指望主母幫說句話,誰知道蓉兒見了葉昭,就偷偷拔腿開溜,不是別的,昨日睡覺將葉昭擠下了牀,小丫頭可真是羞見相公了。
轉頭不見了主母,瑞四這個撞天屈喊的呀,但沒辦法,垂着頭,將今天的事講了,邊講邊偷偷看葉昭臉色,主子早就吩咐過,去泰和號切不可惹禍。
聽瑞四將前後情由講了,葉昭又是撓頭,最近可真是諸事不利了,生意場上卻惹了西關大少,對方又有洋人撐腰,只怕自己就算想瑞四這頓打白挨事情都不會輕易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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