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後,靠山村的那座山已經被夷爲平地,可是村子還是那個村子,村子裡的人生活簡單而質樸,雖然也在隨着時代而改變,但是他們那顆淳樸的心卻始終沒有改變過。
因爲地處於北方,靠山村早早的就迎來了2007年的第一場大雪,一夜之間,樹木房屋地面皆是白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晶瑩的亮光。
一道道炊煙已經升起,挨家挨戶的男人們也都早早的起牀拿着掃帚把院落中還有房前屋後的積雪打掃乾淨。
而張老大家中也有人早早的起來了,卻是張老大的長孫——我——張巖。
我當時是二十八歲了,大學畢業的時候談了四年女朋友也吹了,在城市裡晃盪了一年一分錢也沒掙,最後還是張老大發話讓他回到了農村中。
打小,張老大就對我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夠考上大學走出靠山村,沒想到這個小子這麼不爭氣,在外面呆了那麼長的時間什麼也沒有帶回來。
回來的時候,村子裡像他這麼大的人都已經是有娃娃的爹了,而他可好,相親見面不是離婚的就是醜的沒法看的,無奈之下他也是就此拖了下來,在村口開了一家電腦維修的小門市,算是自給自足吧。
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把院子中的積雪掃到一邊去,可是剛剛掃乾淨又開始下雪了,我把掃帚一扔騎上摩托車便往村口的門市趕去。
家裡的幾個表兄弟都已經娶妻生子了,最小的一個也是今年剛剛當上爹,惟獨他本來是最有出息的一個,沒想到成了老大難。
張老大嫌他不爭氣,規定了每天早上七點起牀,七點半必須把門市打開,不管有沒有生意都必須在那裡乖乖的守着。
在這個村子裡,我天不怕地不怕,惟獨怕的就是他這個說一不二脾氣暴躁的爺爺了,小時候都是被拿着鞭子抽大的,心裡已經落下了陰影了,雖然長大後好了點,可是他對於爺爺的命令還是沒有膽量違抗。
在門市上守一個小時,我就可以回家吃飯了,可是今天他出奇的困,來到門市沒多久就趴在櫃檯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很快的,剛剛被打掃乾淨的院落中又蒙上了一層白雪,晶瑩剔透,潔白無暇。
張老大咳嗽了兩聲,拿着臉盤來到院落中打水,正在這個時候眼角處一恍惚,便出現了一個軍綠色的身影。
“誰啊?”張老大皺着眉頭擡起身子來看過去,可是手中一滑,咣噹一聲臉盤就摔在了地上,而張老大也愣在了那裡。
那是和我有着幾分相似的臉龐,但是比他還要年輕一些,臉上帶着農村人特有的質樸,還有一絲絲我所沒有的文明氣質,唯一所不同的是,他的眉頭緊緊的擰成了一個疙瘩,即使他現在的表情平靜,也不能讓眉間的憂愁散開。
“爹,是我,我回來了。”年輕人走到了張老大的面前,表情悲傷卻沒有眼淚出現。
而他身後的雪地上依舊平整如常,甚至都沒有出現腳印。
半個小時後,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直接把他從美夢中驚醒,手忙腳亂的接通了電話,還沒有張口說話,張老大的聲音便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我,馬上給我趕回來,馬上!!”
我差點被這個聲音嚇的喘不過氣來,他咳嗽了半天才緩過神來,爺爺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着急讓自己回去呢。
不敢再耽誤時間,我連門市的門都沒有鎖就直接往家裡趕,一進屋,就看到張老大緊皺中眉頭在那裡抽旱菸,而他的爹張文成則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低着頭不說話。
以前一看到張老大板着臉,我就會繞道走,因爲這說明張老大有心事只要他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爲觸怒張老大的*。
那時候張老大輕則一頓臭罵,重則脫褲子抽屁股,着實是把我收拾的老老實實的,不敢有任何的放肆之處。
偷偷對着自己的老爹使了個眼色,不管怎麼樣自己先確定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纔好啊,這回來了誰也不說話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張文成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爺爺,來,抽這個吧,怎麼了這裡,我爹惹你生氣了?”我一邊笑嘻嘻的把自己手中的捲菸遞到了張老大的面前,一邊用下巴指着自己的老爹小心詢問着。
誰知,張老大連頭都沒有擡一下,自顧自的抽着旱菸,根本就沒有搭理他。
這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老爺子不想說話,那誰也別出聲,出聲就是找死。
所以,我也是乖乖的坐在一個椅子上,眼睛緊盯着張老大的一舉一動。
眼看一袋煙已經抽完了,張老大磕巴磕巴菸頭,隨口說道:“前方啊,去把你的東西全部都收拾了今天晚上做火車去城裡。”
“哎。”我幾乎想也沒想就起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走了兩步之後才反應過來轉過身不敢相信的看着張老大,“爺爺,你說什麼呢,讓我去哪裡啊?”
“就是啊爹,這大冷天的,沒有兩個月就過年了,你讓前方去哪裡啊?”張文成也沒有想到張老大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張文成還以爲是我這兔崽子在外面做了什麼讓老爺子生氣的事情被發現了,隨即又趕緊說道:“要是前方惹您不高興了,咱家的鞭子還留着呢,要不您再把他抽一頓解解氣?”
我一聽狠狠地瞪了自己老爹一眼,心道,怎麼回事,難道自己真的哪裡得罪了爺爺不成?回想起來,自己也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啊。
可是眼下看爺爺這個樣子,他還真不敢開口詢問到底是哪裡得罪了爺爺,只好傻傻的站在那裡等着爺爺發話了。
張老大無奈的嘆了口氣,隨即把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今天早上的時候來找張老大的那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張老大的二兒子,我的二叔,張文建!!
張文建來到張老大的面前二話不說就直接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隨即便說道他時間不多了,這輩子不能再在張老大的跟前盡孝了,如果他還有下輩子一定還做張老大的兒子。
張老大這樣說着,讓我和張文成面面相覷,怎麼聽張老大說的這話感覺是思子過甚,神志不清了吧。
“那個,爺爺,我二叔有沒有什麼變化啊,或者告訴你他現在在哪裡好讓我們去找他啊。”我假裝配合的問道。
張老大搖搖頭,也不知道張文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說了沒兩句就往外面走,等他追出去的時候早已經沒有人影了。
這下子我更加確定張老大一定是腦子有什麼毛病了,該不會是老年癡呆的前兆吧?
我鼓足了勇氣看着張老大說道:“爺爺,你還記得咱們村口那個老槐樹下的張老頭嗎,我今天碰到他了,他還讓我向你問好呢。”
一個大煙杆子直接砸到了我的頭上,張老大隨即喊道:“張老頭去年就沒了你當我傻了啊!!”
就這樣我這個窮困潦倒的堂堂大學畢業生,因爲爺爺的一頓胡言亂語踏上了前去尋找他那未曾謀面的二叔的火車。
順便說一句,爺爺張老大發話了,如果我一天找不到他二叔,那他就一天不能回來!!
按照爺爺的指示我首先來到了當年準備考試的招生辦,可是三十面前的事情誰還記得啊?而且還被人家當做沒事找事的白了一眼,真讓他心裡窩火。
大街上人行道中,一個木頭馬紮,一張寫滿稀奇古怪文字的塑料紙,一副黑墨鏡,嘴裡不停的唸叨着:“說一說,道一道,前世今生盡知道,尋人問事我皆曉,升官發財有路數,驅邪避難我在行……”
一邊說着墨鏡後面的那雙小眼睛一邊不停的往人羣中掃視尋找着今天的目標。
趙二本幹這一行已經二十年了,十八歲出山,從此釘在了此地,是派出所的熟人,也是首選的坑蒙拐騙嫌疑人。
這個時候他瞄上了一個倒黴的年輕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看起來是有心事啊。
“哎,這位先生請留步。”
一根細棍直接擋在了我的小腿前,他擡頭一看,渾身肥的流油,大蒜頭鼻子香腸嘴,這人長的還真是夠噁心的。
不過他對這些神棍都沒什麼好感,“我不算。”說完,就要往前走。
沒有兩步身後便傳來了一個聲音,“哎,失望了吧,遇挫折了吧?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想開點。”
按照趙二本推測,一個年輕人不是被辭退了就是被甩了,這個年齡段估計也沒討到媳婦。
當時我心想反正沒什麼事不如就逗逗他,現在心裡鬱悶的他就想找個人出出氣。
當時我是真的想把他耍一頓的……
“那你給我算算吧,看看我是來城裡幹嘛了。”就這樣,我直接坐在他跟前的小馬紮上,臉上甚至還帶着一些得意,你要是能說出來就怪了。
一身普通衣褲,一個大行李箱子,剛剛來城裡,不是找人就是找工作唄!!
“你是來……找人的。”趙二本看到了在自己說完以後,那個年輕人明顯鬆開了自己緊握的手掌看來自己是說對了。
嘿,還真是說對了,難道是自己泄露了什麼,我不甘心的又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要找的人在哪裡?”
趙二本呵呵笑着,右手做出了數錢的動作。
這麼快就想讓自己掏錢了,真當自己是傻子嗎,我也是一笑,說道:“你先說,我的錢就在這裡,說對了你立馬拿走。”他啪的一聲把一張紅票拍在了趙二本的面前。
趙二本看到錢以後明顯身子僵住了,小眼睛滴溜溜的亂轉,手指也假裝點算着什麼,片刻之後咬牙說道:“該走的留不得,回不來了。”
什麼!!回不來了?那自己該怎麼向爺爺交代啊,當初離家的時候爺爺可是說了死話,找不到二叔就不讓自己回去了……
看到眼前的年輕人愣在了那裡,趙二本一手兜起塑料紙,一手拿着馬紮,迅速的向一邊的小衚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