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慢慢抽出鑰匙裝回了衣兜,九指老鬼安靜地站在門前,一股濃烈血腥味順着推開的房門不斷向外蔓延。老鬼緩緩轉過了身,這張幽暗的皺褶的老臉似乎比眼前屋子還要黑暗。此時之前的那一絲稀薄的人類情感也消失了,留下的只是那一雙像是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幽魂厲鬼的眼睛,還有耳垂旁邊那一道被頭髮微微遮掩半分類似某種印記的紋身,還能證明他是活在這個世界...
“我現在該回去了,到時會有人送你回去的。”
老鬼最終用這句冰冷刺骨的話語揭開了幕布,而我卻只能用卑微的沉默呆呆地站在原地。
“......”
漢朝·西漢劉向《戰國策·中山策》曾寫道:同欲者相憎,同憂者相親。
我想此時用這句話來形容奇家、花家和紫家,這三個家族之間的關係略微恰當一點吧。
跟着眼前這個女孩的腳步慢慢走進了眼前這個視線恍惚的房子,隨着血腥味的濃烈,貼牆還未走幾步,莫名感覺一股股陰冷的悽風不斷地在敲打着我的後背...
這一刻,我清晰地感覺到踏入房門的兩隻腳,隨着房門‘咔’的一聲被老鬼拉上之後便不再是我的了。
伴隨着愈來愈重的血腥味,一股莫名的預感清晰的在我的腦海閃爍:今天晚上將會在我的眼前,在這個所謂的現實世界,在衆目睽睽之下,我將會對野獸爲我製造的那個地下迷宮光明與黑暗的交界點所祭奠的往昔,辦理一場感同身受即使做了鬼也不會忘記的葬禮...
寂靜的房子裡面隱隱約約能夠聽到一絲微薄的呼吸聲,而光亮極其微弱的客廳也隨着房門被拉上的那一瞬間完全被點亮了。明亮的燈光照亮了客廳的每一個角落,驅散了這片區域所有的黑暗氣息...
猛然強烈的燈光頓時刺激到了我夾帶着恐懼的眼睛,等漸漸適應了環境緩緩睜開時,房間左側角落那一縷呼吸聲變得更加急促了,似乎像是要爆炸的氣球。
看着明亮的天花板下那片零落在地上包裹着燈管已被完全沁紅的紙,我深深的吸了口鼻尖周圍的腥風。
而當我擡頭望去時,我驚呆了。鼻尖一股股濃烈的血腥味伴隨着後背不斷溢出的冷汗漸漸地蔓延了全身。
已經流到皮鞋邊沿上面覆蓋一層水泥暗紅色的血液,此時似乎還在向前流淌着...
而看到客廳拐角處猛然出現的這個血肉模糊的場景,我只覺得胃裡此時不斷翻涌一股濃烈的酸味。
我不斷深吸的氣息,想要壓制住了此時不斷翻涌的酸味。而眼前的這個場景卻將我身邊這位剛剛心還如死灰的女孩體內最脆弱的那一寸神經,無限的拉長,直至寸寸崩斷...
“啊!...”
“...啊!....啊!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
這兩聲不同音色悽慘的尖叫一瞬間便瀰漫了整個房間,而扶牆站着的我不知是被眼前的這個觸目驚心的場景撥動了最凌亂的那根心絃,還是被沉寂的場景猛然充斥着的這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刺醒了耳邊那一寸麻木的神經。我只知道客廳拐角那個倒在血泊之中的老婦,確實是死在了此時緊緊蜷縮在牆
角的男孩手裡。那把血跡還未乾的匕首被丟到距離血泊不遠處,此時男孩的神經已經瀕臨崩潰。
而當眼前這個渾身還沾有片片血跡,手上和臉上都帶有那似乎這輩子都無法洗淨的血跡的男孩瘋狂逃竄,躲避光亮時,卻被一聲淒厲的慘叫叫住了:
“小龍!你爲什麼?!...啊...”
我本來還未平復的心頓時也被這一聲淒厲的慘叫震住了,呆呆地站在那裡,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驚慌恐懼的男孩最終還是停在角落,順着這聲淒厲的慘叫將呆滯的目光投到了亮光的客廳。而也就是短短的三秒鐘,躲在黑暗裡的男孩便像是一頭傷痕累累在漆黑的夜裡迷了路的小豬在懸崖邊沿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還帶有血跡的嘴角不知覺得張開了,頓時便哭出了聲響,哭聲就像是平靜的風洞裡面此時吹來了一股凌烈的狂風...
“姐!...嗚嗚嗚...”
強壓下心中的這股嘔吐翻涌,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確實殺了人,之前這個姐姐爲了他願意犧牲了一切的男孩。此時在我的心裡再也流露不出那最後一絲的憐憫之心了。靜靜地站在緊靠着牆邊的那一片沒有被血液侵佔的地方,臉上本想露出一絲的表情,但卻又覺得那些都是多餘的了,靜靜地看着眼前另類重逢的場景...
平靜的眼神之中此時已經沒有夾雜一絲不該出現的情感了,靜靜地站在這個靠着牆面的地方,望了望周圍的環境,又回身看了看此時已經癱坐在地上的悲痛欲絕男孩的姐姐。
蜷縮在牆角不斷打哆嗦的男孩,此時帶着受到驚嚇之後嚎哭,連走帶爬終於到了女孩的身邊。慌亂地用那兩隻血跡還未乾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了眼前這個表情十分痛苦、無聲痛哭的姐姐:
“姐...我不想...我不想殺她...可他們說她不死...她不死,我就會死!...嗚嗚嗚...我不想殺她...我不想殺她...”
“...啊!...爲什麼!爲什麼...嗚嗚嗚...”
這一刻,在眼前這個精神已經崩潰的女孩像是吊死厲鬼哀嚎的話語面前,我頓時感覺到像是被一個無形的手掌推落了山崖。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此時帶上了濃烈的惶恐。奇家做事一向都是斬草除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還有一個人至今還未出場,而眼前倒在血泊之中的這位老婦應該就是她了——最疼愛虎子的孃親...
想到這裡,我只覺得後腦勺微微有點冰涼,想起了大伯第一次問我怎麼評價《水滸傳》時那張帶着皺褶的老臉上那一縷淺淺的眼神...
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一年前骨子裡面的那些兒女情長,此時再也找不到了,我想它們也都隨着那場高燒燃燒殆盡了吧...
我現在唯一該做的,也許就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嬸嬸那道隨時都會傳達到我耳邊的命令...
腦中勾勒着前面這個場景背後的勢力,現在的我也許只能等待卑微的沉默選擇我。
看着眼前這個場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需要利用自己的小聰明,編造出一個‘這件事和自己沒有關係’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了。
因爲在我看來,這件事其實早在我碰到虎子的那一瞬間,他的人生便被我改變了,或者說是他的命運就不再由他自己做主了。在他的世界裡面我就扮演的是一個勾魂使者,而那些完全喪失了人性的人扮演的卻是一個個手握大刀的劊子手...
靜靜站在原地,強壓下心中由於掠過虎子的過去而不斷翻滾的涌潮,保持着正常的呼吸。看着眼前這一對誰都想不到今天會以這種方式相見,臉上沾滿熱汗、噙淚緊緊抱在一起的姐弟,我此時將骨子裡面那一絲餘留的同情心,化做是一張張黃紙燒給了腳邊的這個亡魂。
我很清楚現在在這對姐弟看來我就是一個編了程序的機器人,在主人的命令下達之前只會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返回來想想,我何嘗不是呢?...
“你們要的東西都已經得到了!爲什麼還要這樣...爲什麼!...”
眼前這個悲憤交加,整個軀幹都是由最後一絲知覺支撐着的女孩,頓時這一聲逐漸趨於無助的怒嚎,漸漸在這個沉寂的大廳消散了。聽得出來,她是想讓我保住她弟弟的性命。而我此時在主人命令下達之前,除了沉默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語言、表情。也許我在郊外拿起槍的那一刻,便已經上了這條船。而之所以我還活着,說好聽一點是因爲我有一個好‘姓’...
眼前這個剛被攙扶起來的男孩,這時似乎又被女孩這一聲怒嚎嚇到了,頓時雙腿一軟,又癱坐在滿是水泥和石灰的地面上。一雙驚恐的眼神緊緊地看着眼前的姐姐,嘴巴張開了,卻不敢發出聲響。
女孩一步步走到此時倒在血泊中的老婦跟前,跪在地上將老婦鮮血染紅大片斑白髮髻枯褶的臉緊緊地貼在懷裡。女孩悲痛的表情無聲的痛哭,此時在我這張也漸漸淡忘人類情感的臉頰上再也無法體會出來了:
“你們明明知道她是虎子的孃親,爲何還要殺了她!?爲什麼...難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虎子可是你的親弟弟啊......”
聽完眼前女孩這段悲憤哽咽的哭喊,我依舊站在牆邊沉默着。
眼角的餘光稍稍停留在了此時情緒十分驚恐、生怕發出半點聲響癱坐在地上的那個男孩臉上。順着他的目光,當看到了客廳左側牆角那個一直都在閃爍着的紅點時,我似乎已經已經知道今晚的命令是什麼了,我想這時這裡的故事應該是時候有人來續寫了吧...
平穩的呼吸、平穩的心跳加上這張此時完全看不出來任何一絲情感的臉頰,這一刻的我除了臉上這層皮和奇米錄不一樣以外,其他的應該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吧...
客廳左側牆角掛着的那個從我進來到現在一直都未關閉的監視器此時慢慢消停了,而眼前這一聲聲斷腸的哭聲和一股股驚恐的呼吸卻都在身後這一聲粗厚的開門聲過後逐漸停止了...
“林夕,現在這裡不需要你了。你現在該到對面的那個房子了,裡面有一個你的兄弟...”
明明此時已經放下了所有的憐憫,可在看到此時嗅到血腥味便興奮不已的血池時,這張忘記了情感的臉上還是又露出了一絲的表情:
“......血池,如果可以的話,讓他們兩個痛快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