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講個面吃個飯就好了。這句話因管鳳離去，一直沒有機會兌現。今兒, 終於找到一個機會了, 那便是春節。
毓向楠撕了一張又一張, 把三張信撕得一片一片, 然後放入菸灰缸點燃。
臥室裡, 瑞雪盈躺在被窩裡，心卻惴惴不安。管鳳到底要說些什麼？管鳳要告訴她什麼？她想知道，又怕知道, 這種心裡使得她坐立不安。終於，她等來毓向楠。剛纔她悄悄開門看過, 她看到他在看信。
“毓向楠, 信裡寫了些什麼？”瑞雪盈騰地一聲坐起來, 問。
毓向楠睜着一雙不滿血絲的雙眼望着她看了半天，脫衣躺進被窩說：“睡吧。我累了。”然後緊閉雙眼, 任誰都看得出他不再想說話。瑞雪盈抿了一張脣瞪着毓向楠看了半天，忽聽他平穩的鼻響，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便躺了下來瞪着天花板，天馬行空地想象。
管鳳的葬禮結束已有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瑞雪盈時不時提起信的內容, 每次毓向楠不是唉聲嘆氣地說累了, 就是嬉皮笑臉地說這是他跟管鳳之間的秘密。秘密？有沒有搞錯？那是給她寫的好不好？可是, 她也拿他沒轍。
一個晴空萬里的下午, 瑞雪盈帶着毓仁軒到沈悅華家串門，特萊恩已經上了小學一年級, 這會兒還沒有放學。當瑞雪盈到沈悅華家的時候，她正努力爬格子。
“姨姨——”毓仁軒叫着撲進沈悅華的懷裡，顯得很高興見到沈悅華。
“寫得怎麼樣了？”瑞雪盈喝了一口熱茶問。
“哎，別提了。”沈悅華一說到進展就愁眉苦臉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寫了。真的是很狗血的事情發生在現實中，你知道嗎？她去美國了，說可能再也不回來了。你說爲一個男得……”突然，沈悅華住了嘴。
“呵呵，愛情啊！她是愛情的犧牲者。孩子怎麼樣？還好嗎？”
“思憶還好，他已經適應了美國的生活。”說到曹穎盈，沈悅華的眸色有些暗淡，她總是替好友不值。“盈盈，你說她是怎麼想的？好男人那麼多，也有幾個不在乎她帶個拖油瓶，她幹嘛就認定了他呢？”
“這種事情說不準的，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當年，我也是那麼等待的。其實，她現在是把自己的感情鎖在回憶中，所以接受不了別人。等時間久了，也就好了。”瑞雪盈淡淡的說。說起曹穎盈就想起當年的自己，看來有些傻，但也傻得讓人心疼。
“你最近怎麼樣？”頓了頓，沈悅華說：“我說你跟你婆婆。”
“我婆婆？”提到管英，瑞雪盈有些不知所措。“她身體大不如前了，毓向楠說今天過年去北京過。上次因爲治不治療管鳳的事鬧得挺大，毓向楠說她一直等我去低頭，他還說等過一段時間大家吃個飯，說是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可誰知道管鳳突然就……然後她就跟着我公公回了北京，對她打擊挺大的。”
“我想也是。”沈悅華點點頭，“她可是把管鳳放在心坎兒上疼啊！管鳳就這麼走了，她能不傷心難過嗎？去了也好，順便藉此機會跟你婆婆好好聯絡一下感情。現在管鳳不在了，你們也不能因爲管鳳的事情一直這麼鬧下去，畢竟是一家人，像你老公說的，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作爲晚輩跟她道個歉，哄哄她，其實，”微微一嘆氣，說：“她也挺可憐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瑞雪盈掛着淡淡的笑容，說：“不過你是說對了。我的堅持，只是不治管鳳，跟我婆婆沒有直接關係，沒必要跟她鬧下去。再說了，我也要顧着毓向楠的臉面啊！他是個父母至上人，我也不好讓他難做。”頓了頓，又說：“管鳳……哎，走都走了，就不提了。”微微一笑，故作輕快的說：“毓向楠說我婆婆心裡也不希望我們鬧翻，只不過是臉面上過不去罷了。這次去北京我多讓着點，讓她消消氣，我也不想我兒子的奶奶總‘掛念’着我啊！”
“呵呵，是啊！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對了，我聽說管鳳是寫完信才……恩，她說了什麼？我挺好奇的，她不是……恩……有點那啥嘛！”沈悅華一臉好奇寶寶的問。
“我也不太清楚，”瑞雪盈一皺眉，說：“她是給我寫了一封信，我沒敢看。不過毓向楠看了，卻不告訴我。至於寫給我婆婆和管涌的，好像大概意思是不要記恨我，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什麼的。”又是一聲嘆息，“怎麼說呢？我覺得管鳳是誠心認錯的，至於選擇……可能是她有什麼難以面對的吧？所以用這種方式逃避，就不知道讓她無法面對的是什麼事情了。其實，很多病人都是因爲現實生活中有不想、無法面對的事情或人，所以纔會用那種極端的方式逃避。更有的病人，被治好後沒能帶他走出內心的陰影，會讓他們活在更多的煎熬中。病，都是壓力惹出來的，精神病也是。”
“那麼……”沈悅華聽得很認真，最後她沉思了半天問，“你不治管鳳是因爲你沒有辦法帶她走出內心的陰影嗎？”
聽到沈悅華的話，瑞雪盈心裡一陣抽痛。“悅華，我沒有那麼好心。我不治她，有一部分是因爲我沒信心，可更多的是私心。我是真的……說恨？好像談不上。我也只有一顆平凡的心，我也會覺得不公，雖然我是心理醫生。”
沈悅華看着瑞雪盈欲言又止。在沈悅華家坐了一下午，當瑞雪盈要回去的時候毓仁軒已經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兒子，走出好友的家門。回到家裡，她把兒子安頓好，上了網看到付袁翼發來一封心想，一怔，猶豫了半天點擊進入。
付袁翼在新加坡過得很好，他說他不會再回來了，他祝她幸福美滿。他還說，他找到女朋友了，是個好女孩，所以他願意試着忘記她，來接受那個女孩。他還把他們的合照發了過來，瑞雪盈看了一眼當場愣住！他……是真的要走出那段不屬於自己的感情，還是把自己更進一步陷入那段感情？照片上的那個女孩，依靠在付袁翼的胸膛上溫柔的笑着，只是……她有一雙瑞雪盈的眼睛。
微微嘆了一口氣，瑞雪盈關掉信箱，心想讓時間說明一切吧。
春節很快來臨。本來瑞雪盈還擔心父母在上海沒什麼親屬，過年到時候會比較寂寞，沒想到毓向楠體貼地提出讓他們一起去。過年，人多了熱鬧，再說都是一家人。瑞雪盈心裡一陣暖意流過，她溫柔的看着毓向楠，看着他的胸膛，想一頭撲進去。毓向楠笑着揉了揉瑞雪盈的髮絲，有些寵惜地笑着。
一家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北京毓旭佃家裡。毓向楠看到管英的霎間心裡一痛，短短的幾個月她蒼老了很多，他卻不能在身旁盡孝。瑞雪盈輕輕地握住毓向楠的手，安慰似的笑了笑。十幾天的假期，毓向楠總是唉聲嘆氣的，每多接觸一天管英，他的心裡就更加難受一點。他是獨生子，現在跟岳父母住在一起，自己的父母反而要自己生活，那他跟入贅又有什麼區別？他想跟瑞雪盈提把父母接到上海住，可是想一想，瑞雪盈也是獨生女，她也不會放心年邁的父母自力更生。
毓旭佃和管英看到他們能來北京過年，是很高興，可是看着親近不起來的孫子，心裡總是憋了一股氣。毓仁軒姓毓，是他們毓家的孫子，怎麼就養了外孫一樣？一天，可以說是認生，可是毓向楠的假期眼看着就滿了，孫子一點都不跟他們親，這讓他們心裡堵得慌。
瑞嘉富和常靜怡在毓家過年，其實是一件挺尷尬的事情。他們跟管英鬧起來的事情因爲管鳳的死就那麼不了了知，也沒有好好解決，這樣見面一起過春節，心裡總是有些不舒服。不過，看在女兒、女婿的一片孝心上，也不好拒絕他們的好意，更不想讓女兒擔心，便跟着來了。眼看毓向楠的假期就滿了，他們不僅暗暗鬆了一口氣。
“毓向楠，”瑞雪盈翻了個身，明天他們就回去了，有些事情應該是說出來的時候了。“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
“恩。”毓向楠緊閉着雙眼，心裡難受的不想說話，
“毓向楠，你有什麼事情要跟我商量嗎？”瑞雪盈問。
“沒有。”毓向楠悶悶的說，心有些浮躁。
“那我有話跟你說，你能不能看着我？”瑞雪盈看着毓向楠一副“沒什麼好說的”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又不是小孩子，鬧什麼脾氣，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大家都好商量。
毓向楠聽了，半天不動。瑞雪盈半撐起身體看着他，也不說話。最後，毓向楠忍不住睜開眼，看看瑞雪盈是不是躺了回去。瑞雪盈見他睜眼了，微微一笑，有些勝利的快意，看得毓向楠又是一陣懊惱。
“毓向楠，終於肯睜開眼睛了？”瑞雪盈好笑地打趣，然後臉色一整，說：“你爸也快下崗了吧？”
毓向楠一提到父親快下崗的事，心裡又是一陣難受。他不語，瑞雪盈也不在乎，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你爸還有半年就下崗了，你爸你媽年紀也大了，身邊總要有個兒女照應一下。”頓了頓，看了看毓向楠的反應說：“這樣吧。我知道你這兩天爲這事挺鬧心的，等你爸下崗了你回北京……”
“什麼？”毓向楠一驚，連忙打斷。什麼意思？要跟他分局？
瑞雪盈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心裡一樂，說：“聽我說完。等你爸下崗了你回北京把房子租出去，或者是賣出去，這個由你決定。然後接他們回上海吧。畢竟，”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頰，“他們的獨生子在上海。”
毓向楠聽了，心裡一喜又一悶，帶回上海了又怎樣？又不會跟他們一起住。
“本來呢，”瑞雪盈接着說：“我是想明天走的時候說出來的，可是一想，還是先告訴你吧。我們也商量一下，別到時候又鬧出什麼。你我都是獨生子女，我知道你看着你爸媽老了沒人照顧心疼，就如你所願，接他們回上海住吧。”
毓向楠靜靜地看着她，許久，才問，“那他們住哪？”
“住哪？”瑞雪盈一愣，說：“住家裡啊，能住哪？難道你要給他們買個房子啊？又不是沒地方住！”
聽到這話，毓向楠氣結！什麼叫“難道你要給他們買房子”？他爲什麼不能給他們買房子？“毓向楠，”在毓向楠開口之際，瑞雪盈又說：“房子是小了點，但是我們五個人住還是可以的。小軒跟他們住一個房間，我們一個房間，兩室一廳夠了啊！”
毓向楠一愣，兩室一廳？難道她是說……
“那個房子我是真的捨不得賣，所以就委屈一下，擠一擠就好了。我真的很喜歡小小的房子，不會覺得空當。”
“盈盈……”毓向楠登時瞪大了眼，看着瑞雪盈，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問，生怕不是他想的那意思。“你是說……我們一起住？你、我，小軒還有我爸媽？而不是你爸媽？”
“廢話！”瑞雪盈沒好氣的一瞪眼，敢情她白說了這麼半天了？還是她的表達能力有問題？
“盈盈……”毓向楠激動一叫，感動的淚水差點掉了出來，他猛然抱住瑞雪盈說：“謝謝，謝謝你！”
“傻瓜，”瑞雪盈揉揉一笑，“好了，今天可以睡個好覺了吧？這些天你總在我身旁唉聲嘆氣的，以爲我不知道啊？鬧得我睡都睡不好。”
毓向楠身體一僵，有些尷尬地看着瑞雪盈，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許久，他問，“那你爸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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