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八月初四。
吃過早飯後,宋衍便下山回家了。楊道長給他放了半天假,讓他回去看看。
宋清和宋廉今年上小學,如今早已開學,今天又是週四,兩個孩子沒在家,中午也是在學校裡吃,宋衍這次回來沒看到他們。
宋連海和閔清也忙於工作,聽說宋衍要回來,也是急忙擠出點時間,和他見了一面,又一起吃了個午飯。
下午,宋衍便離開家直接去了火車站,他和師父約好了,在那裡匯合。
在火車站的候車大廳,宋衍不僅看到了師父,還看到了兩位同樣做道士打扮的熟人。
“大鬍子?禿腦蓋?”宋衍由於驚訝直接脫口而出。
“宋師弟!”那個長得濃眉大眼、鼻正口端,卻偏偏被絡腮鬍子拉低了顏值的道士,衝他微笑着點點頭。
“宋師兄!”另一個歲數很小、長相可愛,卻偏偏髮際線很高、額頭也寬大飽滿的道士,也衝宋衍笑着打了聲招呼。
他們都是藥王廟裡的正式弟子,宋衍在藥王廟學習道醫時,就和他們混熟了。
“王師兄!崔師弟!”宋衍急忙改口,因爲羞愧臉都紅了。實在是以前跟着其他人叫順嘴了,所以此時纔會在師父面前這麼沒深沉,竟然直接叫人家外號。
“季師父呢?”宋衍朝他們身後望了望,卻沒有看見季道長的影子。
“季道長沒來,只讓王彥軍和崔玉去福星觀。”楊道長回答了他。
“那此次出行,就是我們四個分別代表兩家,然後一起去福星觀是嗎?”宋衍看向師父,又問道。
“對。”楊道長點點頭。
宋衍立即走過去和王彥軍、崔玉嘀嘀咕咕說笑了起來。此次只有楊道長一位長輩在場,三個小輩覺得輕鬆不少,難免活潑好動起來。
王彥軍外號大鬍子,看起來三十好幾了,其實才二十六歲;而外號禿腦蓋的崔玉才十六歲,比宋衍還小,是年初才被季道長收爲正式弟子的。
三個師兄弟坐在一起,難免要嘮嘮家常。
宋衍便問崔玉:“師弟,你奶奶的病情好點沒?”
崔玉有個酒鬼爸爸,酒鬼爸爸每次喝醉都打老婆,結果老婆氣得離家出走再未回來;而這酒鬼爸爸也因爲嗜酒成性,得了肝硬化,前兩年就死了。
崔玉一直是奶奶帶着的,但奶奶年紀大身體不好,以前總去藥王廟看病,宋衍還給她看過兩回,知道她體內病痛多,健康狀況一直不好。也正是基於這一點,崔奶奶才把孫子送到廟裡來,怕自己死了沒人照看他。
崔玉聽宋衍問起奶奶,頓時眸光一暗,說:“她不在了……”
宋衍一怔,隨即說道:“抱歉,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燒完七七了,快倆月了……”崔玉說着說着,眼眶就溼了。
宋衍輕輕拍了拍崔玉的肩膀,安慰道:“我們是修道之人,應該明白死亡不是終結,只是另一個循環的開始……”
“嗯!”崔玉用力點點頭,努力壓制下淚水,“我這次去福星觀,就是想趁着羅天大醮給我奶奶祈福,希望她來世做個幸福的女人!不要再伺候那些混蛋丈夫和兒子了!”
崔玉一家都是朝鮮族人,宋衍不知道其它地方的朝鮮族是什麼樣的,但是當地的這一支確實大男子主義盛行。
男子常常盤腿往炕上一坐,堂而皇之地等媳婦把飯菜和酒端上來,飯做遲了或做壞了,輕則喊罵,重則毆打;下地勞動的更以婦女居多,尤其是家有水田的,開春插秧是最累的活,漢人家裡都是僱人來乾的,而被僱傭的都是朝鮮族婦女,無一例外!
崔玉的爺爺不是個好男人,爸爸也不是好男人,他媽媽還可以忍受不了離開家,可他奶奶卻只能忍受一輩子。
宋衍怕崔玉繼續說這種事情會更難過,忙岔開話題問道:“對了,你這修行也大半年了,練得如何了?”
崔玉有些羞赧,習慣動作就是摸一摸自己的大腦門,然後小聲回道:“馬馬虎虎……”
宋衍也伸手去摸他的大腦門,故意逗他說:“你這麼聰明,只要努力肯定進步很快!”
崔玉從小就被人喊禿腦蓋,連他奶奶都這麼喊,所以他早就習慣了,也並沒有因爲自己的大腦門自卑,只是性格有點內向靦腆,若深究起來可能是和父親的家暴或母親的缺失有關。
他看了宋衍一眼,有些羨慕地說:“師父總跟我們誇你,說你不光道醫學得好,修煉別的也進步神速。前兩天楊道長來時還說,你打死了個作惡的妖怪呢!”
提到妖怪,崔玉立刻來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追問道:“師兄,你真的打死妖怪了嗎?妖怪長什麼樣啊?是不是特別嚇人啊?”
聽到他提起這事,一直在旁邊靜靜聽着的王彥軍也立即轉過來,目光炯炯地看着宋衍。
“呃……”宋衍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纔好,想了想才說,“其實就是一條大蛇而已……”
“原來是蛇啊!”崔玉感嘆一聲,“我還以爲是長得青面獠牙、和電視裡一樣的那種……”
“你以爲演西遊記呢,妖怪都奇形怪狀的?”王彥軍白了崔玉一眼,又朝宋衍說道,“不過打死條蛇也挺厲害,我就怕蛇,見到那玩意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宋衍笑道:“那你以後上山採藥怎麼辦?”
王彥軍立即回道:“我爲什麼要上山採藥?藥店裡就有賣中草藥的,我幹嘛要自己去採?”
“可師父說了,想學道醫必須得認識草藥,藥店裡都是曬乾、制好的……”崔玉立即提醒他。
“行了!”王彥軍不耐煩地打斷他,“就你死心眼!現在哪個中醫認得新鮮草藥長啥樣?那不一樣給人看病把脈嗎?”
崔玉說不過王彥軍,但又不甘心就此閉嘴,於是小聲嘟噥道:“反正我覺得應該聽師父的話……等從福星觀回來,我就跟李師兄他們上山挖天麻去……”
幾個小輩吵吵鬧鬧了一會兒,廣播傳出檢票的通知,同時他們所等的檢票口開始檢票了。
楊道長帶着三個小道士立即上前排好隊,然後依次檢票,順利上車。
他們買的是硬座票,但因爲是分開買的,所以兩兩分開了;好在買票時間相近,倒是都在一個車廂裡。
宋衍和師父在一起時不敢胡亂說話,基本比較乖巧,而楊道長也不是話多的人,所以師徒倆就安安靜靜地坐着。
坐在他們對面的是對中年夫婦。這對中年夫婦見宋衍師徒全是道士打扮,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而且幾次都似乎想要搭訕。
楊道長最近總是心緒不穩,所以不想節外生枝,便閉上眼睛暗自調息。
宋衍見師父這樣,也忙閉起眼睛,開始呼吸吐納。
雖然打坐的方式也可以是坐式,但此時此地卻並不適合打坐,太吵不說,空氣質量還差。
宋衍所幸也不練呼吸了,直接閉目養神起來。
他再次睜眼,是因爲聽到了列車員大喊“把票都拿出來,檢票了”。
楊道長也睜開眼睛,將自己的車票翻找出來。
列車員走南闖北見慣了坐車的道士和尚,所以看見師徒二人後並不意外,檢查完他們手中的票便繼續往前走去。
宋衍和師父剛想閉上眼睛繼續假寐,就聽見前方有人吵了起來,而且聲音還很熟。
宋衍立即伸頭朝前邊看去,只見吵架的正是王彥軍和崔玉。
“師父,王師兄和崔師弟吵起來了!”宋衍忙跟師父彙報。
楊道長略一皺眉,說:“你過去看看吧。”
“好!”宋衍立即起身朝前邊走去。
來到崔玉旁邊時,他正紅着臉和王彥軍對峙着,宋衍忙出聲問道:“怎麼了,你倆吵什麼呢?”
崔玉一聽是他來了,立即回頭說道:“宋師兄,你來評評理!剛纔檢完票以後,明明是他把車票收起來了,現在非說票在我這兒!”
王彥軍立即說道:“票就沒在我這!若是在我這,我這一身道袍能往哪放?可懷裡沒有!我記得我把票給他了!”
“我懷裡也沒有!”崔玉說着把自己揹包也從行李架上拽下來了,一頓翻找後說,“我包裡也沒有!”
“是不是你把票揣丟了?”王彥軍質疑道。
“票就不在我這!”
“行了!”宋衍被他倆吵得頭疼,覺得他倆簡直丟人現眼,這一車的人和列車員都看着呢,還吵個沒完沒了了。“先把身上和揹包都翻一翻,別忘了裡邊的暗袋之類的!”
雖然王彥軍歲數比宋衍大,可宋衍無論在家境還是學習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還被師長們看重,所以宋衍在藥王廟裡即便不是正式弟子,也很受大家尊重,王彥軍平時對他也很客氣。此時聽宋衍這麼一說,他也閉上嘴開始翻找,結果還是沒有找到。
宋衍想了想又問:“你們錢包還在嗎?”
“錢包?”崔玉一愣忙翻包查看,“在啊!”
“我的不見了!”王彥軍翻完包這才猛然想起來,“檢完票我好像順手把票放錢包裡了!”
然後他嫌錢包放在懷裡隔得慌,就把錢包放到揹包裡,然後才登上火車。
“真丟了?”崔玉急道,“票丟了還可以補,錢也丟了?你證件也在裡面吧?”
“哎呀,你閉嘴!”王彥軍已經急得站起來了,喊完崔玉又朝列車員喊道:“我要找乘警,我錢包丟了!”
幾個檢票的列車員面面相覷,然後其中一個用對講呼叫了乘警。
宋衍站在一旁沒吭聲,微合雙眼開始回憶起上車前後時,出現在王彥軍身邊的都是什麼樣的人,以及在這車廂裡走動的都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