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病房門之後,入眼的是碎花的牆紙,牆壁上正在播放芒果臺電視劇的液晶電視,以及充斥着強烈光線的陽臺。
我抱着笙笙走了進去,一個特級護士站在一邊,看到我後點了點頭,我禮貌的迴應她。
今早俞墨上班前便給我說了,通常白日裡,病房會有專門照顧孟凡的護士,那個男人會在忙完事情之後便來照看孟凡。
我把目光放到病牀上倚着牀頭的孟凡臉上,她此刻正一臉淡笑的望着電視屏幕。我和笙笙的到來,沒有對她產生半點的影響。
我擰着眉,仔細觀察孟凡的笑容,嘴角微揚的弧度似乎是被固定的,看起來有些僵硬和不自然。而眼神,似乎蒙上了一層紗,灰濛濛的,沒有靈氣。
我問護士:“能不能我和孟凡姐在這裡說話,你出去一下?當然,我會好好照顧孟凡姐的。”
護士對我微笑,她拒絕了我。“很抱歉,先生說夫人需要靜養,有朋友來探望,我也不能離開。”
“可是……”
“我在這裡應該不會造成任何不便吧?”護士再一次展開她不容拒絕的微笑。
我不喜歡說話讓外人聽了去,但這個護士如此堅持,也只能另求他法了。
“媽媽。”懷中的笙笙衝着孟凡喊道,孟凡沒有一絲動靜。我對着護士說,“你可以讓一下嗎?孩子要和媽媽說話,你擋着我們,有些不合適。”
護士再次點頭,繞過我們,站在陽臺門口處。只是目光,又一次停留在我們身上。
我心下了然,這不單單是個護士,她還承擔起監視孟凡以及來探視孟凡的朋友的責任。有點間諜的感覺。
我抱着笙笙走到孟凡的牀邊,笙笙伸着手就撲了過去。但真的坐到孟凡牀邊時,笙笙的眼神又有些怯生生的,小手指小心翼翼的去觸摸孟凡的手指。
“媽媽,媽媽……”笙笙的聲音很輕,一聲聲卻喊到了心上。
“孟凡姐,我帶着笙笙來看你了。”孟凡扭頭看着我們的時候,我對着她說。
孟凡的面容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那般僵硬的微笑。有些疏離,讓人摸不到的感覺,就像是櫥櫃裡擺放的精緻的陶瓷娃娃。
“子瑜,你帶着笙笙來看我了。”孟凡姐終於開口,她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語速之慢,竟難以想象。
治療神經方面的藥物,會控制人的情緒,甚至會控制面部表情和語速。而孟凡,大概是接觸到這類的藥並服用了吧。
服用治療神經方面的藥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本人或許察覺不到,但在外人看到眼裡,前後變化,難以想象。
“媽媽。”笙笙聽到孟凡喊他的名字,小傢伙終於膽大了,撲過去抱着孟凡,一遍一遍喊着“媽媽”。
“笙笙,乖啊,跟着小嬸嬸。會有他們疼你。”孟凡伸手輕輕的拍着笙笙的背,然後偏過頭看我,指着一旁的牀,“坐。”
我坐下之後,餘光掃了一眼那個護士,那個護士正在看着我們。被人看着聊天,實在是不暢快。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但看到孟凡這樣的狀態,一時不知道問哪個,只好挑了個不痛不癢的問題。
“孟凡姐,最近好嗎?”
“好。”孟凡輕輕的答。
孟凡的手緊緊握着笙笙的手,微笑的眼角似乎有不明物體正在溢出。
孟凡衝我眨了眨眼睛,她再一次強調:“我很好。”
我咬着脣,回味孟凡話語和麪部表情的小細節。這是讓我支開護士的意思麼?可是要怎麼支開那個護士,她一直站在那裡,目光鎖着我們,連動都不帶動的。
我擰着眉,目光一掃,便掃到孟凡的左手。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顏色還很重。
我正陷入悲傷的情緒,便聽見笙笙哇哇大哭起來。我一驚,連忙去看向笙笙,只見孟凡的手指掐着笙笙的大腿。我看着孟凡,卻見孟凡張嘴,輕輕地吐了一個字:“餓。”
我遲鈍了一秒,便一邊拍着笙笙的背,一邊扭頭對那個護士說:“笙笙餓了,護士小姐你去買點吃的,小孩子最見不得餓了。”
護士走過來,似乎是在看笙笙真哭還是假哭,我佯裝憤怒,硬了語氣對她說:“你們先生最愛的人是孟凡姐,笙笙是孟凡姐的孩子。難道你因爲孟凡姐現在被藥物控制,你就打算虐待她的孩子麼?給你這麼多錢是讓你來當花瓶擺設的?呵!看來我需要給你們那個白癡先生打電話了。”
我從包裡掏出手機,對着孟凡姐說,“孟凡姐,我看你就是對那個男人太好了。他愛你理當愛屋及烏,如今讓一個花瓶護士照顧你,真是瞎了眼了!”
我準備撥號,被護士打斷。“我現在就去買吃的,都需要什麼?”
我挑了一些不好買到的食物名字,護士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我連忙哄着笙笙,笙笙小聲的抽泣着。
孟凡依舊那般淡淡的表情,只是她過來拉我的手,一字一句道:“子瑜,替我和他說,我……愛他,一直。”
我震驚的看着孟凡,她不是被催眠了嗎,這段有俞楊的記憶,按理說應該是被篡改的面目全非了,怎麼他會和我說這個。
按下心底的震驚,我努力地穩了穩心聲,幾乎是有些哽咽的問她:“孟凡姐,你,你沒忘麼?”
“愛一個人,這麼深,怎麼能忘記呢?”
“替我照顧好笙笙,謝謝你了。之前,對不起。”
……
護士回來之後,我接過她買的吃的,強忍着眼淚和哭的不成樣子的笙笙一起離開。
走到拐彎處,我扭過頭看了一眼孟凡,她那張幾乎是面癱的表情上,那一雙眸子,是盛滿了愛意的。
越是求之不得,那傷口越是輾轉反側。這樣的愛無反顧,究竟多深的愛能做到呢?
腦海裡,悲傷的畫面一頁頁換過,最後化作俞墨的臉。我強壓着心裡的難過和思念,拿着手機打給了俞墨,在我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
“墨魚,墨魚……”我哽咽着,心裡面說不說的難過,只知道喊着他,希望他在身邊。
俞墨的聲音一下子透着緊張感,他沉聲問我:“宋宋,你在哪裡?”
“醫院。你來接我和笙笙好不好。我好難過。”
“好,你在那裡等我,我現在就去。”
掛了電話,我抱着笙笙,一大一小,在病人與護士的注視下,泣不成聲。
像是擠壓已久的情緒,到了頻臨爆發的地步,終於找到一個點,肆虐出來。
——
電梯門打開之後,我不顧一切的撲到俞墨的懷裡,眼淚砸到他的襯衣上。我圈着俞墨的脖子,帶着濃重的鼻音,喊着他。
俞墨輕輕拍着我的背,問我:“宋宋,怎麼了?”
我搖着頭,將他抱得緊緊的,“我就是好難過。孟凡姐他愛俞楊大哥,她愛你哥哥。我覺得做的這一切都可以被原諒。因爲那是愛,是可以原諒的愛。”
俞墨附和我:“好,我們原諒她。無論做了什麼,我們都原諒她。”
我搖頭,搖得更厲害,覺得好像有天大的委屈一般:“我,我沒有孟凡姐對俞楊大哥那般的深愛。我還不夠愛你,可是,我不要和你分開,我們不要有猜忌和矛盾,不要有生離死別……我會更愛更愛你的,好不好。”
俞墨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停滯,他的嗓音裡極盡溫柔,但又如此鄭重。他說:“好。”
我不一會兒又破涕爲笑,笙笙揪着我的褲子,伸着手喊我:“小嬸嬸抱,笙笙也愛小嬸嬸。”
“讓小叔叔抱吧,你小嬸嬸剛哭過,回來鼻涕蹭你一身,就該你哭了。”俞墨把笙笙抱了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抽出一張給我,又抽出一張擦了擦笙笙的小臉,動作輕緩而溫柔。
“你看你,和你小嬸嬸一樣,眼睛紅的跟個小兔子似的,真應該拿相機拍下來,留個紀念。”俞墨打趣我們。
我抽了抽鼻子,伸手戳俞墨的臉:“我們就小兔子了,你不能嫌棄我們。”
我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情緒失控,會喊來俞墨,所以,把曲嚴冬這個人給忘了個乾淨,也自然沒有去什麼飲品店找他。
坐在俞墨的車裡,我平復了一下心情,看着懷裡的笙笙,一下子變得不捨起來。
俞墨說,下午俞媽媽和俞墨的姑姑就來舒城接笙笙,可是笙笙難過成這個樣子,現在和她們走,真的好嗎?”
“墨魚,你可不可以給媽打個電話,讓他們不要來了,笙笙還這樣小。我答應過孟凡姐會照顧好笙笙的。畢竟,他和媽也不是太熟絡,我們應該給笙笙一個緩衝期。”
我說完,看着後視鏡裡俞墨的表情。他微微擰着眉,似乎正在思考着。
懷裡的笙笙小聲問我:“小嬸嬸,我可以不去奶奶家住嗎?”
這樣稚嫩的嗓音加上那無辜又染了淚水的眼眸,我心裡那片柔軟被觸到,又酸又澀。
不等我開口,俞墨便承諾。
“好。我們也不是沒有能力照顧笙笙,我等會兒就給媽打電話,讓她把車票退了。”
“好啊。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笙笙的。”我的情緒轉的也快,在笙笙臉上吧唧了一口,便對俞墨如此說。
俞墨嗓音裡夾雜着淡淡的笑容,似是有些不滿,“還有呢?”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不負你!”我嬌羞的對俞墨說。
俞墨掩飾不住的笑出聲來:“小傻瓜,又哭又笑。現在心情好點沒?”
“好點了,有你在身邊,能不好麼。”我狗腿的回他。
時間還早,俞墨帶着我和笙笙去了遊樂園。到門口之後,我問俞墨:“你不工作了?”
俞墨揉了揉我的頭髮,“你突然打電話給我,哭成這樣子,我平時陪你的時間也不多,我現在哪有心思工作。”
我張着嘴,盯了他半天,才反應過來,“完了,我在你們律所的形象一定成了紅顏禍水了。”
俞墨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抱着笙笙去買票,留我自己回味“紅顏禍水”這個詞。
你是無端風波留我驚心動魄越不可說越是夜長夢多
最要命的最快樂越殘酷的越美到沒辦法說
只能走過不能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