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是翌日辰時。
一張俊臉突地在我眼前放大,將我嚇了一跳。人影從模糊到清晰,昨天還留在他臉上的胡茬全然颳去,昨天的突厥服飾不再,穿戴的又是我親手替他縫製的衣物,一襲得體的青紋錦衣,披着狐茸大氅,配上他清俊雅彥的面容,一時間,那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又回到了我的眼前。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頜。
一把抓住我的手送到嘴邊吻了又吻,又俯身抱住我,一一親吻着額頭、眼睛、鼻端,直至紅脣,而後脣舌纏繞。
估計是一大早腎上腺素分泌過剩引起,似乎過於激烈了點。在我把持不住之際,他卻是湊近我耳邊輕咬,“你說說,我這副扮相,可不可以把他比下去?”
意亂情迷之中,我低“嗯?”一聲,迷糊的看着他。
“本想讓他在這裡多凍幾天,本想讓他在這裡多耗一些軍糧……可我等不了了。今天,就今天,我要讓你看看,你的丈夫是怎麼戰勝頡利,是如何逼他退兵的。我要讓他親眼目睹並承認,這個世間……只有我,也只有我能夠站在你的身邊。”
原來這孩子在吃味。
看着他意氣飛揚的眼神,看着他志得意滿的豎眉,看着他邪魅微勾的紅脣,那個清狂派的紈絝子弟又回來了。若說揚州相逢之時他這番形象並未讓我對他生情生愛,但如今相處久了,倒極喜愛他這副容顏。
這積極向上、不屈不撓的活力,無一不感染着我。
笑就那般而生。
他一把拉起我,“來,我幫你更衣。”
這更衣之事……也太慢工出細活了些。我想以後還是不要他幫忙的好,太過驚悚。
知道我不必再佩戴女性用品,他的眼中滿是後悔莫及,將穿到我身上的衣物又一一的解開,“還是……讓他……凍兩天。”
之於我而言,當務之極是如何應付頡利,只有解決了頡利方能解除我心中的憂患。至於夫妻之愛……以後多的是時間。明知他心中的花花腸子,我激將說道:“怎麼?心虛了?沒底氣了?”
他不屑的將下頜擡起,“誰心虛了?”
不依不饒,我繼續激他,“其實,不去……也成。免得戳穿了某些人方纔的大話。”
“什麼大話……走走走……”一邊不奈煩的說着,他一邊快速的將我的衣物又一一整穿好,推着我出門之際他又湊近我耳邊,“早些打發早些了事。剩下的時間都是我們的。這一路回太原的日子多着呢,我就不信不能打敗無忌。”
這說的都是些什麼啊。後來一想,噢,他不但吃頡利的味,如今又吃上三哥的味了。無非因了三哥比他晚成親居然先升級當了父親……想到這裡,心中難免一跳。
“哦,差點忘了。”說話間,本已攜着我出門的人跑回房間拿起桌上的藥囊又跑回我面前,“可不能忘了,來,裝好。今天吃了沒?咦……藥不多了?”
我早已做好了懷孕的準備,當然不再準備避孕的藥丸,這是原來剩下的當然就不多了。見他將藥囊往他懷中塞,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我頭皮一麻,“你做什麼?”
“藥不多了,我讓候爺去給你配一些,這天寒地凍的你出門不方便。”
“不用麻煩候爺了,要如雲、如月她們去配即可。”
見我伸手欲奪,他揚起藥囊,“她們的輕功沒有候爺好,還是讓候爺去罷,快去快回。你的身子可關係着我李世民的子嗣大計。”
猛然,心中警鈴大作,我的聲音透着急切,“給我。”
“不給。”只當我和他在玩鬧,他一邊說着話,一邊轉着圈圈高舉着藥囊。“有本事來搶啊。”
花拳繡腿我會幾招,情急之中,我將21世紀所學的空手道、劍道之類的招式和父親教我的武功一一施展。奈何他本就高我兩個頭有餘,再加上他天生神力,就算他不動真功夫的和我玩鬧,我仍舊是抓不到那個藥囊。
“嘖嘖嘖……這麼多年了,出手雖然靈活了許多,但功夫怎麼還是沒有長進?”語畢,他一手摟住我的腰令我動彈不得,另外一隻手仍舊高舉着藥囊說道:“再給你一個機會。”
眼見着他將藥囊扔在了桌子上,我急忙撲上前去。伸手抓藥囊的一瞬間,一方大手似閃電般的抓走了藥囊,桌上空空如野。我回頭看着那個抓着藥囊笑得得意的人,惱聲道:“你用了真功夫,我當然不是你的對手,如何搶得贏你?”
“既然搶不贏,就按我說的辦,這件事就交給候爺了。”
眼見着他將藥囊重新塞入懷中,心慌之中,我胡亂找着藉口,“二郎,別鬧。你們要行軍打仗,這點小事又何必麻煩候爺呢?”
支手摩挲着下頜,半晌,李世民遲疑的從懷中拿出藥囊遞到我面前,“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機不可失,我一把利索的抓過藥囊塞入自己懷中。再擡頭,只見他眼神怪異……
爲免他多心,我解釋道:“其實……確切的說,不光是候爺,就算是如雲、如月,我也不想讓她們去配藥了。”
“哦?”
“我的身子好了許多,再說是藥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罷。”越說越心虛,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摸了摸鼻子,定定的看着我,“是嗎……好啊。”
雪止。
再度登上‘三關口’城樓,如果沒有突厥大軍那綿延不斷的帳篷,沒有這劍拔弩張的形勢,這裡將是一片上好的北國風光。
突厥大軍呈扇形將賀蘭關層層圍住,由於行軍倉促,可以看得到他們並沒有帶重型的攻城武器。但這佔去整個原野一半面積的氣勢,仍舊不可小覷。
雖然有雄關天隘,但看着遍佈的突厥兵,蕭瑀的語氣仍舊有些顫抖,“只一天時間……居然增兵如此之多?突厥狼子野心果然不死,居然兵圍我賀蘭關。”
不屑一笑,李世民的話處處透着玄機,“這個頡利想一口吃個大胖子嗎?才從他叔叔手中分得一杯羹,如今又來襲我中原?就不怕他叔叔在後面緊咬一口?他這般做法,可是首尾兩不顧啊。”
聞言,蕭瑀似有所悟,喜上眉梢,“二郎,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修書一封予咄吉,和咄吉合作,置頡利於死地?”
死地?
心中一寒。我腦中盡是那個在藍天、白雲下臥在羊羔身上睡覺的絕美之景。
如果突厥只能有一個可汗,我希望是頡利而不是咄吉。
看我臉色突地蒼白,李世民皺起眉,接着他笑了,那笑聲中帶着清冷和危險的氣息,緩緩的以令人捉摸不透的語氣說道:“咄吉反覆無常,不值得幫,幫了他等於是幫了一匹餓狼。倒是這個頡利,如果我沒有打聽錯,這個頡利是個難得的人材,一向崇尚漢文化,也崇尚鄰里和睦相處。”
“二郎的意思是……”
“我想去和頡利談談。”
蕭瑀臉色一變,“不可,太危險。我寧肯一戰,也必不讓你冒這個險。”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總兵大人勿需擔心。再說若我們和頡利真的開戰,就算我們戰勝了,仍舊是好事了咄吉那匹‘漁翁得利’的餓狼。依我看,突厥這片大地上還是有兩頭虎的好。只有這兩頭虎不停的鬧,我們大隋纔可以坐山觀虎鬥、休養生息。”
欣慰點頭,蕭瑀嘆道:“你這做法和當年的長孫郎如出一轍……可嘆,可嘆……二郎,你……你這是要做什麼?”
“去會會那個突厥王子,看看他到底是何意圖?”
本沉浸在蕭瑀所言‘長孫郎’之句中不可自拔,乍聽李世民之言,我回神間只見李世民已是輕飄靈巧的下了城樓。我急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麼?我馬上回來。”語畢,李世民冷聲吩咐,“候君集,看好她。如果她踏出城門一步,你以後就別跟着我了。”
“是,爺。”
這個候君集,除了李世民的話,任何人的帳都不買。我奈何他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李世民獨自策馬出了城門,往突厥大軍軍營而去。
看着那個往突厥大軍營地行進的瀟灑背影,我的眼漫上了一層淺溼。
他太懂我。
爲了我心中不再有罪孽滋生,他才冒這個險,孤身前往。
也是對未來不確定,他才命候君集‘看’着我,令我不能動彈分毫。
一切,都是爲了我。
無需層層通報,頡利就在突厥軍營的最前沿嚴陣以待,當他看到李世民一人一騎出現在突厥大軍面前時,他亦是緩緩的策馬走向李世民。
也不知他們二人說了些什麼。很快,李世民已是拔轉了馬頭,然後緩緩的往‘三關口’方向而來。
空曠的場地上,頡利一人呆立於呼嘯的北風之中,大氅隨風左右搖擺。怎麼看都有一種悲涼的感覺。
雪,又起。
行至‘三關口’,李世民勒住馬繮,緩緩擡頭看向城樓,接着展顏一笑,“開城門。”
這一笑風華畢現,是那般的斬釘截鐵,是那般的志得意滿,就似那寒光出鞘的劍,身上的鋒芒盡顯。
沒來由,對李世民極度的信任,蕭瑀擺手,示意守城的士兵開啓城門。
伴着‘吱呀’的聲音,城門緩緩開啓,李世民悠然自得的策馬而入,大氅之上鋪滿雪花。
蕭瑀急急迎下城樓,“二郎,如何?”
“不必關城門了。”看着發呆的守兵,李世民一笑,看向蕭瑀,“看來,還需總兵大人下令纔是。”
眼露疑惑,看了眼遠處仍舊呆立風雪之中的頡利,蕭瑀擺手,“大開城門。”
見蕭瑀這般信任,李世民解釋道:“我告訴那個頡利王子,一個時辰內……他如果不撤兵,我的信使將送一封信給咄吉,我大隋願意和咄吉聯軍,重振咄吉在突厥的地位。”
一個時辰……夠狠。
哪怕刻意追逐了十數年,但李世民僅在一個時辰內就讓頡利的美夢皆成泡影。
終於明白李世民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也終於明白李世民‘要江山還是要美人’所謂何意。
如果李世民和咄吉聯手,頡利初成的勢力必將毀於一旦。
選我,頡利必將失了江山。
放棄我,頡利掌着江山,還有東山再起的資本。
頡利夠聰明的話,必將知道如何抉擇。
只是這個抉擇夠狠,狠得要他當着李世民的面認輸、撤兵。要他當着我的面做出放棄我的決定。
李世民一如我父親,是個天生的政治家、權謀家,可以翻手爲雲也可以覆手爲雨。
一個時辰後,突厥大軍方向有了動靜,人潮如海浪般往突厥方向撤去。
這說明,頡利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同時也說明,賀蘭關之圍已解。
大敗歷山飛,解雁門之圍,如今又解賀蘭關之圍……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渲染着李世民正在向康莊大道一步步的靠近,封官加爵指日可待。
但他的康莊大道有可能就是我的獨木橋,有可能從此我必須面對我當初的選擇:獨居小院,終老一生。
想到這裡,眼有些恍惚了,眼前的李世民有些恍惚了,那個仍舊獨立在風雪之中的孤傲身影亦有些恍惚了。
看着如潮般後退的突厥大軍,蕭瑀不禁問道:“二郎,如果此時我們趁勝追擊,會不會大傷頡利的元氣呢?”
雲淡風輕的一笑,李世民輕聲說道:“傷了頡利只會助漲咄吉的勢力。留着他們罷,讓他們鬧去,我大隋也好安靜安靜。”
“好一個‘坐山觀虎鬥’……哈哈哈……論起打仗,我們這些文臣確實不如你們這些武將,慚愧啊慚愧。”
“但論起治國,我們這些武將就不如你們這些文臣了。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各有用處,沒什麼慚愧的。倒是二郎惹得姑父這裡虛驚一場,向姑父陪罪了。”
不明白李世民此番抱拳作揖是何用意,蕭瑀‘哦?’了一聲,急急攙扶起李世民,“陪罪?”
朗聲一笑,李世民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好在沒見血,一切安好。也不會耽擱姑父大人的春耕。”語畢,他看向我,“現在,你可滿意了?喏……他就在那裡,你要不要去告個別?”
漫天雪花之中,頡利傲然挺立站在城下,遙遙看着‘三關口’方向。
似乎看出我和李世民中間有暗潮涌動,蕭瑀疑惑的眼神在我和李世民身上游來移去。
我知道,頡利至今不走是期望見我一面,可……我不能再給頡利任何想像的空間,當斷不斷、其後必亂。瞪了那個既想看好戲又明明吃味的人一眼,我頭也不回的下了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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