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章 紙老虎6
通過花草匠的講述,我們可以將練武場的事大體上還原。
原來這個花草匠被練武場的陣陣喝彩聲所吸引,從‘瑤琪園’出來看熱鬧的同時,也看到了掉落在劉弘基腳下的一件衣袍,更看到那衣袍中已露出半截的錢囊。
自從沈府敗落後,這些下人的生活沒有了着落,過着三餐不濟的日子。屋漏偏逢連夜雨,唯一的兒子也犯了病,連請大夫的銀子都拿不出。
看到錢囊後,一生沒動過歪唸的人起了歪念。略一思索下,他假借給花草澆水之名故意磨蹭到劉弘基的身邊。
當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皆被比武場上的格鬥吸引後,人不知鬼不覺的將錢囊摸進了自己懷中。
偏偏此時打鬥結束了,他一個哆嗦下,還將木桶中的一些水濺了些劉弘基的身上,惹來劉弘基的喝斥。
回到‘瑤琪園’後,他也曾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而後悔。但一想到兒子的病,他又止住了要‘認罪’的步伐,直到李世民派人傳他來議事廳。慌亂之下,他將錢囊塞到了枕頭下。
“王爺,小人方纔是鬼迷了心竅,怕丟了這份工,那小人兒子的病就更沒得救了,是以矢口否認啊……求王爺饒了小人。”
“鬼迷心竅?有膽子做,就得有膽子承擔後果,現在求饒,不覺得顯晚了些?”李世民冷冽的質問未有絲毫溫度。
知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再度狂磕着頭,花草匠的聲音不再似先前般顫抖,而是相當的堅定,“小人做下如此齷齪之事,死不足惜。只是……求王爺饒小人一段時日,待小人兒子的病治好了,小人定前來王府請罪,是殺是剮任憑王爺處置。”
花草匠此時的神情,令我想起父親,父親爲了我又何曾不是這般的決絕赴死。一時間,我眼角泛起溼潤,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爲花草匠求情,“王爺,熟語有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更何況這位老人家是因了拳拳父子之情……”
不待我說完,李世民截住我的話,“什麼父子之情,本王沒有當父親,體會不到。”
這人,明明是公報私仇。
一時間,我被他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長孫參軍,不想你年紀青青,居然能夠體會到一個做父親的心情了啊。”
聽着他譏諷的調侃聲,明知道他這是算舊帳,但此時卻懶得與他糾纏,鼻子一酸,我說道:“雖然屬下還沒有當父親。但屬下卻見識過一位偉大的父親,那位父親爲了他孩子的幸福,不惜自斷心脈而亡……”
“夠了。”
李世民突地從王座上站起來,朗聲說道:“這件事到此爲止,任誰也不許再提。至於你……”他大手指着花草匠方向,又道:“本王不想再追究這件事情,但講武堂卻是留不得你了。如晦,結了他的工錢,送他出府。”
雖秦王爺不追究他的罪責了,但‘講武堂’的800勇士個個不是好惹的主,個個亦是血性男兒,他們怎麼可能受得了差點被人惡意陷害?
如果他繼續留在‘講武堂’的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如果不要杜如晦送他出王府,那麼他今日屍橫‘講武堂’都有可能。花草匠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明白李世民此爲也是爲保他的命。更何況在這種情形下,李世民仍舊願意結給他工錢……感動之餘,他淚流滿面,再度磕頭,“謝王爺。它日王爺有需,做牛做馬以報。”語畢,他站起來,不再似方纔進廳時的顫顫兢兢,而是一步一個腳印的堅定走出議事廳。
擔心的看了我一眼,杜如晦又急忙跟隨花草匠而去。
“你過來。”
看着李世民對我招手,我緩緩的移着步子來到他面前。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羅帕,在我臉上胡亂的抹着,“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還參軍大人呢?”
等我醒悟過來,才猛然發覺周遭靜極。頓想起這是在議事廳,我急忙一把抓過他手中的羅帕自己擦試。
緊接着,四處響起低低的、曖昧的笑聲。
這一下,我的手不知道再該放在何處。
“都下去。”
聽到李世民的命令,這些人如鳥獸般一鬨而散。遠去的腳步聲伴着嬉笑的聲音不時響起。
“不愧才冠帝都。”
“斷案如神,還你我清白。哈哈……這個‘參軍’之名果然沒有虛擔。”
“我就說王爺不會以公謀私。不枉王爺事事替她考慮得周全。”
“少年夫妻,感情甚篤,羨煞旁人……”
這些人,完全沒大沒小,肯定是被某些人慣的。心中腹誹着,我也挪動着步子準備出議事廳。
“長孫參軍,你去哪兒?”
“王爺不是讓我們都下去?”
“你留下,本王有事與你商量。”
默默的轉過身,我盯着某人,“王爺盡請吩咐。”
輕嘆一聲,他來到我面前,伸手摸向我的臉頰,“想起岳父了?”
不着痕跡的避開他的手,我輕‘嗯’一聲不再作聲。
對我的有意避讓很是惱火,他冷哼一聲,陰戾的轉身,怒氣衝衝的坐到王座之上,“你過來。”
咬了咬脣,看了看四周,我挪着步子來到他身邊。
見我和他這般生疏,他更惱火了,大掌一抓,似老鷹抓小雞般的將我抓到他身邊坐下,大手緊箍着我的腰,低頭俯視着我,“幹嘛和我這般生疏?”
“你不說我是毒藥嗎?”
定定的看着我,眼中神情多變,從震愕到懊惱,從懊惱到泛着妖冶的光芒,他將緊箍着我的手鬆開,接着猛地推了我一把,“去去去,離本王遠一點。”
喜怒無形……我還不樂意離你這麼近呢?心中腹誹着,我起身束手立在他身側。
“你們兩個又在唱哪一齣啊。”說着話走進來的是杜如晦。他送走那個花草匠後重新回到議事廳。
我眼睛一亮,急急問道:“怎麼樣?那位老人家走了?你許了銀子沒有?”
“放心。都辦妥了。必救他兒子一命。”回話間,杜如晦來到李世民面前,“這次是我用人不察,看來這講武堂中的奴僕、傭人都得查查的好。”
李世民一向講究如何用人,但對於奴僕之事就沒有多少講究。如今聽了杜如晦的建議,他很是贊同,“這事不全怪你,也怪我太粗心了些。至於查清奴僕、傭人之事……長孫參軍,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我?”
可以聽得到他胸腔中發出的悶笑聲,連帶聲音都帶着揶揄的成分,“你能夠這麼快就斷了此案,保住了本王的兩個校尉,自然就有清除那些不能用的奴僕的本事。怎麼?做不來?”
看着他挑釁的目光,我亦不示弱,“屬下一定完成秦王爺交待的任務。”
“不過……時間上麼,有個限制的好。”
“限制?”
“就今天吧,酉時,本王要見到長孫參軍的奏表,一份詳細的敘述講武堂一衆僕人中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的奏表。”
這不光是難題,更是一個天大的難題。看着外面的天色,已近申時,也就是說,最多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他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如果長孫參軍完不成任務,那本王就要罰你了。”
罰?
心中‘咯噔’一下,忐忑之極,某些人今天的神情舉止有些反常,到底我在什麼方面又得罪了他呢?
“長孫參軍,想什麼呢?”
一個機靈,我看着笑得陰誨不明的人,作揖,“是,屬下一定完成任務。”
“如晦,去,將那些人的名單拿來。”
待如晦告辭而去,李世民又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邊,他卻是起身說道:“這位子就讓與你了。就在這裡寫奏表。”
“哦。”
“與其讓你成日在外閒逛再度做出搶人妻女的事……”
什麼叫搶人妻女?
本待分辨,但看他怒瞪了我一眼,我只好縮回脖子,將要反駁的話吞入肚中,只聽他又道:“……不如實實在在的找一份事你做。正好,你既然向外放話是我秦王府的參軍,那就得擔起這個名,參軍的俸祿不是白拿的。”
“哦。”
李世民露出一慣的不耐煩之神,語調中充溢着不滿,“你怎麼就知道回答‘哦、哦’,沒其它的話說?”
“我說了,你信嗎?”那麼多的山盟海誓,那麼多的風花雪月,你不是都不相信嗎?而且還差點掐死我,那個時候你的心真狠……
“你……”了一聲後,李世民不耐煩的揮袖出廳,“快些寫,酉時末本王要看到長孫參軍的好辦法。”
其實,我的方法很簡單。待如晦將一應僕傭的名單拿來的時候,我的奏表早已經完成了。
“這麼快?你對這些人還都不瞭解呢?怎麼就知道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我獻寶似的將奏表遞到杜如晦的面前,“看看,如何?”
懷着好奇之心,杜如晦連忙接過奏表細看,半晌‘咦’了一聲後,笑道:“果然長進了啊。”語畢,他用奏表敲了敲我的腦袋。
“方纔那個盜竊案那麼簡單,以你之才一定推斷得出來,你爲什麼不出面?”
“我出面的話,你這個擔着虛名的長孫參軍又該做些什麼事呢?”
原來他是有意讓賢……想必我的斷案之職也是他的主意吧。眼睛一紅,我說道:“謝謝你,如晦。”
“怎麼還和原來一樣,動不動就流淚?這樣一看,就似還沒長大似的。”
什麼叫沒長大,都怪我的淚腺發達……心中腹誹着,我用羅帕快速的抹去眼淚。
“方纔想起長孫將軍了?”
“嗯。”
“還沒有走出心結?”
“不。”我擡頭笑看着他。回道:“我記得你所說的每一個字,我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更要讓自己的後代牢牢的記住他們的祖輩是何等的英雄。因爲,心靈之碑比任何石碑來得長久,它們不會受風雨的侵蝕。”
笑着揉了揉我的頭,杜如晦柔聲說道:“這就好。”
長時間的分別,如今的重逢,他對我仍舊關心如斯,而那眼中的情意不是兄妹之情這麼簡單。這種眼神,我太熟悉。這不是好事!念及此,我橫下心腸笑道:“如晦,我請房先生算了的,今月初八是個好日子……”
話未盡,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接着他又顧做翻看奏表以穩定心神,緩聲說道:“初八?初八日我要外出辦事,可能得兩三天才能回來。”
結拜之事,他找着各種理由和藉口一推再推、一拖再拖,唉……
看我定定的看着他,他將奏表甩到一邊,笑道:“下次吧,另選一個日子。”
“如晦。”
聽出我語調中的無奈之音,他再度笑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允過你,自是不會反悔。”
熟悉的腳步聲沖斷我和杜如晦之間的寧靜,扭頭看向議事廳門外,李世民正緩緩行來,夕陽的餘暉在他頎長身軀的四周布上了層層暈圈,襯得人愈發的尊貴非凡。
看到我和杜如晦一處,李世民的眼神漫過詭譎之彩,淡聲說道:“如晦,老房正到處找你的人,你去看看,他找你何事。”
“是。”語畢,杜如晦看着我微點了點頭,告辭而去。
和李世民方纔行來的身影絕然不一,杜如晦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是那般的孤寂落寞,看着令人不自覺的糾心……
“還看什麼呢?”
驟然響在我耳邊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思,只聽耳邊再度傳來譏諷的聲音,“捨不得?”
什麼是捨不得?
整個人徹底的清醒,看着眼前乜斜着眼看着我的人,看着他眼中全然的諷喻之調,一股無名之火油然而生,我突地伸出雙手掐向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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