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章 鳳初啼8
李府花廳。
我一邊回答着竇氏的問題,一邊安排着秦媽媽、如雲、如月等人將那數車禮物送往李府宗族各處。
見我左右忙個不停,也沒有落下竇氏的問話,脣畔一直噙着淺笑的鄭盈盈突道:“果然是大人了?瞧觀音婢這精明能幹的勢頭,娘啊,依媳婦看,這李府的管事之責,媳婦還是讓賢的好。”
竇氏拉過我一旁坐定,“好孩子,來,坐會子,不要太累了,這些事兒啊,明天再安排也不遲。”語畢,她又看向鄭盈盈,語句中處處帶着嚴厲,“觀音婢的身子弱,分不得太多心神,哪能操那個心。再說,你是李家的長媳,哪有將管事之責往外推的道理?知道的只當你是讓賢,不知道的還當觀音婢奪權呢?搞不好建成和二郎兄弟心生嫌隙……以後,這話斷不可說。”
出其不意,鄭盈盈臉頰通紅,“娘教訓得是,是媳婦考慮欠妥。”
竇氏疼我由來已久,但鄭盈盈並不知竇氏疼我的原因,見鄭盈盈尷尬,我笑看着竇氏說道:“大嫂是喜歡觀音婢,說玩笑話呢。”
見竇氏笑着點頭以示贊同。我趁勢揶揄說道:“觀音婢聽二郎說,大嫂愛極大哥,奈何因了要照顧家中瑣事不得不兩地分居。大嫂方纔所言肯定是想投石問路,將家中瑣事推給我,然後好去和大哥團圓。”
眼見鄭盈盈的臉越來越紅,想起當年李淵出征她亦時有獨守空闈,竇氏心疼的拉過鄭盈盈,“盈盈,觀音婢說的可是真的?”
忸怩的說了聲‘娘,別聽觀音婢胡諂’的話後,鄭盈盈伸手捏向我的臉頰,“就你顰嘴,不過一段時日,就被二弟教壞了。”
如果當初我對鄭盈盈存着許多親和之感,那如今細觀之下,她雖然在笑,但那笑卻未達眼底。現在她能對我作出親暱舉動,我亦想趁熱打鐵讓她放下心中芥蒂,畢竟以後我們在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是以耍寶的扭着竇氏的胳膊,“娘啊,大嫂害羞了,看來觀音婢猜對了,大嫂此番苦心果然是爲了李家的百子千孫着想。”
舉手直拍着自己的額頭,竇氏笑道:“怪娘疏忽了。我這就去信,說二郎回來了,讓建成回來一段時日,以便他們兄弟聚聚。”
氣氛一時間相當的和諧,緊接着,竇氏吩咐鄭盈盈安排往我和李世民屋子中添人的事情。
李府的後花園,東廂住的是喜靜的獨孤老太君。自我和李世民成親,竇氏在獨孤老太君的授意下,在後花園的西廂起了一間屋宇,圍了一間獨院給我和李世民居住,是以,我和李世民的院子稱爲西院。
西院有房屋數間,如今只住着秦媽媽、如雲、如月三人。
除卻各房媳婦自己帶來的人外,按李府的規矩,成家的各房,按照嫡庶之別,會另外加派人員服侍。李世民是嫡次子,成親後,房中可添一名老媽子、四名丫頭、兩名小廝。而各房媳婦帶來的人則由各房的媳婦打點。
竇氏要爲我和李世民的屋中添人再正常不過。就算我不願意,這個時候也只能靜靜的聽着。
眼見鄭盈盈從花名冊中選人,竇氏突地說道:“這添人一事可得慎重,二郎的脾性太過刁鑽,只要入不了他的法眼,誰都別想服侍他。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房中沒有一個貼心的丫頭、小廝的原因。”
“那……”鄭盈盈爲難的看着花名冊,半晌方道:“我們是不是要另買一些?”
這花名冊上都是多年待在李府的奴僕,李世民自然熟悉。但這麼多年了,他沒有選一箇中意的,那就是說這些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知道鄭盈盈爲難在何處,竇氏考慮一會後說道:“若爲了他專門另買奴僕,其餘各房定會攀比。還是從這名冊中選罷。觀音婢,你最清楚二郎的脾性,你來選?”
我笑着推開鄭盈盈遞過的花名冊,“觀音婢對府中的人還沒有娘和大嫂熟悉,還是娘和大嫂決定罷。”
“這樣啊,也是,那我好好想想……香柳不錯,打小,就數她照顧二郎最多,二郎對她也沒多少異議,這樣一來,就不必另派老媽子了。至於那四名丫頭,笨些無所謂,但一定得是忠厚不玩花花腸子的,否則只有被二郎開趕的份。倒是那兩個小廝麼……一定得極精明。”
從來往的書信中,我知道舅舅來到太原後拒絕了李淵夫婦的盛情相邀,而是在距李府有五里之遠的地兒買了間屋子居住。受我之託,順德、冰巧一家和舅舅住在一處,方便照顧舅舅的生活起居。
冰巧是李府的丫頭,又跟了我這麼多年,竇氏憐她愛她,替她削了奴籍。同時,考慮到香柳和冰巧情如姐妹,竇氏亦將香柳的奴籍削了。可香柳在李府待慣了,自主的留下照顧着竇氏。說白了,香柳如今不算李府的奴才,只能算是在李府打工拿工錢的人。
竇氏命香柳來照顧我們,此番考慮明顯是偏心。
也不道破,鄭盈盈只是一笑,寫下了香柳的名字。接着她又在花名冊中圈了四名丫頭。
一一細想了想,竇氏點頭,“不錯,就她們幾個。就算二郎再不滿意,但有了香柳,他也不會多說什麼。你再選兩個精明的小廝。”
眼見鄭盈盈要圈名字,竇氏似想起什麼的‘咦’了一聲,看向我,“那個候君集是什麼人物?”
我將候君集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我道這個候君集怎麼就入了二郎的眼,原來如此啊。這就是了,依二郎的脾性,他的小廝必是他十分看得順眼之人……這樣吧,暫時不給二郎安排小廝了,只在西院替那候爺安排一間屋子,待遇一如冰巧。”
這番安排即沒有怠慢候君集,同時也討好了愛子李世民,只是明顯又偏心了許多。
意味深長的看了竇氏一眼,鄭盈盈笑道:“如此一來,二弟的屋子中滿打滿算不過只添了四名丫頭而已。是不是少了些?”
“冰巧和候爺雖然不是李府的奴才,但他們拿的是我李府管家的月銀,如此算來,二郎屋中的費用比其餘各房還超出了許多,少一、兩個服侍的人正好可以抵消其餘各房的攀比之心,就這樣定了罷。”
“是,娘,媳婦這就將二弟和觀音婢屋中人員名冊填好。”
竇氏正在看鄭盈盈填花名冊之時,一名丫環進來說道:“夫人、大少奶奶,老夫人要見二少奶奶。”
這丫頭,我熟極,是兩年前在老太君的屋子中見過的,聽李世民說過,她可是老太君面前的紅人,名喚墨玉。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竇氏問道:“老太君睡得可好。”
一如她的名般,墨玉的眼似閃着玉石的光彩,伶俐的答道:“精神好着呢。聽說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回了,高興壞了,直吵着要見呢。老夫人還說,今晚夫人和大少奶奶無需服侍用餐,有二少奶奶就夠了。”
聞言,竇氏笑看着鄭盈盈說道:“看看,這個二郎,哄得老祖宗只要他的觀音婢了。我們孃兒倆今晚只能大眼瞪小眼嘍。”
鄭盈盈掩嘴一笑,又拉過我說道:“觀音婢,你路途勞頓本就累極,老祖宗的年歲也上來了,你可不能由着她熬夜,用過餐、說些話後,找個由頭回屋子休息罷。”
仍舊是那熟悉的院子,捧着我親自爲老祖宗挑選的龍頭柺杖,在墨玉的帶領下,我步進東院。
成親之前,李世民帶我來過東院,我對這裡的花草樹木和花房還有映像,在墨玉掀起門簾的時候,我看到那張熟悉的、滿頭銀絲的臉……所不同的是,兩年前因了我的事,她情急之下中風,走路極難。
我的眼不自覺的落在老太君的雙腿上,眼有淺溼,“孫媳給老祖宗請安!”
“免了免了……墨玉,快,扶二少奶奶起來。好孩子,觀音婢,快,到我眼前來,我好好的看看。”
墨玉輕扶着我行至老太君身邊,老太君一把抓住我的手,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兩年了,雖然有二郎的家書報平安,可見不到你的人,總有些心難安。”
“勞老祖宗擔心,觀音婢的不是。”
“哪裡的話,世上的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你能夠在小小的年紀曆經大難,以後必有天大的造化。咦,比原來瘦了不少,是不是二郎欺負我的乖孫媳了?”
硬生將淚逼回,我笑道:“有老祖宗替觀音婢撐腰,二郎哪敢欺負?”
“嗯,他還算有自知之明。看來,是路途勞頓……”說話間,獨孤老太君蒼老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面頰。最後,她的眼光停留在我手捧的柺杖之上,“送給我的?”
“是,是觀音婢挑選的,就是不知合不合適。”
老太君從我手中抓過柺杖,阻止墨玉的攙扶,勉強站了起來,笑得很是開懷,“我的那些個兒孫輩啊,只知道送我金銀財寶,可他們送我再多有什麼用呢?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只有你送的東西,我還可以用來走路……實在!看來,媳婦和你大嫂啊,都得和你學學纔是。”
“奶奶這是擡舉觀音婢呢。娘和大嫂聽了不定有多悔,原來一根柺杖就可以抵了她們成日介侍候在奶奶身邊的功勞……”一邊急急替竇氏、鄭盈盈說着話,一邊笑着扶老太君走了幾步路,見她感覺還不錯,我又笑道:“有了這柺杖,奶奶就可以走到花園曬太陽了,再也不用人擡着。”
老太君拍了拍我的臉頰,“這府中,沒人敢送我柺杖。他們都認爲我喜歡坐在椅子上任他們擡來擡去,可他們都不知道我心中其實是想自己走來着,還是你,知我的心。”
因她長久不活動,如今走幾步後額頭已有微汗,我急忙扶着她坐下,替她將細汗擦了,又將早就準備好的茶遞到她手中。
示意我坐在她身邊,問了我一些新婚遭劫的事後,她突地說道:“你的疑兵之計不錯。”
在短暫的錯愕後,我明白她說的是關帝山的事情。笑着回道:“二郎成日拿着書看。有時我也好奇的看了一些,原來都是些行軍佈陣的兵書,耳濡目染之下,就喜歡紙上談兵了。”
“兵書?《孫子兵法》麼?”
“不是。是張烈送給二郎的書,被衛公(李靖)整理出來了一些,編撰成了《衛公兵法》、《六軍鏡》等等。”
“張烈?”
老太君活到這把年紀,肯定是人精了。她的威望這麼多年不倒,定然有不倒的道理。不說這府中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算朝堂上有什麼風雲變幻,只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是以我將李世民在羊離觀結識張烈、李靖、紅拂的事詳細的敘述了一遍。
“如此說來,那張烈和二郎是英雄相惜……二郎得此人相助是二郎的福氣。倒是那個張烈,如今在扶桑之地鬧得風生水起,真真是難得。誒,你方纔說二郎去信張烈要他追查忍者之事,可有迴音?”
“至今沒有迴音。”
輕‘哦’一聲,老太君拉着我的手,“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小心防着些,以後必不會再出類似的事情。”
“有老祖宗在我們對門坐陣,管它牛鬼蛇神,都不敢來犯。”
‘哈哈’一笑,老太君又拍了拍我的臉頰,“那西院可嫌小?”
“夠用就好。再說我們的院子離老祖宗的最近,若哪天觀音婢和二郎懶得動彈了,就到老祖宗這裡打牙祭也方便。”
老太君親膩的瞪了我一眼,“纔多長時間,就和二郎一模一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
我無辜笑道:“有嗎?那老祖宗說觀音婢是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呢?”
“管你是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只要是二郎的我就喜歡。如果你們能給奶奶多添幾個曾孫,奶奶就更喜歡。”見我羞紅了臉,老太君伸手颳了刮我的鼻子,慈祥笑道:“不要擔心你們的孩子養不養得活,我這個老婆子身後的一切,趕明兒都是留給二郎的。淵兒也好、建成也罷,想都休想。”
也不知他是如何將老太君哄得獨寵他一人的?連兒子和長孫都不待見了?看着老太君臉上露出得意的頑皮之神,我‘噗哧’一笑,“老祖宗,您心裡疼就是了。這話可不能傳出去,若傳出去了,觀音婢以後在府裡的日子未必好過。”
當然知道我說的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老太君拍了拍我的頭,“你個鬼靈精,和二郎整個天生一對……”見我‘嘿嘿’笑着,她又道:“時間不早了,你那裡肯定沒什麼準備,就在我這裡用餐。”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