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章 醉玲瓏5
御書房。
我靜靜的以手支頜,盯着一桌子的醫書發呆。
怎麼說呢,雖然那‘朝聞道、夕死足矣’的日子我曾經非常的期待,雖然那能夠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愛上我,雖然每天的你是一個全新的你,雖然每天的你給我不一樣的感覺,但不知怎麼回事,時日一長後,我總覺得一切不以常規延習的也許不是什麼好東西。
“微臣孫思邈參見陛下。”
“快,平身,平身。”
急急拉着孫思邈坐定,我問道:“皇后娘娘的身體可好。”
輕撫着鬍鬚,孫思邈笑道:“陛下,你每日要微臣把皇后娘娘的脈兩、三趟,就不怕皇后娘娘不奈嗎?”
聞言,我覺得臉皮上一熱,吶吶說道:“神醫又不是不知,朕總想要一個一如皇后般的女兒。”
‘哈哈’一笑,孫思邈說道:“娘娘的月信已然迴轉數月,日子也正常得狠,微臣相信陛下想生個一如皇后娘娘的女兒的心願定能實現。只是如今陛下這一日幾近三次的請脈,搞得娘娘緊張之極,這人一緊張,身體內就會出狀況,只怕這也是娘娘至今未能再懷上的原因。微臣勸陛下一句,順其自然的好……”
其實,孫思邈說些什麼我都沒聽,那些‘想要一個一如皇后般的女兒’也不過是藉口。我只是希望孫思邈在請脈的過程中也許能夠拿捏出什麼不一樣來,然後我好做到防患於未然。
只是一過數月,孫思邈並未把出你脈絡的任何異常。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如果說孫思邈的醫術不精,那打死我都不相信啊。
“陛下,陛下……”
孫思邈的呼喚將我從沉思中喚醒,我‘哦’了一聲,故意不自在的說道:“好罷,那依神醫所言,順其自然的好。”
交待了些我要注意的事和說及了一些醫學上的趣事後,孫思邈的眼光看向了御案上的醫書,他隨手拿起一卷翻了翻,接着又拿起另外的一卷翻了翻,一一翻過後,他笑道:“陛下,您勤於政事也便罷了,還這般用心看各類醫書,是打算以後開個醫館,然後好搶了微臣等人的飯碗不成?”
要的就是孫思邈的注意,我故意將幾本醫書一一番過,不經意的說道:“每日批改奏摺頭脹之極時便翻翻另外的書倒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陛下言之有理。微臣看醫書看多了的時候,也喜歡翻看其它的書籍。時日一長便發覺,原來不管是哪門學問,都有相通的道理……”
不待孫思邈語畢,我截話說道:“一理通,百理融,是不?”
“正是。”
裝做漠不經心,其實我是故意將那有關‘失憶之症’的醫書抽了出來,裝做隨手翻了翻,笑道:“只是,這本書怎麼看似乎都不能夠一理通、百理融。”
‘哦’了一聲,孫思邈將書拿過大致翻看了一下,亦是笑道:“也是,都忘了,如何能夠一理通,百理融呢?”
爲了不引起孫思邈的懷疑,我沒有接話,只是順手又抽出一卷書,是有關‘麻風之症’的,遞到孫思邈手中,說道:“倒是這一本,和其它的學問相較的話,完全可以做到一理通、百理融。”
順手接過,孫思邈亦是將書翻看後,點頭,“微臣這段時日正在鑽研這麻風之症……”
接着,他講了麻風之症的症狀、起因、治療過程以及爲什麼有的病人能夠治好,有的病人爲什麼治不好的原因,最後他說道:“當然,這中間最重要的除了病者有一個正常的心態外便是醫者之心了。”
人一般不是病死的而是嚇死的,這個道理我懂。只是……“醫者之心?”
“一如陛下的治國之心般,無外乎‘仁、德’也。所以,不管那門學問,追根究底,都可以和治國相提並論。這就似挖井,挖到底找到水源的時候才發覺,原來所有的水源都是相通的。”
直待他的長篇大論語畢,我笑着將先前有關‘失憶之症’的醫書丟到他面前,“但這口井,卻和所有的水源不相通,所以,做不到一理通、百理融。”
不再似方纔興奮,孫思邈拿着書掂了掂,說道:“也不能完全說它就不能一理通,百理融。”
“怎麼說?”
“既然它是一口井,那就是說它原來裡面定然有水,只是水被用盡,成了一口枯井而已。但只要到了雨期、汛期,這枯井亦會重新煥發光彩。一樣可以在特定時間內供人取水飲用。只是水用完後它又會成一口枯井而已。”
聞言,我故意問道:“那神醫方纔說它能夠一理通、百理融是不是就是說得了失憶之症的人在某個特定的原因下也許可以恢復記憶,只是當這份記憶再度用空的時候,那個人又會變成一個全無記憶之人?”
“差不多,是這個理。”
我的觀音婢,是什麼原因導致你恢復了記憶,又是什麼導致你再度失了記憶呢?
我思緒間,只聽孫思邈說道:“不過,便算那枯井逢雨水能夠重新恢復當日光彩,但人們能夠用它的時日卻不及原來的一半。”
我不明白的看着孫思邈。
“打個比方。陛下,假設一座井的大小似這麼大的一口缸。”孫思邈一逕說一逕比劃着,又問道:“陛下想一想,如果只供一人飲用,要想飲完這口井中的水,大約需要多少天?”
“如果這口井底下再無水源補充的話,應該在六天左右。”
“不錯。可是如果似這般大的一口枯井再度有水後,仍舊是一人飲用,又能夠在多少天將它取空呢?”
突地,我明白了。恍然大悟說道:“這可就不能用六天計了。能用三天就不錯了。”
“爲什麼?”
“枯則枯矣,便算有雨水將它填滿,但因它荒廢已久,這一口井的水至少有一半會慢慢滲入土地中,所以,能夠有一半的水供人飲用就算不錯了。朕說它用三天已經是滿打滿算了。”
不停的點着頭,孫思邈說道:“陛下聞言即解、一點就通,不同凡人,臣臣服。”
“神醫過講了。”
“所以,微臣認爲。便算這失憶之人因了什麼外力導致他重新恢復記憶,但這份記憶卻只能供他用一時,不能供他用一世,當這份外力用完的時候,他又會恢復到失憶的症狀。如果說最初他逐漸喪失記憶要用一年的時間,但隨着外力的介入他恢復了記憶,但當他再次失去記憶的時間會明顯的短縮許多,也許是半年,也許是三個月,再然後,也許就是一個月、一天,總而言之,無論他如何努力改變、躲避,終究逃不出宿命。而且這個努力活下來的過程會更長、更痛苦。”
我的觀音婢,你是不是找到了某種可以拾回你記憶的方法,而且在以身犯險的嘗試?
我清楚的記得,自玄武門醒來後,發現你不對勁是在一年之後。而此番,發現你再次不對勁是麗雅滿半歲的時候。
“是什麼原因呢?什麼原因?”
“陛下,您真是想搶微臣等人的飯碗啊。”見我迷茫的看着他,孫思邈笑着解釋道:“若陛下真心鑽研這門學問,以陛下的博思廣益、聰穎過人,只怕這個難關會被陛下攻破。”
稍稍回神,我笑道:“朕的難關是如何長治久安的守好天下,至於這些醫術方面的學問,朕還是不搶神醫你們的飯碗纔是。”
聞言,孫思邈爽朗的笑起來,“微臣倒想替天下百姓求陛下仔細鑽研醫術之道……”
相互打趣,我卻是心不在焉。
我的觀音婢,無論你是用什麼辦法重拾記憶,但這之於你而言非常的痛苦,是不?因爲你在反反覆覆的領略那個空白的、未知的世界。
可是,我不能沒有你,不能。
你清楚的知道我不能沒有你,所以寧願忍受那反覆的煎熬也要留在我的身邊,是不?
那下一次,下一次,當你重新拾回記憶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時候?
貞觀六年,春。
皇家嫁公主,非比尋常。
經過了近兩年時間的準備,待納采、納吉、納徵等等一系列繁瑣的訂親禮儀完成後,終於定下了麗質、豫章的大婚之期,豫章的日子較麗質的晚半年,定在今歲的中秋。
而今天,是麗質出降的日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在歡快的歌聲中,我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了。眼前都是我第一次見到麗質的時候她尚在襁褓中的情形,那個時候我方方從青銅武士的手中奪下她,就那一眼便愛極。後來,她慢慢的長大……
長大了有什麼好?
成了別人家裡的了。
感傷、不甘,統統涌進我心中。
麗質的出降令我有種身上掉了一片肉的感覺,而那撕下我身上一片肉的人正是我一直喜愛的衝兒,不知怎麼回事,今日的我看着衝兒總有一種仇人的感覺。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麗質這個小沒良心的東西歡天喜地的上了鳳輦。
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衝兒。”
已是騎上高頭大馬的長孫衝急忙又跳下馬,跪在我面前,“父皇,還有何交待?”
還?!
已經交待了千條萬條了,再交待下去便要錯過吉時了。看了眼鳳輦的珠簾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嘆聲擺了擺手,“千言萬語只一句,好好待麗質。”
“是,父皇。”
“去罷。”
直到看不到鳳輦,看不到迎親隊伍,也聽不到那迎親的歌聲,我仍舊佇立在太極宮門前,看着長孫府的方向。
一動不動。
好半天,耳邊傳來‘嘖嘖’之聲,接着傳來你的聲音,“公主出降之日,臣妾這個當孃的硬是沒有半點機會叮囑女兒一句婦道之談,倒是陛下的句句叮囑,不但令臣妾汗顏,便是天下所有母親,亦會汗顏之至。”
這是說我婆婆媽媽?
一句話,將我惹得笑了起來。一掃方纔難受的心,我終於說了實話。“我只是……捨不得。”
起初我還強硬的認爲有麗雅可以彌補麗質出降後我心中的空缺,現如今我才知道,就算有麗雅,也填補不了麗質出降後我心中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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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朋友們的月票、評價票和丁妹兒的鑽鑽。
話說,這段時日,似乎要以修文爲主啊!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