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袁買對劉氏的仇恨並不是很深,也沒有“殺母之仇,不共戴天”的念頭,除了生母被害時他還年幼,不諳世事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以前的那個袁買從骨子裡膽小懦弱。
而現在的袁買注視着高高坐在上面的劉氏,潛意識裡突然閃爍着仇恨的光芒,那是一些不由自主的潛意識,就像電影片段一樣飛快的從腦海裡掠過……
是她,是她心狠手辣,害死了自己的母親,讓年幼的自己失去了母愛……
是她,對待自己百般刻薄,從小沒有好吃的補給營養,導致自己身體虛弱……
是她,對待自己冷酷無情,大病小病從來都不及時找醫者來給自己診治,導致自己經常患上風寒頭痛,以至於身體每況愈下……
是她,在袁紹面前搬弄是非,詆譭自己,讓自己不僅失去了母愛,而且也感受不到父愛……
而她,現在又在刁難自己,存心讓自己在文物幕僚面前出醜……
“此仇若不報,怎麼對得住袁買的軀體?怎麼對得住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的親孃?劉夫人,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只要我袁買有出頭之日,一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不由自主的,袁買在心底暗暗的發下了毒誓。
這只是彈指間的事情,片刻恍惚之後,袁買隨即從過過眼煙雲般的往事中鎮定了下來,當務之急,是先尋找個座席入筵,否則只能灰頭土臉的離開了。
袁紹對劉氏十分寵愛,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劉氏意圖扶持自己的兒子袁尚繼承袁紹的爵位也是路人皆知的事情,雖然袁紹未置可否,可是聰明人也能揣測得到,其實袁紹私底下也是希望袁尚繼承自己的位子的。
劉夫人現在拋出這樣一句話來,意思已經擺明了,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敢和這小子一起,站在我的對立面?
目光從筵席間的每個人臉上掠過,袁買期望能夠找到挺身而出,爲自己解圍的人。
袁譚轉動着手裡的茶碗,彷彿在欣賞藝術品一樣,似乎站在筵席中央的袁買不存在一般,在他的眼裡壓根就沒把這個懦弱的傢伙當做自己的兄弟;他身旁的高幹撫摸着鬍子,轉動着眼珠,也不知道心裡想的什麼,卻也沒有邀請袁買過來坐的意思。
至於袁尚,不時地和相鄰的審配、逢紀二人侃侃而談,笑聲不斷。袁熙則面有羞愧之色,不敢擡頭去看袁買的目光,低着頭悄悄剝着手裡的青桔子。
當然,在袁買的心裡也沒有寄望這四個人中會有人站出來邀請自己。
在袁氏一家人的下面,文武幕僚分左右對坐,武將在左,文官在右。最前面各有六張桌案領銜,每張桌案後面跪坐着一人。
不過,讓袁買感到奇怪的卻是,武將席這邊,最前面的六張案几裡面的第四張卻是空着的,顯然主人還沒有入座,這是誰的?姍姍來遲,架子這麼大?
能夠坐在文武幕僚的最前面,肯定是袁紹手下分量最重的人,經常出入州牧府邸,憑藉着身體裡的潛意識,袁買能把他們一一認出。
武將席第一位大咧咧的將軍是淳于瓊,雖然筵席還沒開,他已經耐不住酒癮,不時的端起酒杯抿上幾口,因爲和袁紹相識的早,袁紹也不怪他。論戰績和本事,袁紹手下他肯定排不上第一號,但是卻憑藉着資歷輕鬆坐上了武將的第一把交椅,袁家的閒雜事他不願意管,只是想着今天怎麼大醉一場。
在淳于瓊下面的這員武將,肩寬體闊,身高九尺,相貌威嚴,便是袁紹手下頭號武將,號稱“河北四庭柱”之首的顏良。在顏良下面的這位,身材和他十分肖似,但臉龐卻黝黑了許多,瘦長的有點像馬臉,則是和顏良齊名的文丑。
兩人正對着臉,討論着將要爆發的曹操和呂布之戰誰贏誰輸,都沒有邀請袁買過來坐的意思。在他們的心裡,反正自己是袁氏集團數一數二的猛將,無論將來誰繼承了袁紹的位子,也必須仰仗自己爭奪天下,犯不上攪和進去。
文丑下面的座席便是空着的那一張,再向下坐着的是張郃,大約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皮膚白淨,而且沒有留鬍鬚,乍一看,有點文官謀士的感覺,讓人絲毫想不到這也是和顏良、文丑兩大悍將齊名的“河北四庭柱”之一。
那一瞬間,張郃的舉止讓袁買的內心充滿了一絲期冀,當然也僅僅只是一絲而已,在袁買的目光投向他的時候,張郃的身子微微動了下,卻隨即又嘆了一口氣,緩緩的闔上了眼睛。
“張郃是個謹慎細心的人,肯定不會貿然得罪劉氏母子,以及他們背後支持的集團。不過,他能有這個心,我就很感激了。”
袁買在心裡感嘆一聲,隨即把眼神從張郃身上挪開,免得他覺得爲難。
在張郃下面的紅臉將軍是高覽,他最近有點向劉氏集團靠近的意思,這個時機肯定不會找不自在,看到袁買看向自己,便假裝沒看到,扭頭和背後的武將說起話來。
在這六大武將後面還有兩排案几,每排十張,每張後面跪坐着兩人,一共有四十人,分別是韓猛、呂威璜、蔣義渠、眭元進等二三流的武將,別說他們沒有邀請袁買過來坐的意思,即使他們有這個念頭,案几上也容不下第三個人坐下同飲。
在武將筵席的對立面坐着的則是文官謀士,第一位端坐的是審配,在他下面的是逢紀。這兩人是劉氏集團的核心,是堅定支持袁尚接替袁紹職位的中堅分子,即使太陽從西邊出來,他們也不會邀請袁買過來就坐,此刻兩人正用審視的目光盯着袁買。不明白這個平時懦弱木訥的四公子,怎麼今天就像變了個人?
在審、逢二人的下面是許攸,同樣好酒的他此刻也在偷偷喝酒,不過和淳于瓊光明正大的喝不同的是,他是用手指伸進酒杯蘸一下,然後趁人不備之際偷偷舔着喝。邀請袁買過來坐,許攸認爲傻子纔會那樣做。審配最近一直瞧自己不順眼,許攸打死也不想再得罪劉氏了。
在許攸下面跪坐的是郭圖,他是袁譚的主謀,受袁紹派遣,最近幾年一直跟隨袁譚征討青州,是袁譚的支持者,也是審配的反對者。此刻他正琢磨着是否該拉攏下袁家的四公子,不過想到袁買只是一介布衣的時候,郭圖還是決定日後再說。
郭圖向下一位是田豐,他是個性格耿直的人,聽了袁買方纔的一番話,田豐覺得很有道理,覺得袁紹實在不應該這樣區別對待自己的兒子,劉氏更不應該這樣刁難袁買,決定站起來邀請袁買過來共飲。
只是,田豐剛剛挪了下腳,就被身後的荀諶一把拽住,說元皓嚐嚐這桔子怎麼這麼酸?然後不停的向他擠眉弄眼,示意田豐不要招惹無謂的麻煩,田豐掙扎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站起來。
田豐下面跪坐的是沮授,他此刻正低吟着《詩經》裡面的曲子,低頭用手蘸着水在案几上寫着字,同樣沒有邀請袁買的意思。
在這六大謀士後面坐着的是荀諶、陳琳、辛毗、王修等一班幕僚,以及來自冀、青、並三州的各郡太守,他們和對面的武將一樣,也是分作兩排,每排十張案几,每張後面跪坐二人。對面的那幫武夫都不肯貿然出頭,更遑論他們這些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了。
掃視了一圈,看到無人邀請自己的意思,袁買的心裡既失望又覺得羞辱。
罷了,罷了,一幫貪生怕死,明哲保身之徒,大事臨頭的時候一個個束手無策,窩裡鬥一個個卻是行家裡手,怪不得你們多數不得善終,死在曹操手裡,你們都是咎由自取!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天下如此之大,豈無我立錐之地?
在心底悲涼的罵了一句,袁買決定離開,離開筵席,離開州牧府,離開鄴城,去尋找新的機遇……
“買兒,到母親這邊來坐吧。”
就在袁買幾乎絕望的時候,耳畔突然響起了一聲溫柔的女人聲,擡頭望去,發現是袁紹最小的妾氏鄭夫人。
鄭氏本是劉夫人做媒許配給袁紹的,按理說本應該和劉氏沆瀣一氣,卻爲何反其道而行之,與這霸道的袁家**之主大唱反調?這裡面自然是有原因的。
鄭氏姓鄭名虞,孃家太原郡,今年二十五歲,嫁給袁紹爲妾的時候只有十七歲。男人都是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袁紹也不例外,當初寵愛劉驕,冷落張氏的原因就是因爲劉驕年輕貌美。
隨着時光流逝,劉夫人也難逃紅顏老去的命運,雖然她工於心計,善於逢迎,但袁紹對他的寵愛卻大不如以前,對於年輕的鄭虞卻是寵愛有加。
這讓劉夫人怒不可遏,經常怒罵鄭氏忘恩負義,自己引狼入室,把鄭氏視爲眼中釘,下決心除掉她。兩人的關係在這幾年內急轉直下,變得水火不容。
不過,因爲袁紹佔據了北方之後,貪圖安逸的生活,很少出徵,這讓妒火中燒的劉氏一直沒找到加害鄭虞的機會。
“多謝母親大人厚愛!”
絕望中的袁買,如同溺水之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鄭氏躬身施了一禮,準備過去坐下。無論如何,這樣也比灰頭土臉的離開有顏面的多。
“且慢!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不懂麼?男女共坐一席,簡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