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徐璆行縣
徐璆一方面是身體力行,走完整個東海國,給士、民一個榜樣和信心,讓他們知道國相併沒有放棄西部諸縣。
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親身看看西部的毀壞程度,好在心裡有個數。若是一無所知,日後當如何重建西部諸縣?
因此,他堅決西進,卻沒想到剛到了襄賁境內,竟然看見炊煙了。
莫非西部諸縣的殘破程度,遠比想象中要好?
想到這裡,徐璆不由來了興趣,頻頻催促隊伍加快速度。
所謂望山跑死馬,看見炊煙和走到炊煙處卻是相距甚遠。
好在襄賁也是平原地區,下午時分,車隊也已抵達一個村落。
這村落中看起來有四五十戶,名爲溪山村,竟然是個新建的村子。
徐璆聞言大爲驚訝,詢問面前的農夫:“汝等何時而建,可有里正,亭長?”
農夫已經看出眼前這老者來歷不凡,恭敬的跪服在地上,答道:“我等乃是兩個月前,自郯城而來,乃是方伯所置。村中有里正,亭長恰好也在,貴人可去村中接見。”
徐璆聞言,點了點頭,心中依舊有些不解。
方伯安置的。
那劉備從哪裡來的錢糧?
他居然捨得把錢糧花在黔首身上?
不過徐璆也知道,眼前這個農夫能回答這些已經相當不錯了,很多黔首看到貴人,立刻就變得語無倫次,不知所云了。
至少這農夫還知道里正和亭長所在,還知道邀請自己入村。
沉吟了片刻,徐璆朝着自己的車伕親隨道:“賞他二十文錢,我們進村。”
那親隨在農夫欣喜的目光中,給了對方二十文錢,前者連連感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二十文錢雖然不多,但足夠買上半鬥粟米,足夠全家飽食一餐了。
沒錯,郯城、開陽、莒縣等糧食充足的地方,二十文可以買上一斗粟米。可在二三十里之外的襄賁,糧食剛夠吃食的地方,這糧價已然翻倍了。
所以糧食的價格,永遠不是平均價格,而是看最後一個買到糧食的人出得起多少錢。
進村之後,徐璆看見村落乾淨整潔,道路上竟然沒有糞便,牆角溝渠裡還鋪上了石灰粉。
徐璆將這些默默記在心裡,等會自然會詢問里長和亭長。
溪山村的里正已經是古姜了,之前的里正的腦袋已經被掛在城牆頭上了。
不過古姜和其他的八個里正都算是試守,也就是臨時工,只要今年乾的不錯,明年便可以轉正。
此時,他正在家裡招待亭長吳徵,請教里正的內幕。
“老古兄弟,你也無須太過擔心,以我多年的經驗,你只需要在收成的時候,組織好大家納糧交稅,其他事情,縣裡都不會太過苛責的。”
吳徵喝着濁酒,丟了一粒花生進嘴裡,後世很多人認爲花生是明朝才從美洲傳入中國的。
可實際上這東西早在西漢就已經有了,只是種植起來比較麻煩,再加上產量的問題,在中國一直沒有大規模種植罷了。
吳徵面前有四個菜,除了花生米外,竟然還有一小碟鹹肉,這可是相當好的珍饈,再加上花生這種比肉也不遜色的硬菜,當真算得上一場好宴了。
可見古姜也是下了大本錢了,吳徵是非常滿意,吃人的嘴軟,既然享受過了,那他也很是認真的提點了對方一番。
“不論州郡,唯稅賦最重,其他都可寬容一二。尤其現在兵荒馬亂,州郡養兵數萬,沒有錢糧,靠什麼去養那些士卒?”
吳徵也是個老甲士了,立過功勞,受過傷,退伍之後被安排了這麼個亭長。
“別看你們要繳五成錢糧,可這錢糧裡卻是包含了算賦、口賦、畝稅,踐更錢全都算在裡面了,還白給了伱們房屋、農具,你們可就偷着樂吧。”
吳徵其實挺羨慕的,漢家制度,三十稅一,可那僅僅只是糧食稅。除此以外,還有雜七雜八的稅收,要遠遠超過糧食稅十倍都不止。
眼下大部分農家,稅賦的壓力幾乎要佔到總收入的六七成了,而古姜他們僅僅是上交五成,如何不是佔了大便宜了。
不過他們也未必沒有隱患,這田產雖然分田到戶,可所有權卻依然在官府的手裡,他們算是官府請來的佃戶。
不過當時官府也留了個口子,允許他們攢錢贖買,只要出的起錢,就可以把土地轉爲私有。也正是這個口子,吸引了古姜這些並非走投無路的人也加入了民屯中。
不過這些都不妨礙溪山村,襄賁縣,乃至整個東海西部三縣,這片地區所有的民屯戶都對劉家父子感激涕零。
以吳徵來看,這還只是個開頭,等到今年夏收,糧食收上來了,繳納了稅賦,剩下的都歸了自家的時候,對劉使君的感激之情纔會到達巔峰。
那時候,恐怕就是讓這些農人爲使君去死,也會有大把大把的人願意吧。
古姜對吳徵頻頻勸酒,他準備的也不是什麼好酒,而是酸澀渾濁的劣酒,可就是這種酒水,吳徵也半個月沒捨得喝過了。
這一次算是大快朵頤了。
兩人正先聊着,突然外面跑進來幾個孩童,衝着古姜和吳徵就大喊貴人來了。
古姜和吳徵頓時一驚,微微醉意都被嚇的不翼而飛。
別管來人是誰,能叫貴人的那一定不一般。
兩人趕忙打來水衝了把臉,去去酒氣,接着整理了下頭巾衣服,就打算出門迎接貴人。
卻沒想到貴人來的速度也快,這會兒的功夫,就已經到古姜家門口了。
“你們倆誰是亭長,誰是里正?”
一個錦袍漢子走進院子,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問題,便朝着古姜和吳徵問道。
古姜和吳徵趕忙自我介紹。
“我是本村裡正。”
“我是此處亭長。”
錦袍漢子點點頭:“爾等可知是誰來了?”
古姜和吳徵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
錦袍漢子冷哼一聲:“外面的乃是東海國相,府君徐璆大人。”
府君!?
古姜和吳徵好懸沒癱倒在地。
他們倆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員也不過百石大吏,何時見過兩千石的府君。
古姜倒是見過方伯家的公子,只是不知道這位公子是多少石俸祿。
看見古姜和吳徵好似兩隻受驚的鵪鶉,不由自主的縮成一團時,錦袍漢子露出了自得的神情。
“行了,你們二人也不用害怕,我家府君愛民如子,只要爾等如實回話,不但無罪,還會有賞。”
錦袍漢子話鋒一轉,安慰起眼前兩人。這一搓一揉,就已經讓古姜和吳徵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聽他吩咐了。
古姜和吳徵連連點頭,還對錦袍漢子感激不已,跟着他出了自家院子。
此時外面的道路已被車隊堵塞,徐璆已經走下馬車,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
雖然這個村子人氣還不夠足,卻有着勃勃生機,彷彿春天即將到來一般,讓徐璆有些開心。
“參見府君!”
在錦袍漢子的引領下,古姜和吳徵朝着徐璆跪拜行禮。
“且起來吧,汝家中可有酒水吃食?且去安排些個,不足的可領了錢去找同村購買。”
徐璆確實挺隨和的,問清楚古姜是里正後,對他吩咐道:“我這些下屬也連日辛苦,奔波荒野,今天就不走了,在貴村叨擾一晚,就勞煩你好生安排了。”
上位者可以客氣,態度可以和藹可親,可要求卻不能打折扣。
古姜雖然不明白這點,但他的行動卻恰好回答正確了。
他趕忙應了一聲,立刻發動起全村村民,讓他們將家裡珍藏的肉食、雞子,好酒之類的物件統統拿出來。
村民們自然不敢有半點反抗,甚至連不滿都沒有。
這可是府君!
整個溪山村忙碌了起來,男人紛紛取了家中的珍藏送往裡正古姜家,女人則拘着孩子回家,生怕小孩子不懂事,衝撞了府君車架。
徐璆確實親民,對於古姜家竟絲毫不嫌,還一屁股坐在了石墩上,招呼古姜和吳徵道:“坐吧,都坐吧。”
等古姜和吳徵坐下之後,徐璆面色和藹道:“無須緊張,只要爾等沒有作奸犯科,今日本府恕爾等無罪。”
看見古姜和吳徵臉色放鬆了一些,徐璆心中暗自點頭,看來此二人倒確實是沒做什麼惡事。
其實剛纔這句話,是徐璆的一波試探,但凡心中有鬼,聽見此話不但不會放鬆,更會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往日,徐璆就用此招找出過不少貪官污吏,屢試不爽,可見這一招的效果有多好。
眼見兩人不是奸猾油吏,徐璆也就直接了許多,開始詢問起春耕前的準備,口糧是否足夠到夏收,村子有沒有什麼困難等等比較接地氣的問題。
古姜這時候倒是不慌了,雖然有些慢,卻一個接着一個的回答徐璆的問題。
只是每次回答問題,他都忍不住先感激了一通州牧父子,讓徐璆聽的有些詫異。
按理來說,古姜不該有這樣的行爲,就算拍馬屁也輪不到他一個微末大小的里正。
聽着聽着,徐璆有些明白過來了。
原來他們屯田的口糧,種子,農具,甚至是耕牛,都是方伯父子倆費心籌措來的。
“哦,那你們知道方伯是從哪裡籌集到這些東西的嗎?”
古姜和吳徵一起搖了搖頭:“並不知曉。”
徐璆也不失望,本來就沒指望他們會知道,只是試探的問一句罷了。
不過劉備能夠籌措物資,收攏難民屯田,往昔倒是小看了這個邊郡武人了。
徐璆是徐州士族豪門,雖然遠比不上陳登的陳家,但在廣陵海西那也是伐冰之家,有數的豪強士族。
自己的父親更是大漢度遼將軍,管的恰好就是幽州武備。
因此,他本心是不怎麼看得起劉備的,只是出於對他來援徐州的恩情,保持一定的禮敬罷了。
現在看到對方居然關心徐州民生,籌措物資錢糧恢復地方,這一幕大大增加了徐璆對劉備的好感。
尤其是聽說了劉備在襄賁、蘭陵、承縣三處大搞民屯,今年冬日就組織了第一批整整五千戶,將郯城縣外的難民收斂走了一半,不由大爲讚歎。
徐璆可是有真才實學的親民官,並非不識實務,只是掐指算了一會兒,就大致知道這些民屯需要消耗多少糧食和財貨了。
最少也得是十幾萬石糧食,幾百萬錢的財貨。
徐璆得出結論,心裡讚歎劉備倒是比陶公更有手腕和膽魄。
入主不過數月,竟已能籌措如此之多的糧食物資,還肯捨得投入民生,可稱讚一句以民爲本了。
若是使君真的能安分守己,關心地方百姓,恢復生產桑農,自己倒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廣陵未經戰火洗禮,民間存糧不少,他可遣人回鄉中收糧,以助方伯實施善政。
從剛剛的劉備到現在的使君、方伯,可見劉備這波屯田在徐璆這裡獲得了多少加分。
當聽到古姜說一個月前,劉封在襄賁縣一口氣誅殺了三十多個小吏時,徐璆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仔細的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得知這些小吏竟然連屯戶的口糧和種子都剋扣的時候,他內心也滿是怒火,淡淡的吐了一句:“此等喪盡天良之徒,確實該殺。”
徐璆歷來對貪腐極其痛恨,當初靈帝母親的外甥張忠貪婪成型,整個荊州沒有一個人敢彈劾他,可他徐璆就敢,而且不但敢,還做成了。
逼的靈帝將張忠調離南陽,同時還迎難而上,整肅了整個荊州官場,接連指控五個郡的太守及下屬貪贓枉法,最後這些官員都被逮捕定罪。
這就是徐璆的氣節。
徐璆撫摸着長鬚,雖覺得劉封有些好殺,年紀不大,殺性卻有些重。
不過此事劉封卻不算做錯,殺性問題,日後自己遇上了,好好勸導幾句,讓其能收斂一些便可。
倒是沒想到,明公的兒子竟也有此能,彷彿這是後繼有人啊。
不知不覺間,劉備在徐璆的心裡又提升了一個檔次,從方伯變成明公了。
古姜一聽,開心的笑了,在他看來,連府君都說公子殺的好,那公子一定就是殺的好了。
隨後,他們又聊到了劉封大破昌豨,這一下子徐璆又給驚到了。
“這消息從何而來?”
徐璆忍不住確認起來:“方伯竟同昌豨開戰了?”
他行縣外出倆月,竟絲毫不知劉備已同臧霸開打,自然也不知道劉封爲何會同昌豨大戰了。
古姜和吳徵愣了愣,沒想到府君居然連這等大事都不知道,不過他們也只敢心裡想想,嘴上老老實實的把他們所知道的情況說了一遍。
徐璆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哪怕聽見劉封在最近剛剛大破昌豨也不例外。他倒不是見不得劉備父子好,而是覺得劉備怎麼如此沉不住氣,妄動干戈。
在他看來,臧霸雖然不服州府,但畢竟是州中的問題,可以談判解決。
臧霸就算再跋扈,也沒有明着對抗州府,舉兵造反啊。
徐璆剛剛還爲劉備安定地方,恢復生產而感到高興,現在就已經有些惱火了。
在徐璆看來,劉備既然能籌集到開戰的糧食,爲何不先將錢糧用來恢復民生呢?
再退一步,哪怕只是積蓄着以備荒年,也要比窮兵黷武強上百倍。
臧霸不服,可以禮教之,貿然動兵,打贏了折損錢糧,打輸了那對徐州又是一場兵火之災啊。
“那開陽那邊戰況如何了?”
徐璆忍不住打斷了古姜和吳徵對劉封的吹捧,直接問起了主戰場的情況。
可惜的是,襄賁還在郯城的西邊,中間還有條河流阻斷,更別說這二三十里地根本毫無人煙了,消息哪有那麼容易傳遞過來。
再加上古姜和吳徵地位低微,自然是一問三不知了。
徐璆有些焦急起來,但表面上還是壓住了急色,只是給了親隨一個眼神。
親隨趕忙湊了過來。
徐璆小聲吩咐道:“去,讓他們不許喝酒,吃飽喝足之後,我們立刻出發。”
那親隨愣神了下,原本不是說好了今天不走了,好好休息一下的嗎?
怎麼又要出發了?
親隨本能的低聲反問道:“府君,我們去往何處?”
迎來的是徐璆有些氣急的回答:“回郯城。”
很快,徐璆一行人就吃飽喝足,然後渾然忘了剛纔說要留宿的要求,留下整整八百錢,讓古姜和吳徵分給村民,然後就又掉頭離開了。
古姜和吳徵無奈,只能按照東西的價值開始分錢。
拿的最多的是古姜,他把縣中長吏金睿賞給他媳婦的五斤臘肉全部貢獻了出來,還搭上了半罈子水酒。
雖然徐璆後來說了不許喝酒,可實際上衆親隨和護衛的士族早就已經喝上了。這條命令最後也只是起到了讓他們沒有喝醉了的效果。
其他村民拿出來了一些冬日野菜,醃菜之類的吃食,還有一些劣質水酒,也都分到了一些錢,頓時歡天喜地的散去。
只剩下古姜和吳徵後,兩人面面相覷。
記得剛纔府君的態度,之前還是挺高興的,可最後卻突然冷了臉子。
應該就是因爲方伯平叛的緣故。
古姜看看吳徵,又看了看自己家,咬牙低聲問道:“吳哥,您看這事……”
吳徵猶豫了片刻,也一咬牙:“這事你看着辦,我喝多了,乏的慌,且先去睡了!”
古姜很是感激:“吳哥,那我去了。”
吳徵擺了擺手,徑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