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孫策憂心
這下可就連吳景和徐琨都有些坐不住了,南下方針早就在冬日間就定好了。
本以爲孫策召集大家過來是爲了最後查遺補缺,看看有沒有南下進攻的好點子。
可現在孫策突然說要掉頭去打丹陽北部,這怎麼能不讓堂上衆人神情大變。
徐琨看看吳景,又看看程普,最終視線落在孫策身上。
孫策的神情卻很是堅定,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
這讓徐琨非常不解。
徐琨的性格較爲直率,而且他的地位也決定了他有直率的資格。
眼看着吳景和老臣們都沒有貿然開口,徐琨耐不住性子,第一個開了口:“伯符,去歲冬日我們就已經商量好了,一旦開春,主力直下由拳,擊破許貢之後,乘勝追擊,直取錢塘,打開南下會稽的通道,你怎麼說變就變了?”
徐琨說完之後,老神在在的吳景也說話了:“玉彰所言不錯,自去歲休兵以來,一切佈置都是針對南下所準備的,物資也大多集中在吳縣以及吳縣以南。此時掉頭去打丹陽北,恐怕物資轉運就得耽擱小半年啊。”
如果說徐琨的話,孫策沒有什麼表示,可吳景這話一出,孫策的神色卻是爲之一變。
倒不是輕視徐琨,而是吳景這話說到了要害處,讓孫策不得不爲之動容。
“伯符,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大可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參謀一二。”
程普看兩大宗親都明確反對了,他適時開口,居中轉圜了起來。
孫策沉默片刻,開口道:“北方的消息,大家也都聽到了,徐州劉備已經被天子拜爲了驃騎大將軍,中樞更是拜其都督徐、豫、揚三州事。開春之後,我軍若是依舊按照原定計劃南下,焉知徐州軍會不會過江呢?”
“過江又能如何?”
徐琨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其實倒不是他真的瞧不起徐州軍,反而因爲他心裡很是擔心徐州軍過江,纔要格外的顯示自己的無畏。
“我們南攻西守,在曲阿到吳縣一線拖住徐州軍,主力只要能儘快攻進會稽,局面就能徹底打開。”
吳景慢悠悠的來了一句:“那誰來守曲阿?你嗎?”
徐琨被噎了個半死,也難怪吳景會噁心他,因爲原本安排守吳縣到曲阿的人就是吳景。
先前攻打吳縣時,是讓吳景部獨領完成的,孫策親自帶着舊部幫吳景守後路,阻擋劉繇聯軍的反撲。
現在南下攻打許貢,進入會稽,自然不能再讓吳景去當主攻了,否則其他人可就要鬧起來了。
總不能一直讓吳景吃肉,其他人啃骨頭吧?
所以吳景所部守吳郡是必然的結果,原本吳景就擔心徐州軍過江,現在徐琨還在他跟前這麼蹦躂,不噁心對方一句自己悶的慌。
“舅舅、表哥。”
孫策適時開口,打斷兩人道:“現在的問題不是徐州軍過不過江,而是如果我們繼續南下,那和江北的聯繫可就要被徹底切斷了。”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
他們雖然佔着丹徒,可徐州軍已經進駐江乘,而牛渚那邊則有着一支四五千人規模的江東聯軍水軍。
江東聯軍的水軍部分並不是正規軍,而是地方豪強和漁霸湊出來的準軍事組織。
換句話說,也就是這些水軍是要下班的。
劉繇要是有戰略需要的話,得提前和他們溝通,然後耗費時間聚集起來。
平時人家該打魚就打魚,該貿易就貿易的,並非全天候聽命於劉繇。
可問題是,袁術那邊的情況更糟糕,他手底下的水軍其實也是豪強和漁霸漁民們所組成的,而且還更弱小,也更厭惡袁術本人。
因此長江上一直都是江東聯軍佔優勢,以至於孫策都要靠着抱蘆葦過江。
孫策成功佔領吳縣之後,和江北的聯繫一度有些困難。
可隨着徐州軍北上勤王開始,孫策和江北的聯繫就又恢復了正常。
這其中的差距,無非就是徐州軍主力和水軍都北上了。
現在徐州軍返回州郡,接下來長江水道上的聯繫會變得怎麼樣,大家立刻就能反應過來了。
“徐州軍遲早是要動手的,而且比起徐州軍過江,我更擔心徐州軍不過江。”
“不過江?”
孫策的話頓時引起了衆人的不解,徐州軍不過江不應該是好事情嗎?
這明顯能給孫策軍更多的時候經營備戰,向南拓展生存空間。
孫策搖頭苦笑道:“徐州軍過江來,那肯定是找我們的麻煩。可要是徐州軍不過江,難道會呆在徐州白白浪費時間嗎?”
“左將軍危矣!”
吳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了:“劉驃騎都督徐、豫、揚三州事,江北兩郡眼下就在人家鼻子底下,況且左將軍素來與劉驃騎不和。徐州軍要是不過江,就只能入淮泗了。”
吳景這話一出,在場衆人紛紛點頭,徐州軍不過江東,即入淮泗,總不能在家裡吃白飯吧?
“左將軍麾下也有五六萬人之衆,野戰或許不足,可守備應該綽綽有餘吧?”
徐琨以一種商量的口氣推測起來:“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徐州軍真想要吃掉江北兩郡,最少也得動員十萬人吧?他能動員得起來嗎?”
徐琨的想法並沒有錯,想要從徐州南下進攻淮泗,即便有潁水、汝水、濄水、淮水等諸多大河幫助後勤運輸,但依舊得動員三到五萬以上的民夫。
汝南並不是劉備的傳統地盤,甚至都不是前者的實際地盤。
劉備想要進攻九江、廬江兩郡,要麼從廣陵出發,走長江水道攻厲陽,然後再越過琅琊山、鳳陽山後,往北攻。
要麼就乾脆無視厲陽,直接從淝水入巢湖,然後轉進施水,攻合肥。
這條路非常便捷,而且能行大舟,沿途俱是水路,補給後勤相當容易。
唯一的要求就是水軍必須強大,要徹底壓制住厲陽的水軍,否則後勤線就將會被厲陽的袁術水軍無休止的騷擾襲擊,很可能會堅持不住,隨即崩盤的。
徐州此時的水軍很是強盛,這條路也是劉封的備選方案之一。
同樣的道理,在孫策等人的視角中,他們認爲徐州軍最有可能的就是動員三到五萬人,走長江入淝水這個方案。
因爲換成他們的話,必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個方案。
“一旦徐州軍走長江入淝水,攻佔合肥,那麼厲陽可就真成孤城了。”
孫策此時才憂心忡忡的吐露了內心最真切的想法。
比起袁術,他更關心的是厲陽的孫家軍餘部。
孫賁、孫輔、孫香等將近一萬多部曲,可還在厲陽城內呢。
這些可都是孫家的家底子,都是宗族子弟,孫策如何能捨棄得了。
“若是我們能夠在年中成功打到牛渚,如此一來,就能和厲陽隔江呼應,聯爲一體。”
孫策此時徹底將心中所思托盤而出。
他這話可一點都不矛盾,哪怕徐州軍水軍強盛,可長江實在太大了,別說淮河了,就是黃河都完全沒法和長江比。
長江的江面是真正一望無際,彷彿在看大海一樣,水天一色,無分江岸。
這樣開闊的水面,光靠幾千水軍就想徹底掌控,那完全是癡人說夢。
就算白天能夠勉強封鎖住,晚上偷渡也是防不勝防的。
故此,孫策纔有隔江呼應,聯爲一體之語。
孫策這話一出,吳景、徐琨等人俱是沉默了下來。
孫策的想法其實是相當正確的,誰也沒法指責孫策的動機。
哪怕吳景和徐琨這樣的外姓姻親,其實也是希望孫家軍能聯成一體,互相照應的。
若是孫賁等部能放棄厲陽,渡江到吳郡和孫策匯合在一起,那吳郡的兵力直接就能激增一倍,有足夠的力量橫掃整個會稽郡。
可問題就在於,如果孫賁等部能過江東,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厲陽成孤城了。
到那時候再想要過江,難度可不是現在能比得了的。
此刻,大家都明白了孫策爲什麼在萬事俱備的情況下,突然提議回過頭去打牛渚,甚至不惜大動干戈。
他是想要保住厲陽那近兩萬孫家軍。
“伯符,太險了。”
吳景這次沒等徐琨先開口,他第一個說話了。
吳景年逾四旬,可長相卻是斯文俊朗,像個倜儻文士遠勝過一軍之主。
這也難怪了,孫策長相也是極其英俊,周瑜同他相比,都要遜色幾分。
不得不說,孫策母親吳氏的基因是相當的漂亮。
吳景搖着頭道:“徐州軍勢大,不論是否過江南下,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繼續南下。南下會稽,不但能夠拓展疆土,同時也能連通丹陽南部,打開西入豫章和交趾的通道。西征牛渚,太過弄險,成固然可喜,一旦受挫,立時進退兩難,困守吳地半郡。”
“到那時候……”
吳景神情凝重道:“困守孤城的可就不只是徵虜他們了。”
孫賁此時被袁術表奏爲丹楊都尉,代理徵虜將軍,吳景稱他一聲徵虜也是尊敬。
吳景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而且說的還很委婉了。
其實大家都能看的出來,一旦西進失敗,別說厲陽的孫賁了,就是吳地的孫策都只剩下等死或是投降這兩條路了。
孫策也不能否認吳景話裡的推斷,他頗爲心煩意亂的站了起來,在堂上轉起圈來。
其他諸將面面相覷,小聲的議論了起來。
“伯符,依我之見,咱們還是繼續南下,你修書一封,好好勸勸徵虜、徵南他們。”
此時,孫香也被袁術表奏行徵南將軍。
不過同劉封這個正牌子的徵南將軍比起來,孫香的含金量可就低太多了。
事實上這也是交通閉塞的結果,袁術的表奏又不會真送去朝廷中樞,天子朝廷也不可能特地避開袁術的表奏。
不過這一點,又給了徐州征伐袁術新的口實。
“玉彰所言甚是有理。”
程普、黃蓋、韓當、陳武等部將紛紛進言,支持徐琨的意見。
孫策此時轉回了上首位重新坐了下來,正色道:“我意前往厲陽,親自勸說兩位堂兄。”
“伯符!”
“少主”
“將軍!”
一時之間,堂上衆人再度驚慌失措,不可置信的望向孫策。
孫策卻是沉穩如初,擡手止住衆人道:“諸君所言,我已盡知。南下征伐計劃不變。”
聽到孫策放棄改變計劃,衆將心中一鬆。
沒等他們高興,孫策卻是繼續說道:“過江往厲陽一行,我也是勢在必行,我心意已決,還請諸君不必多勸。”
說完之後,孫策率先起身,離開了堂上,只留下炸開了鍋的諸將。
吳景神色有些難看,可他卻是最能理解孫策的人。
平心而論,如果厲陽是他吳景的兩萬宗親,他也絕對會過江一晤,說服對方保存實力,退過江東的。
轉入後堂的孫策也是神情凝重,他有一個預感,覺得這次徐州軍一定會南下,甚至可能連同江東,江北一起掃滅。
因此,他必須要團結起孫家一切的可用力量。
如果能得到孫賁、孫香這兩萬人,那他在江東頂住徐州軍過江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甚至還能一邊阻擊江東軍,一邊繼續南下擴張。
唯有如此,纔是孫家眼下的最優解。
可孫家的最優解,卻未必是吳景、徐琨,程普、黃蓋等人的最優解。
因此,孫策面臨這些人羣起反對,也只能退讓半步,保持南征不變,來換取接應厲陽孫家餘部的機會。
頭疼的人不只是孫策一個,他弟弟粉絲,未來在合肥追着大魏吳王跑了全場的張八百此時也頭疼不已。
張遼頭疼的原因是他剛剛收到一份命令,要求他將部曲中的步卒盡數轉交出去,然後和太史慈一起帶着軍中的騎士先行前往郯城。
張遼之所以會頭疼,是因爲他手裡的這些部曲裡,有七八百人可是他的老部下,是獨屬於他張遼個人的私人部曲。
可問題就在於,張遼自從投靠了劉備之後,他個人其實是養不起這些部曲了。
原本在呂布手底下,大家要窮一起窮,反正都是幷州老鄉,哪怕都沒飯吃了,這些部曲也不會扔下他張遼跑路。
而一旦呂布有了地盤,甭管地盤多大,總要分一部分給張遼。
因爲張遼在呂布軍中是幾乎僅次於對方的巨頭,實打實的大股東。
可投靠了劉備之後,地盤是別想了,但軍糧供給方面,卻是完全由徐州接了過去,不用張遼再操心明天到哪裡搞飯吃了。
這次北上,張遼也混了箇中郎將,尤其是劉封還給他補充了大量的三河騎士,使得他手下的騎兵一度膨脹到了兩千騎。
這讓張遼高興壞了。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眼下劉封卻又來了一封命令,讓他將所有步卒全部交出。
要知道這些步卒大多都是幷州人,跟隨張遼數年之久了,情同手足。
因此,即便張遼本人同意交接,可這些步卒能答應嗎?
張遼只覺得腦殼疼的不行。
“將軍,您找我們?”
就在張遼唉聲嘆氣的時候,帳外走進來了幾個彪形壯漢。
這幾個人分別是魏洋、宋章和張祿,都是幷州人,其中魏洋、宋章都是張遼老鄉雁門郡人,張祿更是張遼的族人。
“都坐。”
張遼一擺手,止住三人的請禮問候,示意他們入座。
等到三人入座之後,張遼鎮定了一下神情,也坐了下來。
隨後,對着三人開口道:“我剛剛收到軍令,要將你們交給劉參軍督領,而我則帶着騎兵部分先行一步,直趨郯城。”
果然,張遼這話一出,張祿三個人紛紛叫嚷了起來。
“將軍,這是何意?”
“將軍,驃騎這是要吞併了我們嗎?”
“不行,我就聽將軍你一個人的,其他人的話老子聽不慣!”
眼看着張祿、魏洋、宋章三個人咋咋呼呼的,張遼的心境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首先,這肯定不是徐州想要吞併他的行爲。
他張遼攏共才一千一二百人的兵馬,沒有徐州的補充,連一校都填不滿。
要說徐州想兼併了他,張遼是絕對不信的。
況且,此時張祿等人的表現,也讓張遼有了幾分的反思。
如今徐州如日方升,蒸蒸日上。
劉備受封驃騎大將軍,仁德美名傳揚中原,其子更是出色之極,年紀輕輕,竟能轉圜於朝堂之中,征戰於州郡之外。
徐州軍素來森嚴莊重,極重軍紀,力求嚴明公正。
張遼可是見過東漢中央軍的,他到洛陽那會兒,南北軍以及三河騎士都是剛剛鎮壓黃巾起義,正是戰力巔峰期。
可軍紀觀之,南北軍也多有不如,難比徐州。
這一點就相當可怕了,也是張遼一直記掛在心的問題。
看着眼前張祿三人那跋扈的模樣,彷彿兵爲將有,天經地義似的。
正是這種囂張跋扈,視兵卒如私有的架勢,一直以來都同徐州其他諸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時再看見這一幕,張遼心裡的忐忑、不安和怨憤消退了許多。
這使得張遼能更加客觀公正的看待劉封的命令了。
“都安靜!”
張遼猛的大呵了一聲,鎮住了其他三人。